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法师8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急雨狂时，立得住方见跟脚……”
下午返程的路上，杜语回想起老人的勉励，内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禁不住有些颤抖。他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依旧隐约可见的酒吧，想着这两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倍感匪夷所思——谁曾想山穷水尽之时，无意间撞入的一间酒吧竟使得柳暗花明。吴楠？林乾惕？林红茵？林定国！谁曾想自己这等升斗小民也能有机会与封疆大吏般的人物同席而坐！还真是如梦似幻。
昨天下午与吴楠分开后，杜语便急忙赶回了公司，连夜加班验证吴楠提出的改善方案。冷却水！型材的问题果然出在冷却水上，喷砂工艺也确实会对尺寸产生影响。
然而这些问题与眼前的事情比起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个连设计图纸都未曾见过的人，竟能推测型材设计方面的偏差——固定卡槽内合力不达标！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整个开发过程都需要推翻重来。重来又能有多麻烦？是的，这些问题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算不得棘手吧！如果没有她，PPAP、APQP、D-FMEA……这些没听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会令人发狂吧！想到这，杜语情不自禁的扫了一眼后视镜，打量了一下后座上那个小酌了几杯红酒正有些迷糊的女孩——公司的新任质量总监。这或许是公司成立以来自己做的最荒唐的用人决策了！
事情的起因要从上午说起了。
熬了一个通宵的杜语没来得及休息，十点钟拿到测量数据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酒吧。
……
缘分难料，痴人皆画地为牢
一声笑傲，以东方日出为号
头通鼓 战饭造
二通鼓 紧战袍
三通鼓 刀出鞘
四通鼓 把兵交
万里雄关 烽火狼烟漫
过千重山 如鹰隼长空俯瞰
力挽狂澜……
与往常一样，公园里年长的工人们正在酒吧门口歇息，酒吧里传出的赫然是一首京剧选段，几个老人正闭眼跟着酒吧音乐哼唱，怡然自得，陶醉其中。酒吧里的高个子调酒师跟那个机灵的孩子举着鱼竿在沿河的垂柳下粘知了，老李头倒背手跟着凑热闹，不时指点一番。
顾不得与他们打招呼，杜语抱着文件匆匆推门进了酒吧。没想到吧台后面竟然空空如也——吴楠不在！杜语突然感到有些进退维谷，自己甚至连吴楠的电话都没有，昨天的一番指点或许只是兴致使然吧！傻乎乎的自己竟然又兴冲冲的又跑来了，还真有些不知好歹呢！可就在心灰意冷准备懊丧地退出酒吧时却又不禁想起了公司的现况。眼下正是公司生死存亡的时刻，除了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外，自己又能求教于谁呢？于是便坚定了想法，向着吧台走去。
这个时间的酒吧里与昨天一样清寂，只有阅读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见杜语进来，年轻人抬起头微笑着向杜语点了点头。杜语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回礼，而后便选了个靠近吧台的位子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了昨晚的测试数据，尝试着理清思路，以便见到吴楠尽快把问题表述清楚。
突然，厨房一阵打闹声传来，一个身材高挑、样貌清秀姑娘系着围裙露了下头。杜语认得是昨天下午离开时正在舞台上唱歌的服务员，叫云朵。杜语正要打招呼时，小姑娘却又退回了厨房。不一会，换作另一个有点呆萌的服务员走了出来。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小姑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非常官方询问。
“你们老板……吴楠什么时候回来？我叫杜语，是他的朋友，有点事想要麻烦他。”杜语心下一窘，回答的有些忐忑。
“你找老板啊，老板在后院钓鱼呢！你跟我来。”小姑娘转身出了吧台，推开了洗手间对面的一个暗门。杜语赶紧一把抓起实验数据跟上。
进了暗门杜语才发现这栋小楼竟然别有洞天，酒吧的后面还有个占地不小的院子。院子三面环水，像一个突进河里的半岛。院子中央是一个人工池塘，此刻一群色彩斑斓的锦鲤正悠闲地畅游其中。池塘边上有一棵超过百年树龄的广玉兰，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硕大的树冠笼罩着小院，使得院内一片阴凉。树下安放了一张石桌，桌子上放着一个铁盆和两个大可乐瓶子，瓶子跟盆里盛了些紫叶李的果子，不知做何用处。石桌边摆放了四五个石凳。围绕着池塘的是一个木制立柱式的圆形回廊，回廊上爬满了凌霄，苕华芸贵的凌霄花盖满了整个回廊顶部。回廊下面的则是形色各异的盆景，有山水盆景也有树桩盆景，千姿百态，苍健俊逸，不一而足。回廊外围靠近小楼的区域是一片紫竹，靠近河边的区域则是紫叶李与垂柳相间栽植。杜语沿着回廊绕过那棵广玉兰，便看了正在河边的柳树下垂钓的吴楠和另一位老者。
“过来了！有兴趣吗？你们公司的事情比较复杂，我估计帮不了你了。”吴楠仿佛料定杜语会来，指了指旁边空出来的一根鱼竿问道。
“果然是这样吗？”杜语心头一紧，默念了一句。
“不要误会，你先等等，给你介绍个人，她比较专业。一会过来吃饭。”吴楠接下来的话却让杜语重燃了希望。
“这是昨晚的测量数据，你看看？”杜语把手里的打印数据递给了吴楠。
“喷砂设备换了就好，关键还是型材。冷却水的问题固然会影响尺寸。不过昨晚我想了一下，型材的原始设计可能出了问题，内合力估计不够。六百目的铝粉，强度足够，即便受冷却水的影响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尺寸偏差。所以只能是设计的原因了！”吴楠接过了数据，随手翻了翻，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嘴上说的话像晴天霹雳一般在杜语耳边炸响。
“什么？图纸……设计图纸有问题？”杜语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昨晚没睡吧！你先坐。一会我叫乾惕过来。如果是他们给的图纸错了，你们可以先协商让步接收，剩下的问题慢慢处理吧。”吴楠把杜语扶到之前沐小童的位子上，宽慰了几句。
“爸，乾惕知道你回来吗？他这会估计正在加班呢！就在对面，我打电话让他过来？”吴楠指了指河对岸的捷泰大厦，转身询问正在垂钓的老者。
“你是要合纵连横还是要摆鸿门宴？知道我在这，他躲都来不及呢！还敢来？“老人对吴楠口气不善，却又转过头来勉励起了杜语：“年轻人，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急雨狂时，立得住方见跟脚。有时候看上去过不去的坎，事后看看也不外如是。”
“您老一个人在这，他肯定不敢过来。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米莉过来……呵呵……别说加班，就算是正常上班，这小子保准也得过来！”
“哦？倒是有段时间没见米莉这孩子了！是个不错的姑娘。”老人自语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说。回过身专心钓鱼去了，手里打着拍子，伴着酒吧里的传来的音乐清唱了起来：“缘分难料，痴人皆画地为牢……”——字正腔圆，韵味醇厚。
吴楠挂了电话没多久，林乾惕就出现了。先是乖巧的问候老人，见老人不搭理他，索性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老人献殷勤。一边给老人捏肩膀，一边玩笑似的的与吴楠聊着天。
“老大……姐夫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材料是用在扶贫项目上的，出不得半点纰漏。杜总您就收了神通吧！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林乾惕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杜语，有些好奇吴楠为什么会甘愿做一个说客。
“林总，您误会了……”杜语摊了摊手，一脸委屈。
“你想哪去了，我还能以次充好，让你难堪？”吴楠打断了杜语的解释，“算了，一会等米莉过来了再说吧！”吴楠知道林乾惕的脾气，索性不搭理他了。
“小莉什么时候过来？”
“算算时间也快了。看来我这主菜要没戏了。”
“什么主菜？”
“霸王别鸡！”
“多大的甲鱼？”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这不还没上钩呢！”
“我靠！”
杜语事先猜到吴楠或许会与林乾惕相识，却未曾料到两人关系竟亲密至此！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将眼前这个耍宝的大男孩与捷泰科技雷厉风行的质量总监联系到一起呢？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林乾惕，也只能是在家人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样子吧。
姐夫？杜语隐约抓住了点什么，有些忌惮的望了一眼吴楠。林乾惕只有一个姐姐，夷城经济开发区区委副书记、副区长——林红茵。
————
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人们也总是在各个机缘巧合里选择或者被选择。
坐在桌前的杜语有些怅然，看着这群因缘际会走到一起的人们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有些人贵在本真，他们选择用最真实方式活着，在他们眼里或许还没面具的概念，比如眼前这两个小姑娘——温暖、水云朵。她们用坦然的生活态度过着简单的生活，没有非此即彼的选择，没有利欲熏心的诱惑，平淡的生活浸透着满满的安定祥和。可未来的路还长远，她们或许会被生活所打磨，最终变成市井小民的样子。与之相比，杜语更希望她们能够停留在当下，或者历经磨难后还能回到当下。就像调酒师条子。杜语虽然不知道这个高个子有过怎样非比寻常的人生经历，可他与人交往过程中透出的淡定从容却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言谈中虽多有滑稽可笑之处，却是更能拉近与人的距离。也只有这种不计得失，不畏人言的交往方式，才是对生活的另一种超越吧！否则又怎么会与老李头、小胖子毫无年龄隔阂的相处呢？不到一上午时间，杜语可是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与林乾惕由素昧平生到相见恨晚的整个过程！
蹭吃蹭喝蹭书看的小胖子——沐小童，竟与那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颇有共同语言。他们应该算读书人吧！皆言文人相轻，可在杜语看来，读书人——真正用心读书的人，他们心胸一定不是狭隘的。浩瀚的精神世界里一叶孤舟式的遨游是何等的寂寥。文人的尺，除了正身、正位、正命，理当以之丈天量地，厘定规矩。
邻近老人而坐就是米莉了，清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的高材生。女孩天生一副娃娃脸，身高中等，一身碎花裙包裹下更显其玲珑有致。令杜语震惊的是女孩的理性逻辑思维，五分钟时间将林乾惕驳的体无完肤。最终林乾惕承诺可以让步接收当前图纸的合格品，等型材内合力实验结束后再做决定。如果内合力不满足要求，捷泰集团负责重新出图，并承担新图纸的模具费。如果内合力满足要求，说明图纸没有问题，也就不存在让步接收了。五分钟时间，这个女孩了了数语却让杜语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落地。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五分钟！
酒菜齐备，宾主落座。初次见面众人便做起了自我介绍。
“故堂逢雏燕，陈酒筵新朋。你们都是小楠的朋友，叫我林伯伯就好。切勿拘束，不要因我扰了你们年轻人的兴致！哈哈……”老者神态从容，和蔼可亲。
“大家好！我叫米莉。”
“丛冠群，林总的秘书……”
……
林乾惕，林红茵，林总？杜语恍然大悟，突然猜到了老者的身份，林红茵的父亲——林定国，本省政法委书记林定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