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名女人悄悄溜进一栋房子。
这栋房子荒置多年,地面积满了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淡淡的脚印,若稍不注意,头发还会粘上挂在墙上的蛛丝。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霉味,以及动物尸体腐烂的臭味,恐怕是有老鼠死在了某个角落。女人不禁用衣角捂住口鼻。
走到一间卧室门口,女人拿出一张手帕包住左手,然后轻轻推开房门。卧室内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张书桌。女人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23点55分,时间刚好。她摘掉戴在头上的帽子,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中的味道让她十分难受,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屏住呼吸,开始围绕着卧室转圈,一小步一小步,十分缓慢,并且每走一步,都会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余妍。”
一圈走完,余妍急促地将憋住的气呼出,接着再吸一口气,仍是以刚才的方式转圈,只不过这次是倒着走。就这样来来回回,直到时间正好处在午夜十二点,她立刻停止了行动,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余妍紧张地四处张望。她刚才的行为看似莫名其妙,实为召唤邪灵,托其为自己办一件事,但同时也必须答应对方一个条件。而她之所以要托邪灵办事,正是因为这件事见不得光——她要杀死自己同枕了八年的丈夫。
按照刚才的做法以及时间点,这个时候应会有一名邪灵自走过的圈中出现。然而余妍等了足有五六分钟,却迟迟不见邪灵。
“难道是我搞错了?”
正当余妍打算放弃时,一阵脚步声自楼上传来,吓得她一时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栋房子里竟然还有别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来那人是要下楼,并且还是朝自己所在的这间卧室走来。
余妍赶紧躲到床底。过了一会儿,她便看到了一双脚,在走到她面前时停下。她生怕那人突然弯下腰,用一双恐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但是没有,那人在停留了一小会儿后便离开了卧室,然后回到楼上。
余妍松了一口气,接着悄悄地离开了这栋房子。
“看来这种方式根本是骗人的。”余妍失望地说道。
余妍回到自家,刚要去洗手间换衣服时,迎面碰到了丈夫吴有光。她吓了一个激灵,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打算向对方作出早就准备好的解释。不过丈夫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这身装扮,迷迷糊糊地径自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换上睡衣,余妍回到卧室,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的脸,不由得咬牙切齿。她恨他,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十年前,自己被这个男人凌辱,由于两家不愿牵扯到派出所,于是私了。她本应逃离这里,然而一次意外让母亲失去了生命,父亲也终身瘫痪在床,不得不留下来照顾。流言蜚语让两家人都蒙受了巨大的压力,也让两个本不应该在一起的人,不得不勉强维持一段脆弱的关系。若是他对自己好也就罢了,可这些年来的欺辱,让原本埋藏于心底的恨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深刻。她不是没有想过亲自动手杀死这个混蛋,但若真的这么做了,自己年仅六岁的儿子又该何去何处?
余妍爬上床,侧着身子,将脸朝向与吴有光相反的方向。
五点多钟余妍便早早地起床,洗衣服做饭,然后送儿子上学。吴有光做水泥工,收入微薄且不稳定,因此余妍也找了一份小工去做。
晚上六点钟下班,回家的时候经过昨天溜进去的那栋房子。余妍不禁叹息,嘲笑自己过于天真,竟然相信了网上陌生人跟她说的那些鬼话。却在下一秒,余妍愣住了,她看到二楼站着一个人影,由于窗户长期未经擦拭而积了一层污渍,因此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但余妍隐隐约约觉得,对方正盯着自己。她想到半夜自己躲进床底时看到的那双脚,莫非就是他?
余妍感到背脊处窜起了一阵寒意,不由得加快脚步。
回到家,余妍便开始准备晚饭,就在她刚把饭做好时,听到一阵敲门声,以为是吴有光回来了。她打开门,只见面前站着的却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他微微颔首,说:“好久不见了,阿妍。”
余妍霎时一愣,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熟悉的画面,那时自己才十七岁,和一名男孩相互依偎在一起,遥望着远处湛蓝的海面,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林澈?”尽管面前男子的容貌在余妍记忆中十分清晰,但她仍旧不敢置信,多年后的今天,竟然与他再度重逢。
林澈微笑着点一点头,“是我。”
余妍的眼里几乎要渗出泪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次回来是为了卖掉老家的房子,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你。”
余妍知道林澈要卖掉的房子正是半夜自己偷偷潜进去的那栋空房子,不由得感到一丝尴尬。
“已经整整十年没有看到你,你还和当年一样年轻。”看着林澈那张仍旧白皙,仿佛岁月不曾在他身上刻下痕迹的脸庞,余妍自惭形秽。
林澈笑着摇了摇头:“哪里。”
“快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
余妍的眼神中顿时失去了光采,原本还想借此机会好好跟故人交流交流。
林澈看出了余妍的内心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还会来看你的。”
余妍开心地点了点头,对于林澈的许诺充满期待。
林澈刚走,吴有光就回来了,他没好气地问:“那男的是谁?”
“他是……”余妍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实说,担心吴有光在知道对方是林澈后大发雷霆。
“快说,你不会是背着我——”
“不是!”余妍赶忙否认,“是林澈,他回来卖房子,只是顺便过来跟我打声招呼而已,你别误会。”
就在余妍以为吴有光会发怒时,后者却是一脸惊恐状,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可别瞎说。”
“我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只是过来打声招呼,没有别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
余妍感到十分不解。
吴有光没有解释,急匆匆地跑去二楼,下来时手里捧了一大堆符纸、狗牙、桃木剑等辟邪用品。
“你这是做什么?”
“快把这个戴上。”吴有光将一个狗牙项链递到余妍手上。
“为什么要戴这个?”
“别问!快给我戴上,不准取下来。”吴有光喝道。
余妍无奈照做,将有狗牙的部分藏在衣领下面,免得被人看见,嘲笑她封建迷信。
接着,吴有光将符纸贴得到处都是,还把桃木剑放到枕头下面。
看着吴有光这一系列诡异的举动,余妍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来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从纸箱中找到了一本相册。她翻看着相册,如同浏览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在翻到她和林澈的合影时,她停下了,手指轻抚着相片中林澈的脸庞,一滴眼泪落在上面。
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余妍被醉酒的吴有光拦住,要求她做他的女朋友。余妍断然拒绝,一方面当时她和林澈已经是情侣关系,另一方面她本身也很讨厌这个轻浮的男人。没想到吴有光竟然直接施暴,将余妍按压在地上打算强行与其发生关系。余妍大声呼喊,却一直等不到施救,就在她近乎绝望之际,林澈赶来将吴有光从她身上踹开,接着便是对其一顿狠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吴有光被揍得半死,眼眶、鼻子、嘴角都是鲜血,被送到医院躺了足足半月才出院。
后来,林澈一家搬离,再也没有回来住过。
余妍内心纠结,不知道以目前自己的境况,下次该如何面对林澈,会不会被对方认为自己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想法从脑子里驱出。
夜晚,睡梦中的吴有光浑身大汗,并且不停说着梦话:“不要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余妍第一次看见吴有光这个样子,感到一丝害怕。她没有叫醒吴有光,来到儿子的房间。儿子刚醒,睡眼惺忪地问:“他怎么了?”
余妍摸了摸儿子的脸,安慰道:“没什么,妈妈今晚跟你一起睡。”
天色微亮,余妍悄悄起床,尽量不吵醒熟睡中的儿子。她来到主卧,看见吴有光半靠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怎么了?”余妍用没有感情的语调问道。
“好像有点感冒,今天不去做事了。”吴有光缩回被子,刚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你也别去了。”
余妍懂他的意思。
送儿子去学校后,余妍又回到家中照顾吴有光,待其睡着后,她才得以脱身离开,看着屋外广阔的世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看到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林澈,正挥手朝她打招呼。一抹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脸上。
余妍朝林澈小跑过去,生怕慢一步让对方等不急。
“等很久了吧?”
“没有。”林澈微笑着摇了摇头,但随即却又面露难色,他指着余妍的脖颈问道:“你戴的是什么东西?”
余妍露出一脸满不好意思的神情,将狗牙项链从衣领内取出,说是丈夫让自己戴上的。她刻意没有说出吴有光的名字,期望林澈还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丈夫是谁。
林澈后退了一步,眉头扭作一团。
见林澈很不喜欢这个东西,余妍便取下狗牙项链,用力地将它抛远。
“扔了它,你丈夫会不高兴吧?”
余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他这种人总是神经兮兮的,不用管他。”
“你跟你丈夫的感情不是很好?”
“哼,这个人,我巴不得他早点去死。”余妍咬牙切齿地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看向林澈,后者并没有因为她激烈的言辞而感到不满。
“跟我说说,这些年来你过得怎么样?”林澈一脸关切。
余妍叹息着,将这些年来被吴有光欺辱打骂的事情一一道来。
说着说着,余妍流下泪来,长久以来的忍气吞声,如今终于得以找到机会说出。
林澈的眼中满是心疼,“抱歉,要是我当年没有离开,或许你也不会遭遇这种事情。”
余妍摇了摇头,“你能回来看我,我就已经满足了。”
林澈掏出手帕,帮余妍擦掉眼角的泪水。余妍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爱。
“卖掉房子后,你还会回来么?”余妍问。
“不回来了。”
余妍低下头,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
林澈见状,忙扶住余妍的肩膀,对她说:“今晚有皮影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余妍想都没想连连点头。
余妍高兴地回到家,却见丈夫吴有光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去哪了,不知道我生病了吗?咳、咳咳。”
“菜园里除草。”余妍冷冷地回应。
“我让你戴的项链呢?”
“我,”余妍顿了顿,“我放着了,戴着不舒服。”
“你——”,吴有光刚想开骂,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忙让余妍去把医生叫到家里。
吃了医生给的几剂药后,吴有光感觉好了很多,但却无比困乏,很快便酣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余妍安抚完儿子上床睡觉后,赶忙换上了一套最好的衣服,又去洗手间画了个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芳华不再,但经过一番认真打扮,犹有一丝风韵。
余妍按照林澈给的地址来到表演皮影戏的地方。周围人很多,熙熙攘攘,还有不少贩卖小吃零食的货摊。搜寻半晌,余妍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林澈,两人碰在一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彼此,仿佛热恋中的情人。
“你今天打扮得真美。”林澈毫无保留的称赞让余妍羞红了脸。
“早就已经不如过去那般了。”
“一个人的美,无论在何种地方何种年纪,都不会改变。”说着,林澈伸手抚弄了一下挂在余妍耳边的发丝。
戏台上开始了表演。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并握住了彼此的手。余妍感到林澈的手十分冰冷,但是他的温柔却令自己的内心充满温暖。
幕布上,两名角色深情相拥,互诉心意,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分离。女角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哼着小曲,却碰到另外一名醉酒的男角。男角向女角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却被后者毅然拒绝,一怒之下,男角竟对女角实施了不轨的行为。女角惨遭蹂躏,痛不欲生,绝望之际被赶来的恋人救下,并将醉酒的男角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场景一转,女角的恋人及其家人驱车行驶在路上,却在行至大桥中央时,车身突然失去了控制,然后撞开护栏,坠入河中。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出来,正是那名醉酒的男角。
看到这里,余妍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林澈,后者也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她。
余妍双唇微颤:“这是、这是什么?”
“这是你不知道的答案。”林澈淡淡地说道,然后放开了余妍的手。
“不、你不会是——”余妍身体僵硬地连连后退。
林澈一挥手,身边的观众和戏班全都消失不见。“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揭露余妍一直以来深埋于内心的想法。
十年前,余妍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林澈一家的死亡,内心痛苦不堪,却又不断地暗示自己,这纯属子虚乌有。她不希望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就这样离她而去。渐渐地,她成功地欺骗了自己,哪怕后来再次见到林澈,纵使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非人类,但她仍旧不愿承认林澈已经死去的事实。这是她无法承受的痛苦。
余妍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她拼命地摇晃着头:“不,我不要你离开。”
林澈叹息道:“有些痛苦,我们终究不得不去面对。还能够有机会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林澈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余妍哽咽道。
“去达成你要求的事情。”林澈略微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当然也是我自己的目的。”说完,林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要求的事情?”余妍呐呐自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朝家中跑去。
刚一到家,余妍便听到吴有光那带有哭腔的声音:“你、你别过来!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林澈冷笑着说:“你骗人就好,骗鬼?你真的是愚蠢至极。”
吴有光蜷缩在墙角,手里拿着桃木剑还有各种符纸。他的表情惊恐万分,握着桃木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没用?”
“你若心中无鬼,鬼又怎会找上你?正是因为你做贼心虚,才使得我能够毫无阻拦地接近你啊,一切都是你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就连你手上的这些辟邪道具都知道,你不值得它们保护。”说着,林澈化作一道暗影溜进了吴有光的身体。
吴有光上下摸着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但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已无法操控这副身躯。
“什、什么情况?”吴有光站了起来,但并非由他自己的意识操控。
“余妍,救救我,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吴有光转而向站在一旁的余妍求救,但很快,他便从她冷漠的表情得知,自己的求救根本就是徒劳。
吴有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嘴里转而骂道:“你、你个贱人,是你把他弄上来搞我的吧?我就知道,你想杀我,你恨不得我——”
吴有光的嘴被紧紧地闭上,只有喉咙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他打开门,朝屋外走去。
余妍没有跟上去,她知道林澈打算做什么。这时,她看到儿子正站在楼道口,目睹着这一切。
“他要去做什么?”儿子冷冷地问。
“他出去有点事。”
“还会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余妍走过去,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害怕吗?”
儿子摇摇头,随即又点头,“妈妈,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余妍微笑着答应,将儿子带到他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人们在村口的一条臭水沟里发现了吴有光的尸体。
在举行完吴有光葬礼的数日后,余妍再次来到了那个堆满杂物的房间。余晖透过窗子斜斜地照射进来,无数细小的灰尘如浮游生物般飘浮在空中,随着余妍翻开一页又一页的相册而剧烈晃动。她将手指停留在相片中林澈的脸上,双唇间荡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仿佛记忆再次回到了那年两人相恋的初夏。
就在这时,她的神情微微一愣。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正被人轻抚着。她看不到对方,但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带给自己的温柔。
一行字出现在相册上:我的条件是,幸福地活着。
潇洒清秀的笔记,一如当年林澈写给自己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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