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法师5

绿法师5

杜语走后不久，一场大雨陡然而至。酒吧里陆陆续续的进了许多避雨的人，有匆匆跑进来的情侣，也有抱着孩子进来的一家三四口，最后是一些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基本都是公园周边出来解暑消食的住户。一时间，孩子的哭闹，老人的絮叨，乐队的嘶吼混作一团，拥挤不堪的酒吧瞬间变成了菜市场般，喧闹嘈杂。

吴楠先叫停了正在嘶吼的乐队，又让小暖和云朵以赠送酒水为补偿清空了阅读区，随后统筹人员区域划分。最终阅读区变成了“幼儿园”，小暖“老师”正被折腾着给孩子们讲故事。家长们被就近安排在了孩子周边。老人们也统一在南区集中，机灵的云朵小蜜蜂似的穿引几个老人团体之间，尽量平息着类似水兵舞、秧歌队、拉丁舞等社团之间的摩擦冲突。至于年轻人则围绕着舞台集中在的北区的东北角，许是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年轻人起哄要求音乐，吴楠不得不妥协，只好放宽要求接受慢摇之类的舒缓音乐，适当降低音量。未曾想音乐响起的时候，酒吧里原本嗡嗡的怯怯私语声竟慢慢低了下去……

下雨天了怎么办 我好想你
不敢打给你 我找不到原因
为什么失眠的声音 变得好熟悉
沉默的场景
做你的代替
陪我听雨滴
期待让人越来越沉溺
谁和我一样 等不到他的谁
爱上你我总在学会 寂寞的滋味
一个人撑伞
一个人擦泪
一个人好累
怎样的雨 怎样的夜
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想念
雨要多大 天要多黑
才能够有你的体贴……

夏天的雨水像小孩子的坏脾气，来的快，走得也快。不一会儿，雨势渐渐小了下去。

被不速之客搅了兴致的客人们先行离开，他们大多驾车而来，下雨天阻挡不了他们享受生活的步伐，此处不能尽兴，只好另寻他处。随后离开的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们，金风玉露的相逢一刻值千金，他们或许早就有了离开的想法，只是雨天里的出租车太过繁忙，被拖慢了步伐罢了。最后是过来的是接老人的子女们，有情愿的，也有不情愿的，但终归是孝顺的。接老人过程中自然少不了相互之间关于儿女的炫耀、攀比，或者子女们对老人的些许埋怨。又是一阵喧嚣。

随着老人们的陆续离开，得以抽身的云朵回吧台喝了口水后又兴奋的扎进了阅读区，摇身一变成了“孩子王”。眼见酒吧的“师资力量”再次提升且酒吧空间越来越宽裕，反倒是这些孩子家长们有了忙里偷闲的兴致。放心的把孩子留在阅读区，自行点杯酒水，或是重温恋爱时的旧梦，或是翩翩起舞，甚至跑到舞台上为爱人高歌一曲，再述衷肠。

眼见酒吧重新恢复秩序，吴楠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咚！”吴楠把车钥匙扔在了吧台上。

“哎呦！呵！老大。”神游中的条子被吓的一个激灵。

“想什么呢？”

“刚才有些灵感，正想吟诗一首呢！突然被你打断了。”条子一本正经。

“哦？说来听听？”吴楠一脸狐疑。

“一场雨……湿了汗衫短裤……惊起鸳鸯无数。争路，争路，误入酒吧深处！怎么样？”条子满脸期待，得瑟的一蹦一跳。

“呃……呃……好湿。诗的事回头再说，看见角落里的那几个大爷、大妈了吗？去问问，开我车把人送回去。”吴楠推了推桌子上的车钥匙。

“得令！”条子一把抓起车钥匙窜了出去，心情不错。

“药不能停啊！”吴楠看着条子的背影一把捂住额头，小声自语了一句。

滞留的老人陆续起身，有攥着条子的手道谢的，也有起身试图拍条子肩膀的，无奈伸手够不到，只好拍在了背上。要出门的时候定是条子说了些什么，几位老人竟然回身向吴楠欠身致谢。吴楠赶忙走出吧台，上前几步鞠躬回礼。等吴楠直起身来却发现承重柱背对吧台的视线死角位置竟然还有一位老人。吴楠正待要上前喊住条子的时候，老者心灵感应般的回转过身，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吴楠喉咙吞咽许久，始终没有喊出那个字。转身绕过吧台上楼。

————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红烛昏罗帐啊！想不到我这年纪，还能出入……酒吧？呵！还真是托你的福哩！小楼让你弄得这般乌烟瘴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窗外雨疏风骤，楼下歌舞升平。酒吧二楼窗前负手而立的老者并未转身，目光落在茫茫夜雨的河面上，自言自语般说道。

“不是你教我的言出必行吗？再说……我只是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已，不是吗？”面对小楼原主人玩笑似的责问，吴楠的回答显得颇为不善，只顾低头煮茶，只是原本行云流水般熟稔的煮茶动作却漏洞百出。

“这也是他的东西，智远10%股权，里面还有8%是我的，剩下的2%我想留给你正勋哥。”老者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正勋哥呢？”吴楠给老者斟了一碗茶，双手端至桌边。

“他不想见你……在外面车里。”老者并没有入座的意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吴楠端着茶壶的手一抖，壶嘴碰掉了自己身前的茶碗。当啷一声，茶碗落地应声而碎，声音清脆。

“你走后，权社长的剩下的股权被捷泰科技拿到了。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地皮来的，与青桔园合作。二期三期全部拆掉！股东会已经通过了！所以……如果你想出售股权，等一段时间开盘了，股价会被拉升！那是最好的机会！”老者说完后，仿佛被掏空了身体一般，精神一下子垮了下去。

“我知道。”吴楠茫然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对于老者而言，智远的易主标志一个属于他的时代落幕了。

“那就这样吧！”老者说完，蹒跚地往楼梯口走去。

“等一等！那你……不……二期三期拆掉以后工人怎么安排？小莉呢？”吴楠突然站起身来，想问些什么却又突然改口。

“乾惕想让小莉过去帮他，她没同意！你走后，她就交了辞职报告的……你跟红茵……其实……小姑娘的心思……你应该知道的！”老者说完后径直下楼去了。

咚……咚……咚……木制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吴楠慢慢放下了伸在半空的手，转身颓然的坐回了茶桌。

老者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水面。逃避了一年的吴楠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命运，坐回桌前，思绪万千。

吴楠对老者的情感是复杂的。师父？义父又或者是害死亲生父亲的仇人？知道真相后的吴楠毅然决定离开智远集团。一年时间，他去了很多地方，也曾恨恨地想着找个地方扎根，永远不回来，那样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吴楠最终还是回到了夷城，他必须回来。他在这座城市里欠下了太多太多，他欠山沟里祖父、母亲坟前的香火，他欠一个叫林红茵的女人关于婚姻的一个交代，他欠不知身处何处的另一个女人一个约定，他还欠这位老者一个我原谅你了或者我恨你的答复……

吴楠懊恼，懊恼再见面时为什么感觉不到心里的恨意！难道不应该恨吗？父亲因他而死！如果父亲活着，爷爷就不会病逝，母亲也不会这样操劳，而自己的童年或许会完全不一样吧？

可是又凭什么恨呢？祖父曾说过他救过父亲的命呢！父亲？为什么自己记忆里关于父亲的印象全是他呢？记忆里是他给自己检查作业，是他教自己扎马步、推八卦掌，也是他负担着家里的吃穿用度。自己眼前的一切不都是他给予的吗？他至今还孤身一人，只能跟个哑巴一起生活，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只能是他！

毕竟父亲——亲生父亲在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这个亲生父亲给自己的全部记忆也只有一张身穿军装的照片而已！母亲骗了自己那么久，谎言重复一万遍也就成了真理。可笑的自己竟然以烈士后代自居了这么多年！

事发后母亲曾懊悔的说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韩国，说应该想到的，这些没有本事的人到了异国他乡就只能用命挣钱。可命没了，要再多的钱能有什么用？道理都懂，还是要钱！她说的对，这就是命！越南战场满天炮火中苟活下来的侦查兵客死异国他乡，横尸街头。也是命！可是母亲也死了！

父亲是为了救他跟权社长死的，自己就应该恨他们。权社长死了，就只能恨他了！父亲，父亲，是你让自己恨他的。可是他更像父亲呢！怎么恨？如果不恨怎么办？

——那就只能……爱……了！

吴楠推开窗子，看着风雨里远去的车灯。心里默念了一句“爸，路滑。让正勋哥开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