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41）

国营临溪纺织厂在这一年以一种全新的面貌重回世人面前，虽然少了“国营”的金字招牌，但是丝毫不影响人们迎接它回归时的兴奋之情，胡胖子、周金凤等一帮老职工主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清除了厂区的杂草和垃圾，又对厂房进行了一番修整，很快纺织厂又焕发出曾经的风采。纺织厂的风采更衬托出林森的衰老，林森再走在纺织厂区的时候，他内心的激动和荣耀达到了他六十年人生的最大值，但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已难掩岁月腐蚀的痕迹。

那天临溪纺织厂举行了一场多年未有的隆重仪式，时隔14年，厂里又开始张灯结彩、锣鼓震天了。临溪市纺织厂的成立获得了临溪市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临溪市刘副市长出席了临溪纺织厂的成立大会并致辞，他对民营企业家林森先生回家乡投资建厂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表示林森先生对临溪市经济发展建设和下岗工人再就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并预祝临溪纺织厂在林厂长的带领下，取得辉煌的发展成就。

刘副市长口中的下岗工人们望着主席台上刘副市长身旁的民营企业家林森，这才更为深刻地意识到当年被他们“赶出”纺织厂的林主席已经和他们拉开遥不可及的距离，现在林森林厂长俨然就是拯救他们的救星，林厂长不计前嫌愿意他们回到纺织厂工作真是让人倍加感动，于是他们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或悔恨、或仰慕、或嫉妒的神情。

那天李刚特意翻出了和徐美珍结婚那天穿的西装，当年大了一圈的西装现在他穿起来正合适，竟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这让李刚比平常显得神采奕奕了。李刚站在台下的下岗工人代表中，少有的严肃和沉默。他不顾闷热全程穿着这套西装，不时用一把木梳整理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李副厂长或者李主任，本已黯淡的目光里再次迸射出火光，伛偻的背脊竟然在这一刻挺直了。刘副市长致辞的时候，李刚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胡胖子，他内心涌出一股浓浓的恨意，胡云山这小子当年看不起他只是个门卫，现在他可要让他刮目相看了。

临溪市纺织厂成立仪式在一片鞭炮和锣鼓声中宣告结束，刘副市长心满意足地坐上他的大众车扬长而去，紧接着李刚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刚送走刘副市长的林厂长身后，那应该是李刚人生中继和徐美珍结婚、和徐美珍上床之后达到的又一个顶峰，林森看见李刚后的神情由诧异过度到自然，再然后林森苍老的脸上漾开了笑的纹理，当年的林主席现在的林厂长竟然对李刚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那笑里带着某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成分。据胡胖子后来回忆，那天是李刚第一次直面回归纺织厂的林森，李刚只说了一句，林厂长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徐美珍的男人李刚啊。

李刚在那个时候完全回到了当年痞子李刚的状态，尽管那身西装让他显得严肃而正式，但他说“徐美珍的男人”这六个字时却是语义丰富、耐人寻味的，这六个字颇为充分而准确地道出了他和徐美珍的深层关系，这六个字里面藏着一套活的春宫图，全是李刚和徐美珍颠鸾倒凤的画面，李刚说这话的表情是淫荡的，是炫耀的，是猥琐的，它的潜台词是徐美珍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他或许就是想引起林森的某种回忆，这是李刚对林森的一次挑衅，或者是一种提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李刚那天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可比起关注李刚的行为，人们更关注的是徐美珍的一举一动，然而深为遗憾的是徐美珍并没有出现在成立仪式现场。实际上徐美珍那天依然准时骑着小三轮载着李显出现在了临溪市农贸市场，纺织厂的回归似乎与她毫无关系。以周金凤为代表的女职工们和徐美珍却形成鲜明对比，她们早就在林森回来后扔下了菜篮子，亟不可待地打听起了林森办厂的消息，她们像接收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几乎一夜之间从临溪市各处的农贸市场里重新汇聚，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集体回归。

李刚并不满意徐美珍的无动于衷，他在一个深夜再次爬到了徐美珍的身上，用手一粒粒解开了她胸脯上的纽扣，徐美珍那对依然丰满的奶子就跳了出来。李刚已经很久没有爬到徐美珍的身上了，这源于他身体功能和徐美珍吸引力的双重减弱。平时李刚像一只爬虫一样在徐美珍身体上蠕动几下便缴械投降了，但那天晚上李刚的身体又潮起一种久违的潮热，又焕发出一种久违的能量，他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都扩张起来了，从每一根头发到脚尖的指甲都臌胀起来，他像要炸裂了。他伏在徐美珍的背上，他紧紧地箍住她，以一种久未有过的力度，同时他一边喘着粗气持续蠕动，一边疯笑着说，“老子是林森，老子终于回来啦。”徐美珍沉默不语地忍受着李刚身体传来的灼热，她看见头顶一只噪音很大的电扇隆隆运转着，不知多久终于听见李刚持续发出一种类似狼嚎的声音。

那天晚上很多人听见了李刚的嚎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李刚这样的嚎叫声了，他们意识到当年的痞子李刚也回归了。他们由此进一步意识到，由林森开始，纺织厂的这一系列回归原来是有联系的，因果循环，一脉相承，是不能分割的整体。如果一定要分先后顺序，那么可以说，如果没有林森的回归，就不会有纺织厂的回归，如果没有纺织厂的回归，也就没有徐美珍的回归。徐美珍的回归是这一系列回归的落脚点，是高潮和最终的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