作者: 匣中猫 | 来源:发表于2019-01-15 18:36 被阅读36次

“我哪有那么些想做的,能活下去就好了。”

她的神色隐藏在指尖夹着的香烟飘散的烟雾中,语气中带着些不以为然和看破一切的无望。

她叫小蝶,是一个妓女。

01 小蝶

风花楼是在上海一个算得上出名的风月场所,我是去年夏天来这里的。

虽说我一个女孩子来这地方做事不太好,但为了生计,我一个没什么长处又急着用钱的人,来这里算是一个挺好的去处了。

啊,别误会,我只是在白日里这边生意不忙的时候,来给那些小姐们收拾收拾房子,做些杂差事。

在这里,我见过了许多人,但我最常接触的,除了老板和领事,就是小蝶了。

我不知道小蝶的真名,只是楼里的人都叫她小蝶,领我来的领事也让我这般叫她,我也就跟着她们这样叫了。

在这个年代,寻常人家里少有能识字的,更何况是沦落风尘的这些女子,但小蝶是个例外。

小蝶懂得很多,比我这个读过两年书的人还懂得多,平时外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件,她也总能说出些令人惊讶的独到话语。

不过她也只在我面前说过那些话,用她的话来说,窑里也只有我是个没什么小心思的,这些容易惹事的话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说说。

于是其他人也只认为小蝶识字,读过一些书,只有我知道她那令人惊叹的学识。我一直认为,按小蝶的学识,她不该沦落至此。

当我把这话说出来之后,她以一种非常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随后轻笑出声。

“这世道,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啊,有的啊,都是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涣散,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随后自嘲地摇了摇头,吸了一口指尖的香烟。

她的神色平淡,却又有些沉重和压抑,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直到后来,我从领事那得知,小蝶她的母亲卧病在床,每个月都要一大笔医药费,小蝶就是因为她的母亲才来这地方做妓的。而她这一做,就是三年。

“她爹呢?”我有些疑问地问领事,随后就看到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自知说错了话,正准备道歉,领事却开口了。

“跟你说倒也没什么,只是你别在小蝶面前提她爹就好了。”

我连忙保证,心底对于小蝶的好奇本因为不合礼数强压了下去,却又被这个机会再次勾了出来。

领事说得有点杂乱,也没说太详细,在聊完之后,我也只知道了小蝶的父亲在小蝶母亲卧病在床的第一年,就抛弃她和她妈妈,走了。

自此,我在小蝶面前便小心地不提家庭的事,生怕不小心戳中她伤心事。

02  将军

在我在这做事的第二年冬季,也是小蝶在这的第三年,上海变得热闹了起来,巡逻的军队也变得勤快了些。

这是因为有个路过的将军要在我们上海歇息几天。

听说那将军刚打了胜仗,正是元帅面前的红人。参谋长为了接待他,殷勤得恨不得把这里的路都铺起红毯来。

这事说起来也与我们寻常人家没多大关系,不过,那将军听说爱听小曲儿。整个上海曲儿唱的最好的,众人皆知,那便是小蝶了。参谋长便让人包了城里最好的饭馆,让小蝶到时候去那儿唱曲。

说是这风花楼,怎么说都是个风花雪月之地,将军那个身份,万不能让他来这儿听曲。

而我,也不知怎的入了管事的眼,让我到时候跟着小蝶同去,帮小蝶梳妆准备。

我之前见过些军爷,但都是些巡逻兵,也没见过官职像将军这么大的,又听说那将军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一时紧张的不行。小蝶见了,还取笑了我几番。

我被小蝶这几番取笑,也不紧张了。实在是小蝶那闲庭信步的模样,让人瞧了怎么也紧张不起来。总觉得小蝶在身边,便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将军听曲的日子到了,这天我早早便到了风花楼准备,却见小蝶已经梳妆好坐在镜前了。

“我以为你现在还在床上呢,那天还取笑我,你不也紧张了嘛?”

小蝶轻笑一声,也不与我争辩:“乐器可准备好了?就与我在这拌嘴。”

我冲她吐吐舌,连忙在一旁准备起乐器。而小蝶,就一直在镜前,看着镜子呆坐着。

当时的我光顾着收拾东西,没太注意她的模样,不然,或许我早能从中发现几分不对劲的。

收拾了东西,我们就上了参谋长派来接我们的车子,来到了那个饭馆。

饭馆大厅被布置的很典雅,看来也是为了迎合那位将军的爱好,不过没想到那位战场上的铁血将军,竟偏好这种典雅的风格。

大厅中间演奏的地方被几片薄纱幕布遮挡,人在里面,也只能见个大概的轮廓。

小蝶好像挺喜欢这种布置,一到就让我把琴摆好,自己坐在坐席上等候。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小蝶似乎很期待这次演奏,又很紧张,她的手指摩擦着琴的边角,不时轻抚下琴弦。

怕影响她一会儿的演奏,我也没调笑她这难得一见的状态。

在漫长的等待中,外头的坐席渐渐的坐满了,只剩下最前排的几个座位,那是参谋长和将军以及他们的随行人员的。

在宴会开始时间快到的时候,这两位大人物才到了这儿。

我有些好奇,小心地挪了挪位置,想从幕布的缝隙里看见那位将军的模样,却是无功而返。一回头,发现小蝶也直勾勾地看着幕布外将军模糊的轮廓。

小蝶鲜少有这样好奇的时候,我心下疑惑,正准备离场,却被小蝶叫住。

“你不如就在这儿陪着我罢。”

我有些惊奇小蝶的这个要求,也许小蝶面对那位外头传说杀人无数的冷血将军,也会有些紧张?

我点点头,寻了舞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端正地跪坐下,既不会碍着小蝶演奏,也不会影响幕布外边人观看。

而这个位置,随着幕布被风吹着四处摆动,我也能偶尔从缝隙中看见那位将军的模样。

那位将军和外头传闻的虎背熊腰不同,长得清秀,若是再消瘦些,忽视他那冷峻的表情和周身逼人的气势,倒像个书生。

而我和小蝶这一番动作后,那些人也客套完了,参谋长挥了挥手,示意小蝶开始。

小蝶长吁了口气,一串琴音从她指尖传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琴音响起后,那位将军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沉稳的前奏过去,小蝶微微张口。曲子里讲的是一介风尘女的故事,小蝶低声唱着,她哀哀的嗓音极好得唱出了那位风尘女的凄凉。

小蝶的曲儿唱的很好,但是我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借着幕布之间的缝隙,我看见那位将军正死死地盯着幕布的小蝶。他的面容好像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好像随时会冲上来一样。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小蝶唱了一段后,他急切地直接冲上台,一把拉过幕布,小蝶的琴声也随之而止,她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在恐惧,小蝶她……是在期待?或许还带着几分害怕,害怕她的期待落了空。

将军突然的动作让台下和恰的氛围冷了下来,众人还维持着之前寒暄的动作,一时间都不解地望着将军。

“将军。”

见将军还没有回神,一直盯着那个风尘女,下官小声地唤了他一声。

“将军是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参谋长冲其他人点点头表示歉意,来到将军身旁。

参谋长的话里带着些不以为意,一个在风花楼唱曲的女人,也确实不值得他怎么在意。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小蝶,也不知道待会自己该怎么在他们的怒气下保住小蝶。

听了参谋长的话,将军终于回了神,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下手中的幕布。薄薄的纱布将他和小蝶再次隔开。

“没什么,我不过听这曲子唱得挺好,有些好奇唱曲的人罢了。”

这话虽不能解释他刚刚的失态,但在场的也不会有谁这么没眼力见地究根结底。

“哈哈,看来将军真是爱曲如痴啊!”

参谋长调侃一句,其他人也配合着活跃了气氛,选择性地将刚刚的事情遗忘。

台下又恢复了之前融洽的氛围。

“……小蝶?”

我有些担忧地喊了她一声,小蝶回过头,冲我笑了笑,之前那紧张的模样也不见了。

仿佛又成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蝶,却也是事事漠不关心的小蝶。之前那好不容易生动了点的样子也不见了。

我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却什么也没能说。

小蝶就那样稳稳地唱到了宴会结束,和我一起上了之前的车,回到了风花楼。

“怎么了?一路上欲言又止的。”

回到了风花楼的小蝶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模样。

“没什么。”我有些担忧,却什么都不敢说,怕又让她想起那些伤心事。

“哈哈。”小蝶不知为何笑了一声,捏了捏我的鼻子,“我之前和将军是同学……”

小蝶说起她与将军的过往,浪漫的富家少爷和平凡女孩的爱情故事,只不过富家少爷最后从了军断了联系,平凡女孩家变时也联系不上他,最终流落风尘。

“好了,别一脸纠结了。”小蝶仿佛事不关己般讲了之前的故事,“我们现在的身份,也是我之前想得太多了。”

没有多余的措辞,几句话就简单地讲了个经过,我却有些喘不过气。

我甚至能想象以前的小蝶是怎样骄傲的样子,即使是她现在,也是不愿为了任何东西折了腰。

“怎么还一副要哭的样子。”小蝶波澜不惊的脸头一次有些慌张,“好了,忘了我之前跟你讲过吗?这些算不上什么,我不还是好好的嘛?”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世事无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为小蝶难过。

她本能有更好的人生。

在一阵沉默后,小蝶开了口。

“明天,要来我家看看吗?”

我呆呆地看着小蝶,有些没反应过来。

03  母亲

我对小蝶家的印象就只有管事说的那些,以及楼里其他人平时八卦的闲言碎语。

第一次拜访别人家,我七七八八地准备了一堆。出门前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没有问题,拎起水果就往和小蝶约定的地点跑去。

我这副慎重其事的模样被小蝶见了之后,果不其然又被取笑了一番。

懒得与她计较,我思考着等一下该怎样面对伯母。

小蝶的家住在一条小巷深处,七拐八拐地,才见到了那座平房。

“妈,我回来了。”小蝶叫了声,打开门。

屋子里有些拥挤,家具把大部分地方都占满了,中间一块老旧的花布把这小小的屋子分成了两部分,伯母就躺在里头。

“小蝶,回来啦。”伯母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说完还咳了两声,空气中的药味仿佛又浓郁了几分。

“嗯,我还带了人来。”小蝶拉开花布,扶着伯母坐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伯母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木狐。”我有些紧张地将水果放在桌子上。

“嗯,你也是跟小蝶一起教书的吧,闺女生的真好看。”伯母拉过我的手,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

“对啊,和小蝶一起教书的。”我有些慌张,连忙接上话,唯恐被伯母发现。

伯母她……不知道小蝶做的事吗?

“我去给你们洗个水果。”

小蝶挑了两个苹果去一旁洗,被规划为厨房的一块就在门旁边。

伯母是个很温和的人,卧病在床多年也没有给她带上一点负面的情绪。

我也逐渐从最初那紧绷着的状态缓过来。

伯母见识很广,跟我说着她之前的趣事,小蝶还在那里忙碌着做饭,时不时插上一句。

她们就像寻常人家一样,没有家变带来的阴郁,也没有因为病情的负担而自怨自艾。

我甚至从她们的笑容里看到了满足。

为什么现在还能这样笑出来呢?为什么面对这样艰难的生活还能够满足呢?

我突然想起之前小蝶说过的话。

“我哪有那么些想做的,能活下去就好了。”

能活下去,能看见更多的事物,能现在阳光下,就很满足了。

我不知道该为她开心,还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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