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却不是杀人夜。
这里是全京城最华贵的府邸,这里有全京城最大的排场,这里有全京城最烈的酒,这里当然也有全京城最厉害的人。
今夜群英聚会,京城六大帮派全部在席,丝竹声声,美姬在畔,然寻欢作乐终不是这群大人物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选举盟主,才是这宴席正题。
精瘦男人长身而立,一双鹰眼寒光四射直勾勾地扫向首座那人,开口道:
“萧帮主,今日我等可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这盟主到底怎么个选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又一赤面男子起身,粗声粗气地附和:
“是啊!到底是怎么个选法何不说来听听!”
再看首座那人却不急躁,他起身向灯火亮堂处走去,灯光打上他的脸,那是一张极为稚嫩清秀的俊脸,目光炯然,这显然是个刚刚过及冠之年的后辈。
而群雄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年轻的后辈,名望不高,却已是京城新起大帮——萧家帮的帮主了。
年轻人笑道:
“千眼前辈,赤面前辈又何必着急?容晚辈萧战将这选法细细道来。”
萧战转身,阔步走至厅堂中央,面向群雄。
只听他朗声道:
“这盟主,自然是由名望最大最能服众之人来担当,各位前辈都是江湖豪杰,何不将昔日功绩一一道来,我们以功绩名望最高者为盟主可好?”
群雄听得高兴,无不各自在心下盘算:
“这小子名望不高,辈分不高,今日促成这群英会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机会难得,如今又是这等选法,我何不将自己的功绩说得天花乱坠,话中真假谁又能辨得。”
群众各有谋算,盟主宝座空置多年,然各帮各派又实力想当,明面上动武只有两败俱伤,哪家也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此看来,眼下萧战的提议竟是极好的。
又一声大喝,赤面火王首先拍案而起:
“好!这法子好!不用亮家伙流血,还能选出最服众的盟主!哈哈,可这说到服众,试问武林之中有几个人比得上我赤面火王!谁不晓得我这百阳真火的厉害?!”
“当年火烧苍云寺,我赤面火王可是头功!”
萧战笑而不语,重回首座,静待一场好戏。
赤面火王得意忘形,果然提到苍云寺时,群雄中不满之声渐起。
苍云寺一案,武林中人人唾弃的妖僧不戒,遭天下讨伐,然当年武林中人久功苍云寺不下,正值双方焦灼之际,也正是今日在座群雄一同携手,火烧苍云寺,才彻底铲除了这一大武林隐患。
如此说来,当今天下在座的六位武林豪杰中,除去萧战,就有五位是在同一年发的家。
“哎,火王此言差矣。当年火烧苍云寺,岂不是我千眼鹰王功劳最大?若不是我,诸位豪杰哪里能找到那苍云寺的出路,只怕早就困死在了那奇诡的寺中阵法之中!”
千眼鹰王语气凌然,一双鹰眼瞪得比铜铃大。
“少他娘的乱唬人!那阵法明明是自己破开了,跟你千眼鹰有何干系?反倒是我,若不是我那把火,那不戒老儿有怎会死得这般快?!”
赤面火王,一张赤脸竟变得愈发红涨,听他在旁咆哮怒吼道。
“如今这武林之中,就连这不知羞耻的猢狲也敢跳出来露脸了吗?”
堂上二人争吵之际,又听那邻座一白须老翁冷声开口。老翁用一双如枯骨般惨白的手掌,缓缓推着一张轮椅也来到了厅堂中央,此人正是北派剑宗宗主,白面剑侠白灵恢。
“当年之事,难道老夫还不清楚?你二人,被那不戒妖僧捉去,逃跑的时候倒是最快!”
“千眼鹰,那出路是你寻的?你独自一人夹尾巴逃跑的时候,可是头也没回过一次啊。”
“还有你!红脸不害臊的真小人!当年逃跑时随处烧了几处空房,引了一场大火,也敢在天下人面前邀功?”
千眼鹰王与赤面火王一听,竟双双垂下了脑袋,二人羞恼之间却又无言反驳,毕竟事实确是如此,只得灰溜溜地回到了坐席上。
“我看,这盟主之位还是让给老夫来坐最合适不过!论这功绩与武力谁也及不上老夫,不妨告诉尔等,这不戒妖僧正是死在老夫剑下”
“那烧焦的尸首上有一处剑痕正是老夫所刺,再若不信,我这双残废的双腿,正是那次打斗受伤所致!”
白灵恢笑道,笑声尖细似女声。群雄面面相觑,对其所言无不露出鄙夷之色,蝰蛇、灵猴两位大堂主这时一齐站了出来,指着白灵恢的鼻子开口讥讽:
“小老儿休要蒙骗大家!”
这二人一起走来,活像两个孪生兄弟,一个横眉瞪眼,一个满脸胡渣,一个腰缠一条大花蛇,一个又牵着一只贼脸老猴。
“那尸首上的剑窟窿的确是你所刺,但却是你在那妖僧临死前补上的一剑!你那腿也是求饶不成,被那妖僧打的!”
蝰蛇、灵猴两大堂主你一言我一语,又在白灵恢耳畔起哄:
“当年明明是我俩将那妖僧打成重伤,你才有了下手的机会,今日你却要在此颠倒黑白!”
“鬼话连篇!实在可笑”
“当年,明明是我俩功劳最大!我俩才是真正有胆识的大功臣!”
这二人倒说得煞有介事,挤眉弄眼,愣是将白灵恢说的个老脸涨红。
“蛇老三,八面猴!你俩装什么英雄!当年太平镇一条街上,谁不知道你俩那缩头乌龟德行!你俩能重伤那妖僧?谁信?!”
千眼鹰怒不可遏,一掌震碎了案几,只听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异常刺耳,刺耳的不单是案几碎裂声,刺耳的更是千眼鹰所说这几句气话。
一句话,竟将在座之人陈年往事一并勾了出来,震惊写在每个人脸上。
首座上,萧战一张惨白的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阴云。
死一样的寂静,厅堂之内除了首座上的年轻人冷眼旁观,在场之人的神情顷刻间由惊转怒,甚是狰狞,而群雄之间也即将上演一场骂战:
“你千眼鹰王当年不就是太平镇街上一个专偷人钱财的贼子!”
“你赤面火王从前也不过是个镇子上玩杂耍的莽汉!”
“什么白面剑侠!茶楼里唱戏赚黑钱的老吝啬鬼罢了!”
“还蝰蛇、灵猴堂主?大街上耍猴耍蛇臭变戏法的,也就只敢玩玩畜生!”
群雄你嘲我哄间,竟将各自家底往事全部撂了个遍,眼见着是要剑拔弩张的架势,却不见有一人敢率先动手,实质上各派实力旗鼓相当,谁赢谁输仍是说不准的事。
“哈哈哈!好,说得好!”
一阵清亮的大笑响彻厅堂,萧战稳坐首座,见群雄争抢已禁不住大笑出声。
“娃子!你笑什么?难不成你也想来当这盟主不成?”
赤面火王咆哮一声,然其声却并未将萧战震住,萧战剑眉一挑,目光如刀,迎上赤面火王一双铜铃大眼,冷声道:
“如此,有何不好!让你们这帮真小人假君子做盟主岂不可惜?还是让予我吧!”
萧战言语中的戏谑显已激起了群怒,白灵恢寒声开口道:
“狂妄小子敢说狂妄之语,你有何资格坐这宝座?无辈分无名望,若无个服气的理由给天下人,我等最先反你!”
怎料萧战毫无畏惧,反而大步朝前,一步一句,双足在青阶之上已踏出裂痕,群众暗中惊于萧战深厚功力,更惊他口中所言:
“我没有资格,可有一个人他有。这个人正是家父——萧隐怀!”
“你们这些人过去种种,难道家父还不晓得吗?”
群雄听罢恍然大悟。萧隐怀,这三字在众人耳中自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太平镇一条街上,群雄做营生的不少,小偷小摸哪个不怕霹雳捕头萧隐怀!哪个没遭他逮过?
群雄群雄,现在是雄,以前是个啥各人心里都知道。对萧隐怀哪个心里不存有几分忌惮。
“当年苍云寺妖僧洗劫太平镇,诸位遭虏上山。家父身为捕快决心搭救各位,乔装改扮成和尚混入寺中,寻到寺中密室将寺中重重机关阵法破开,无奈终是被那老妖僧发现。”
“家父与那不戒妖僧在密室之中血拼一天一夜,才将妖僧斩杀在密室之内!”
“无奈精疲力竭之际,寺中又突起大火,家父在火海中拼死逃出,然而却遭大火毁去了容貌……”
萧战说到这早已哽咽,群雄闻言无不潸然。
“这么说,当年我那一剑杀的竟然是萧捕头,萧恩公……是他被烧焦了容貌,我却未将他认出!”
白灵恢一双老眸,无数滚烫泪珠一串接一串滚落。
“都是你!是你害我错伤了恩公!”
“什么?!你敢说这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蝰蛇、灵猴两人已哭着争吵个不停,相互职责对方。
“唉,这般想来,俺那一把火竟还连累了恩人,妄我竟还以此为傲!”赤面火王已气得垂首顿足。
“当年我对那妖僧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牵连,紧要关头逃之夭夭,却不想我这一路能顺利逃出,全是别人在背后以性命来为我开路……”
“唉,我等这些年不知真相,却因那一战而名震江湖,然多年过去,竟无一人肯去查清真相!我等遭虚名蒙蔽了双眼,对不住恩公!”
千眼鹰王哭着道,跪倒在了厅上,众人错愕。
“对!我等对不住萧捕头,反害他丢了性命,还有什么脸面坐这盟主之位!”
“萧公子既是萧捕头之子,理应为家中父亲复仇。若萧公子要寻我等讨个公道,老夫我愿第一个奉上首级。”
白灵恢说着已摔下座椅跪伏在地,群雄见状亦紧跟着一齐跪伏。
“对!我等愿偿还萧恩公一个公道!”
再看萧战也已经目光含泪,瞧着一众江湖群豪默立良久。
“罢了……”
“当年我爹既肯舍身救下你等,今日,又如何会计较这公与不公。”
“纵然这其中牵扯诸多恩怨,如今也早已过去多年。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就由我来了了这恩怨罢,家父在天之灵,若知道尔等悔意,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萧战重登首座,叹道。这时不知何处响起一道呼声:
“萧公子以德报怨,宽宏大量!这番气魄让天下佩服!我等,今日愿拜萧公子为盟主!”
此人说罢,歌舞声再起时,在座群雄已然全部跪伏在地,心甘情愿高声大呼盟主……
如此,这一场跌宕起伏的盟主之选,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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