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把它钟爱的颜色,一点点呈现给正在暗去的天空时,你刚好从一班长途汽车上下来。车轮卷起阵阵尘土,渐渐消失在视线深处。你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半晌,看得出你是激动的,但你还是掩饰了,多年在异乡漂泊打拼,已经使你变得有些矫情,是那种训练有素的淡然,所以,你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只是轻轻的一抹浮在嘴角。
你轻轻地嘘了口气,到家了,我的童年。
已是暮春时分,草木散发着阳光的芬芳,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漾人的绿色,又是怎样地弥漫开去。戴着草帽的老农牵着牛儿去河边喝水,牛儿“哞哞”地叫唤着,憨厚可爱。它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显得十分满足,老农则在岸边坐了下来,眯着眼睛开始享受几袋老烟。你从旁边经过,看到这一幕,仿佛记起了什么,又似乎疑惑了,于是你只是张了张嘴,停住了脚步,有那么几分钟,接着你又往前走了。回过头,那老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沧桑朴素,像一幅年代久远的剪影,生动在五月的河畔。
走了不知多久,走了不知多远,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晚风卧在夜里,还拂动了你额前的几缕乱发。你走得有些热了,松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把包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你的目光有些忙乱了,你的脚步有些急了,你几乎就是奔跑着往前走,提在右手的包在腿上撞来撞去的,反倒影响了你步履的急促,你不管不顾,依旧前行。哦,那棵树,是的,那棵树还在那里,还是那样的遒劲有力,枝繁叶茂。你目光炯炯,在夜色中似乎还能辨别出那枝干的宽阔,那重重叠叠的叶子,一阵风过去,树叶哗哗啦啦地响,“呵,我的童年,我回来了。”你奔过去,直奔过去,抱住了这棵树,你扔了包,你甩了衬衫,冲过去抱住它,“咚咚咚咚”,是谁的心跳这么急切这么热烈这么慌乱?“树,我回来了,你已经认出我来了么?你和我一样激动么?”你把耳朵紧紧贴住树身,你跳起来了,围着树跳起舞来,因为你果真听到树对你的耳语,不,是树的心声,你听见树说,“你曾经摔痛了的我的欢笑,你曾经刺伤了的我的眼眸;你曾经丢失了的我的梦想;你曾经伤害了的我的期待,在你回来的时候,我都把它们还给了你。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你在风中点着头,在树的面前,你恢复了不羁,还原了少年时代的莽撞,你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远了,远了,那棵树。儿时,你常和姨、姐姐们到这棵树下纳凉,年纪稍大一点的三五个一堆在树下纳鞋底,小孩子们便拿着长竿子去捉树上的小鸟和蝉,哪里蝉叫得欢,小孩子们便一窝蜂般奔了去。天气热的时候,蝉一叫好像整棵树上都住着蝉,让人心里别提有多欢畅了,可是高兴还是早了点,因为蝉虽多,要想真正捉到一只,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尽管这样,小孩子们仍乐此不疲。记得那时,你还喜欢牵着云妹妹的手,去那树底下仰望,隔着树叶,有阳光细细密密地漏了进来,照在云妹妹的小脸上,斑斑驳驳的,云妹妹就会撅着嘴哭,说自己变成小丑娃了,不愿意照那面外婆送她的小镜子。下雨的时候,雨滴滴答滴答地落在草地上,无声无息,似乎在将要落地的那一瞬便消去了声响。你牵着云妹妹的小手,站在一把小红伞下,整个天地干干净净,云妹妹的脸上时不时有晶莹的一滴,犹如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剔透无比。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你最爱去树下倾听,“轰隆轰隆”,会有火车开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火车会把人送到山那边去,山那边是个什么世界,你一直充满着憧憬,有着深深的向往,希望有一天其中的某一列火车能把你和你的云妹妹带到山以外的那个世界里去。
是的,时间过得真快。你的希望成真了!火车把你带到了山的那边,又过了几年,你又去了更远的地方,你疼爱的云妹妹也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在你决定回乡的前几个星期,你收到了她的照片,在照片中,你的云妹妹已然是个成熟大方的姑娘,已然嫁作他人妇,笑容恬美。你仍旧是一个人,在他乡漂浮。你常常坐着火车在各个城市奔波,童年,你那近了的时光又远去了,但一直在心里某个角落,纵使生活忙碌,也从未淡去它的辉光。
“近了,我那童年!”这是你对你的心灵经常说过的话,也是对远去的那些珍贵年华的祝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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