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余汀兰。”
高一的班会课上,我用粉笔字代替口语,作自我介绍。
“嗯,那,余汀兰同学。你能说说你的性格,爱好之类的么?”班主任微笑着对我说,“顺便也让我们认识你的声音。”
这样的回应我早已猜到,熟练地重演练习了几十遍的动作。
指着喉咙,咳嗽两声。
“哦,原来是生病了。那,回到位子上,好好休息吧。”
我又照着设想的场景,挤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手心渗满汗水。
回到和同学调换的,没有同桌的角落位置,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
“没关系,我们以后,再慢慢认识余汀兰同学吧。”班主任看着我说。
以后再认识。
我在开学第一天就不说话,更何况以后。
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过去,我怎么可能笨到会重蹈覆辙。
“相逢一笑泯恩仇。初中同学会,真的不来么?”初中同学池寒发短信给我。
“你是谁?”明知故问,这样的桥段也在我的演习范围内。
“别装了,我跟你又没深仇大恨。”
“不去。”直截了当,干脆利落。
“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开头说话吧?”
“不然呢?”
“别这样啊。徐晴让我帮她给你道声歉。你要知道,她那么死要面子的人,鼓多大勇气才能给别人说对不起啊。她应该是真的想得到你的原谅吧。”
犯错后谁都渴望被原谅,把全部赌注押在道歉上。放下面子,低头,甚至流泪,鼓足勇气道一句自以为能融化所有冰山的对不起。筹码押得太多,忘记换位思考:连道歉都需要全身心投入,那原谅别人,又得用尽多少精力。
“不接受。”
“好吧。”
我以听风者的生活模式,过着上课,做作业,看书的无聊生活。在一个彻底的听风者世界里自娱自乐。没有朋友,只有满纸试题和网购的书籍。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文学是我唯一的慰藉。
而我的听觉日益敏感。
尤其是对风。
时常会有一小股风在我耳边窜动,或灼热,或凉爽,或潮湿。而我渐渐发现,风给我的或冷或热,或旱或湿的感觉,与它衔来的人与人对话的温度相符。
“我妈给我买了一个新手机,刚出的。”风在耳边涌动,灼热。
“你说,我男神为啥总跟图书馆的那个林郁青,走那么近呢,唉。”风在耳旁彳亍,干旱。
或许,风是命运派来搭救我的使者,给我带来外界的讯息,让我不至于一无所知。但这风的力量有些微弱,只有当我静下心来,才能听清楚对话。
岁月拖着步子慢走,时光躲进琥珀里。层层的密云挤碎天空,安下一匹白色的狼。
“听说,今年的梅雨又推迟了一月,不能来给毕业生送行。或许是我才初来高中的缘故,对梅雨还没有太多的情愫。送上一首歌,《青春纪念册》。愿将踏上新征程高三学长学姐们,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
广播站星期三主播的声音很好听。
真好。
合上前几周狂购的最后一本书,正式成为书荒党。脖子酸疼,趴在桌上,闭眼的瞬间听觉突兀敏感。
“我今天在图书馆看见了一本书,超好看。”一股崩腾雀跃的风灌入我耳里。
“我也看到了,确实很好看,特别是当…”
班主任走进教室,全班安静下来,风也断了。他叫几个同学出去后便离开了教室,我急切寻觅风中的对话。
“可是,只有在星期三才能在图书馆看到。”女生的声音低沉下去。
还有星期三才会出现的书?
我起身,步子在落下的前一秒又退却回来。想打听,可是…还是别开口说话吧。
算啦。
我只好侧侧身子,让风泻入耳里。可那股风停止奔跑,缓缓行走。
“没关系,其实你还可以…”女生把声音压低,头顶风扇咔拉咔拉,淹没女声。
她们怎么把声音压低了呢?
连续几个星期,我反复听见女生在谈论那本书。“星期三中午的图书馆,才能看到,很好看。”
类似的话我听了不下三十次,然而她们始终没有说出那本书的名字。而且总是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把声音压下去,生怕被别人听见。
“而且,它…”我的风声又断在这里。
苍松摇曳光影,午后的风还没有停,天空好似打翻了蓝色墨汁,也染上一汪澄澈。
风有点大,撩动起刘海。我站在图书馆门口,要进去吗?
捏捏手心,深呼一口气。
进去吧。
图书馆不太大,右侧是图书管理员的位子。
如果我敢说话就好了,就可以向她打听了。
如果我敢说话就好了,就可以问问同学那一本书的事情了。
我也想做可以在人去中大声说笑的女生,我也想做拥有很多朋友的女生。
可那些女生都不叫余汀兰。余汀兰是一个只会躲在角落的女生,余汀兰是个不会说话的女生,余汀兰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女生。而我就是余汀兰,所以我就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不会说话、没有朋友的女生。
这样的推理游戏很有趣吗,可我竟然不知疲倦的反复验算直到眼眶都湿了。
“请问你想借阅哪方面的书?”管理员走到了我面前,她穿着蓝色衬衫,手持笔和本,把手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不,我不能说话。
她见我半天不开口,便问:“怎么了?”她,大概也觉得我很奇怪吧。
我指了指她的笔和本,以眼神向她示意。
我写到:“请问这里有一本书,很火的一本书吗?”
她摇了摇头:“每天来这里借书的人很多,各类书都有借。”
我点点头,有些失落。
“欢迎收听广播,今天是6月19日,周三,校园艺术节日。”
又是最烦人的艺术节,我自然无缘参加。只能在人群喧闹时一个人静默,明明想喝彩却只能把激动压在心底。
烦躁的周三,哦,对,周三。
“那本书很火,只有在周三才能看到。”
管理员笑出声:“怎么可能有周三才会出现的书,你想什么呢。”
我挠挠头,也笑了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描述没有错啊。
悻悻而归,离开图书馆的脚步都很沉。
“啊。”一群女生突然尖叫着跑了出来,接着几个男生也纷纷跑出来。左侧靠墙的那个书柜向前倾倒,推动前排的书柜,一个接一个。而管理员站在最右侧的书柜前整理书。继续这样下去..
我和一个男生同时冲上去,我抢先拉到她,朝门外跑。
“嘭— ”还好跑得快。
“谢..谢谢。”她回头看见摊倒一地的书,不住地喘气。
“太失败了啊,我连一个女生都跑不过。”刚才的那个男生走过来,笑着对我说。
他穿着黑色短袖,宽松的校裤难遮好身材。门口的女生或笑着盯着他,或一边看着他一边和朋友窃窃私语。
他长得太好看了。
“对啊,你腿长,迈步频率低。”管理员笑他,又双手合十地对我说,“同学,万分感谢。”
“你为什么就不能慢点呢,我也想抢在前。”男生对我说。
“切,你就别老想做英雄了。”管理员白了他一眼。
“你想多了,我不过就想把你推倒那一堆书里而已。”男生自我满意地做了个微笑。
管理员努嘴做了个“哦”字的口型,摊手说:“唉,你下午要去艺术节表演,看来我只能一个人整理书了。”
不然我帮她吧,就不用去艺术节了。
“我..我..我帮..帮你吧..”思维还停留在艺术节上,忘记了不能说话。
糟糕。
“可以么?”她摇着我的肩膀:“刚才抱歉啊,都把你吓得结巴了。”
还好,她以为我是因为被吓住了才说不清楚话。
我吐了口气,不出声地自言自语道:好悬。
我又看了看那个男生,确实很帅。
他却皱着眉头盯着我,停顿片刻,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什么?
“哦。”他在对我说话吗,他想表达什么? 他耸耸肩膀,对我笑了笑。
心慌,一种莫名被别人知道了死穴的感觉。
他是谁?
天空依旧蓝如水,放映着白云白日。微风流动起半期考试的热浪,笔尖流动着习题,乱了大半个岁月。
而我耳旁的风,因紧张被暂时搁置。
“余汀兰,门口有人找你。”
恩?笔尖慌乱滑下,卷子挂上一记黑色线条。
我应该听错了吧。
“余汀兰,门口有人找你。”
开玩笑吧。
而我还是侥幸地望向门口,蓝色校服,单肩包。哦,是图书室管理员。
“上周真的很谢谢你。你很喜欢阅读吧,我正好整理了几本很不错的书,要去图书馆看看吗?虽然不知道,你想找的那本书是哪本。”她的语气依旧活泼,头发剪短了。
脑袋向下一点,又抬起。
还没考虑是否要去,身体却自动做出回应。所以可不可以叫作情不自禁?
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默的尴尬,她一路上都在不停对我说话,我只好频频点头。走到图书馆门口,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苦笑着说:“救命恩人呐,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这几本。”她递书给我。
加缪的《局外人》,席慕蓉的《时光九篇》,顾城的《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
她见我看着封面不说话,问道:“你不会都看过吧?”
我点点头。
“那要不要看看其他的书?”
我又点点头。
“林郁青,你最近是不是很焦躁,头发掉的只有这么短了。”寻声而望,是上次那个很好看的男生。
“有病。”她扶额一笑,“我这很明显用刀子剪的啊,不像你的头发。剪不断,理还乱。”
“你头发才剪不断….”他转身,自知说不过。
他们俩真好玩。
如果,我是他或她,该多好。
不小心笑出声。别人的世界太美,连假设,都能瞬间牵动心潮。
连想一想,都觉得心疼。
“今天是6月28日,周三,欢迎收听校园广播站。”好听的女生把时光掂了掂。
手机震动,是池寒的短信。
“我知道,你和徐晴从小就是死对头。初二那年,她号召全班的人冷落你,攻击你口吃的毛病,让你直到现在,都不敢重新开口大声说话,怕暴露自己的口。可是,她也懂事了,已经向其他人澄清了过去在背后说的关于你的坏话。你也是时候去原谅她了,重新做回曾经的那个你吧。永远都要记住,爱你的人,比讨厌你的人,要多得多。”
手机屏幕打湿,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泪水还没擦干,他的短信又来。
“我到现在都很怀念以前的你,那个发着高烧也要跑完长跑的你,那个为了阻止我退学,陪我翘课,谈心一下午的你。你以前总鼓励我说要向上,要迎难而上。为什么后来的你,却比当初的我还要堕落?想想你以前说过的那些开导别人的话,好吗?。”
是,我记得,我记得我说过无数安慰别人的话。
可那些话能治愈别人,却无论如何也治愈不了我自己。
我们都擅长慰藉他人,随手一抓一大把大道理。切身或是假装感同身受,恨不得把心灵鸡汤全部灌进对方胃里,差点把自己也给感动。可一旦退出局外,置身局中,先前所有理论倾刻崩盘,全线阵亡。情绪像泛滥的河水,明明理智告诉你要抑制,可怎么拦截都是徒劳。防御溃不成军,悲伤覆水难收。
漫无目的地在图书馆里徘徊,走到了那个男生的身后。他拿书时,借阅证顺着书页缝隙掉在了地上,他低身去捡。无意中我瞟到了他的名字。
亦本舒。
亦本舒,亦本舒…
一本书!
原来,女生们谈论的一本书不是一本书,而是他,亦本舒。原来她们所说的:“一本书很好看,只有在周三的图书馆里才能看见”是指:亦本舒长得很好看,周三才会来图书馆。
我终于懂了她们谈话中途,莫名压低声音的缘由。少女的心思,怎能让朋友以外的人知晓。
“亦..本..舒..舒..原来..原来是…是这..这样啊。”
“你叫我?”他回头问我。
“不..不…不是..我..我只..只是..”不小心又开口说话,这次该找什么借口来弥补。
“怎么啦?”管理员走到我身后,笑着说:“看见帅哥就紧张啦?又结巴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真是太会帮我“找借口”了。
亦本舒却说:“你的结巴,真的是由紧张导致的么?还是因为口…”
因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刻意地要收回“口吃”的后一个字?
为什么他每次说的话都能直中我的要害。
心像漏掉半拍,耳旁的风顷刻消散,听觉仿若逃离,整个世界都哑口,或者说,只单单对我沉默。
就这样失败了吗,努力埋藏了一年的死穴,却被一个陌生人轻松挖到穴底。我又该编造怎样的借口?连沉默都显得欲盖弥彰。
“你怎么哭了?”管理员把手搭在我肩上,死寂的无底洞才被打破。
思绪空白又沉重,竟没察觉到自己在哭。
“不是,我。”亦本舒表情尴尬地看着我。
拼了。
我拉住他,不顾管理员的错愕,不顾偷看他的女生的白眼,跑出了图书室。
像是身后跟随着疾风,推动我狂奔。
我才发现,不顾一切奔跑的感觉,真好。
“现在播放的是阿萨的《知己》。”操场上,广播更清晰。
唱着的是知己,而我是被知己,被知道自己的致命点。
“你..你..你知道..知道..我..我..”
“我知道你有口吃。”他平息狂奔后的喘气,字字像是流水迸溅而出。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甚至连一点迟疑的迹象都没有。
“你…你怎..怎么…”泪水哽咽,说不出话。
他再次打断我:“因为我也有过口吃,所以那天看见你在结巴着说话后,一副捂住嘴,痛恨自己的表情时,就知道了。”
他也有过口吃。
明明知道了别人是如何判断出我的死穴,更确认死穴暴露无遗,心里却不那么难过了。
反而因为他的那句“因为我也有过口气。”,耳边的风比往日更清澈。
原来,能有效减缓伤痛的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而是一句,“看吧,我还不是和你一样。”
或许每个人都希望遇见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才能正中“或许能被感同身受”的侥幸。
“我天生就有口吃。”他看着我,“坐坐吧,站着多累。”
坐在操场中心,身旁有几个女生在弹吉他唱歌。着白色帽子的女生时不时会瞥亦本舒一眼。她发现自己的偷看被我逮住,脸红着低下头,手指一颤,错位了旋律,却清澈了广播里阿萨的歌声,撩动起我耳旁的清风。
“我从小就有口吃。”亦本舒说话时,没有看着我。目光无所寄,大概是托付给了旧时光:“我因为口吃,曾经一度成为同学的笑柄。我哭过,还因为这件事,和同学打过好几次架。因打架被请家长的那天,一向严厉的母亲大人却没有怪罪我,而是平静地对我说。”
他静默了下来,躺下身,阳光溜进眸子。他伸手盖住阳光,好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妈说:‘如果你因为被嘲笑而和别人争执,那就太傻了。你的争论,你的惊慌失措,难道不是正好在暴露你自己的心虚吗?所以一个人越是有缺陷,就越要攻克自己的心虚,越要对自己有自信,自信地去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销毁所有短板。’那时我才明白,逃避不是出口。”
我张口,又欲说还休。
“你看你,又不敢说话了。”他起身,指着我说。
我咬着嘴唇笑笑:“那..那你..那你后..后来..是..是怎么..怎..怎么治好..口..口吃的?”
“这个嘛,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
“和我做朋友。”
广播里的歌声悠扬,阿萨甜美的嗓音唱着:“每次逆境中跌掉,你总是伸出手,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阳光落在手心的一秒里,耳旁的风安眠入梦。
和,我,做,朋,友。
他是这样说的吗?
对,我一定没有听错。
内心汹涌波涛,牵动起一整个宁静的宇宙。
于是风静了,风又起。
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以至于连呼吸都开始温热。
以至于还未开口,心思就打翻在眉宇间,毫无保留。
“上次图书室里,书柜一个个接连倒下,所有人都跑出来,连我都慌了神。只有你,一个人冲进去,跑的比我这个做她闺蜜的还快。那时我就在想,能和你这么一个外弱内强的人做朋友,该多好啊。更何况,”他把头低下,哼哼唧唧地说:“林郁青那丫头,很喜欢你。”
我好像懂了什么,假装没听清,明知故问:“更..更何况…更何况..什..什么?”
他饶头,脸颊泛红:“林..林郁..郁青啊..她..”他懊恼地甩手:“没什么!”
“亦本舒!”林郁青气冲冲地跑来,喘着粗气说:“我刚才才反应过来,她哭是在你对她说了话之后。我当时没听清,你个死禽兽对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亦本舒一下子站起来,脸红还未褪,竖着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别暴露了刚才的“秘密对话”。他搓着手,原地转了一圈:“今天挺冷的啊。”
我假装没看见他的手势,学着林郁青的口气说:“亦…亦本舒!更..更何..何况..何况什么!”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恶狠狠瞪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紧握拳头的林郁青,一溜烟跑远了。
“你还敢跑!”林郁青追了上去:“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放学了别想回家!”
我在原地笑弯了腰,没多久,林郁青便追上了亦本舒。果然,和她说的一样,亦本舒的腿虽长,但迈步频率低。
还是说,他是心甘情愿被追上呢。
广播站的音乐播完,那首《知己》,我还没听够呢。呐,管他呢,我自己默唱,就好。
高潮的第一句唱到:“是你让我相信未来的路,偶尔孤孤单单却不孤独,是你让我有了久违了的暖暖幸福。”
我坐下来,第一次练习流畅地说一句完整的话。我想要,必须要,清楚并且完全真诚地,对他说—
我叫余汀兰,很高兴认识你。
哦,不,还差了一句--
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
“偶尔路过校园花径,便沾染上栀子花的清香。又到一年毕业季,高三学子紧张而兴奋,惊喜而酸楚。于是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栀子花开,便承载上太多情绪。感谢收听今天的广播,下周三我们不见不散。”
“怎么办!单词还没背完,公式还没记住!”亦本舒抱头大叫,“可是明天就要高考了!” “可是没关系,你才高二。”林郁青狠狠抓住他的肩膀:“你能不能不要每年都在大考前讲同一个笑话啊。从初一讲到高二,不累么?
“亦本舒和林郁青带我去见了治好亦本舒口吃的医生,每天我也在坚持练习说话,进步挺大的。”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恩,我要努力把它念熟。
转转酸疼的脖子,窗外的天空被屋檐切割成一小块。这片天,我从初二望到现在,它随时都以澄澈的色彩展现在我面前,无论人间是喜是悲。
一切都平静地进行着,朝着前进的方向。我在班上逐渐有了几个很要好的朋友,也很少依靠风来捕捉外界的信息了。
而青春就是爱捉弄人,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蒸蒸日上的人,它热衷于在你满面春风时泼一盆冷水。
高一时,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走了女生们费尽心思也没能相识的亦本舒后,就被盯上了。少女的心思难猜透,几个人结成伴,默默观测,咬牙隐忍,打赌猜测被盯者的发展趋势。明明心里知道自己会输,却还要冷笑着说:“看着吧,他们俩准没戏。”
而我确实让她们失望了,和亦本舒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正中满环,少女炽热的心终于沸腾。
“大家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班里有一个怪物吗?”她们中一个叫左晨的人,在午休前扭扭捏捏地走上讲台,放尖嗓音,故作怜悯地说:“真是太可怜了。她有口吃,还以为少说话,就能不被别人讨厌。这也就罢了,还爱自命清高,和一些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人扯上关系。”
手一抖,黑笔划破纸卷。额头渗满汗水,脸颊火辣辣的难受。余汀兰,你站起来啊,反驳她啊。
我该说什么呢?
“如果你因为被嘲笑而和别人争执,那就太傻了。”又想起这句话,那是我开始改变自己的转折点,怎么能背道而驰。
我摇摇头,笑而不语,继续做我的题。
左晨见我没动静,沉默着站在讲台上。又开口说:“这…余汀兰,你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亦本舒真把你当朋友了啊,一个万人迷,一个口吃女,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余汀兰,别听她的。
“可万人迷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没准我们家余汀兰一开口,万人迷就跑来救她了。你还是快点下台吧,免得一会儿,被风尘仆仆赶来的万人迷讨厌。”说话的是坐在我身后的女孩陈葵。,
左晨愣了愣。沉默几分钟后,略带哭腔地说:“那…那..那又..又如何啊?”
“你现在不也结巴了吗?”陈葵学者左晨先前的语气说:“真实太可怜了。有口气而结巴,不可怕;没口吃还结巴,才真可怕。”
“你滚远点!”左晨拍桌而说。
“你别太过分了。”陈葵性子冲,站起来指着她说:“余汀兰人不知道比你好多少。昨天你做清洁,垃圾没倒,差点被老师看见。还好余汀兰帮你倒掉,不然你就等着重做一个月的清洁吧。”
左晨趴在桌上,身子抖了抖,没有再回话。
“别..别说..说了。”我拍了拍陈葵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汀兰啊,这种人名就该被骂骂,免得又犯病。”陈葵坐下。
“你真好。”心里有暖流流经。
“我哪有你好,多亏你帮我补习英语,不然这次又得不及格了。”
下午上体育课,左晨没有到。因为脚受伤,我提前回到教室,她还趴在桌上。
我走过去,碰了碰她盖在头上的校服,有些湿。
“谁啊,烦死了!”她把校服甩开,发现是我,话语僵住。
“给…纸。”我拿出包里的纸给她。
“余汀兰!”她推开我的手,“你能不能别装老好人?”
“我…其实…我..我没..没怪你..只…只要你..肯改。”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
几秒的沉默,她开口“为,为什么?”
风应该很大吧,透过窗户,还可以看见对面图书馆的窗帘被风吹动。
“因为..因..因为我..我也..也有过..和..和你...一..一样难过…难过的时候,所..所以很能..很能懂..那种渴望..渴望被..被支持..的..的感受。”
她接过我的纸,擦干眼泪,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一边穿校服,一边含糊地说:“谢谢啊。”
我对她笑了笑。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微笑地看着我说:“你真好。”
你真好。
好人可不是我。
因为绝望挣扎过所以感同身受,因为曾被支持所以也懂得支持别人。因为…
人无完人,缺陷难免。比如我的口吃,比如你的嫉妒心和口无遮拦。所以每个人都有被原谅的资格和原谅别人的义务。
呐,好人,可不是我。
而是成长本身。
“四月的光阴纯粹。不过是白纸一张,却有祝福万千;不过是脚下一步,却有重量千载。高三太漫长,题海茫茫,长途重重,觅不见终点;高三太短暂,一声加油,一语珍重,还想回到起点。我也是高三生了,因学业,将终止主播工作。还好有最后一次播送,让我来得及道别。我是主播,谢长安。”
每周三听她的播送,从高一直到高三。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谢长安,和声音一样美。
时光从琥珀里溜出来,想再听一首风的歌谣。而我耳旁的风呀,你大可不必再做搭救我的使者,为我衔来别人的只言片语了。请尽情去为时光歌唱吧。
暴雨冲刷了连续几日的炽热,林郁青挽着我,让我必须和她手拉手,对着刚从乌云中露出的太阳,庄严地说;“我们是姐妹!”她在背初中课文时,惊喜发现我名字里的“汀兰”,和她的“郁青”,正好组成《岳阳楼记》里的诗句,“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所以她想让初露的太阳,来见证我们的千古友情。
站在一旁的亦本舒不乐意了,怪我们忽略他。
林郁青说,你瞎掺和什么,你名字和我俩有啥关系。
亦本舒愣了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神色暗喜,故作不屑地说:“切,没有我的名字,你们俩还不会认识!”
我们被这句话逗乐,笑声惊起电线杆上的麻雀。
忘记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跌跌撞撞的青春,又美又疼才是本质。”。当因口吃被嘲笑的时候,当把头低下,不敢说话的时候,我曾把这句话当作唯一的救赎,反反复复自我打气。然而到了很久以后,我才真正读懂它。
呐,午后风又起。澄澈的风,不用再吹过我耳旁啦。只用打动思绪,就好。
据说,世上有一类人。他们孤独,自卑,沉默,靠御风而来的只言片语来聆听别人的生活,故被称为听风者。
我曾经很不幸,被上帝眷顾地选为听风者。于是小宇宙因之黑暗,倒塌。
但好在上帝安排听风者的时候,留下了一剂治愈的良药。当我终于抬起头,擒住眼泪,无所顾忌地开口,拥抱真诚,捆住情感的那一刻,药方自动送达。
药到病除。
跌跌撞撞的日子,仿若在我身后温暖成一整串记忆。还好,这段弯路没有白走,又或者说,根本不存在白走的弯路。
跌跌撞撞的年华,回过头来还是会发现:那些伤害我们的人,那些让我们毫无保留流泪的灾难,正是青春存在的意义。
“池寒,下次同学会是多久?记得叫上我哦。”
“必须的啊,第一个就叫你。”
网友评论
我想 再强大的一个人 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懦弱 畏首畏尾的自己
人的真实性正是体现在短处上 无所谓 缺陷永远不妨碍伟大
越是那些痛苦和难过的经历,越是成为岁月长河里韵味十足的沉淀和成长
文风就像风一样,感觉很美
不该叫听风者,而是叫风语者,因为一切都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你的所思所想恐怕也就只有风能听见,最后传到了那个与之相配的人,而他,恰好也听得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