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打电话给我说:“菲,我爸妈离婚了,我忽然觉得很轻松。他们早该如此。在那一场没有爱的婚姻,每个人都过得非常艰辛。”
说完这句话她哭了,电话里传来她嘤嘤的啜泣声。
她说:“我早盼着这一天,盼了好多年。可是为什么除了轻松,我依然会难过?那天,我看见他们拿着离婚证站在我的面前,我却发现,我再也没有一个完整家。难得没有争吵的生活,却压抑的让人窒息?”
我只能听着,无法回应。我问她:“苏醒,你准备怎么办?”
她说:“菲,我要走了,去寻找一个属于我的生活,这些年,我好累。为了他们能够好好的生活,我用尽了全力。当我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是错误的,我失眠了几个月,终于明白或许让他们离婚才是正确的,这样对谁都好。
“我已经三十岁了,这三十年来,我没有一天是快乐的。我想是时候寻找自己的生活了。我再也没有尽力去管他们了,以后的生活需要他们自己去争取。”
然后苏醒走了,他们父母离婚那一年50多岁了,这样年纪离婚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选择凑合,可是苏醒坚持让父母离婚了。她背负着周围人的诸多不理解离开这个世界,去了远方。
他们的父母终于重新获得自由,生活并没有变的更糟。
三年后,他们又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他们的脸上有了少有的笑容,几十年来眉头的皱纹渐渐舒展,好像又重新活过一样,变得更加年轻。
苏醒再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刚从西藏回来。
她说:“我决心为自己活一回,这一生都不要活成母亲那窝囊的样子,我不打算结婚了,我根本不相信婚姻。我不愿意我的孩子重蹈我的覆辙,婚姻里充满妥协和无奈,我从未见过他们的生活里有过爱。”
她听说父母各自再婚的消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说:“他们终究不愿意脱离这俗世,但是我要脱离他们了,期望他们以后可以过得很好。”
苏醒再次离开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
我和苏醒从小一起长大,她总是不开心,经常身上带着伤来到学校。我问她怎么了,她总说不小心磕到了。后来我听村子的人说,苏醒的爸爸经常酗酒,每次酗酒回来总是打她的母亲。苏醒在与父亲的抗争中经常受伤。
我见过苏醒的母亲,是个美人胚子。粗布麻衣也无法掩饰她的风情,可是个性柔弱,总是看起来唯唯诺诺。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对人和善。只是那一双眼睛如一滩死水,没有一丝灵气。
每次去她家玩,总能看见她的母亲在忙,不是在喂猪,就是在挑水,洗衣服,做饭,或者是刚下地回来,满头汗水,满脸倦容。
很少见到她的父亲,她的父亲,经常随别人去做工,挣了钱就会去赌博,输了钱就会喝酒,喝了酒就会打人,酒醒之后就会再次离家,家里所有的活计都是她的母亲在干。
苏醒说:“我的童年是黑色,整日里生活在恐惧中,总是能听见各种家具破碎的声音和母亲的哭声。后来的很多年,我依旧在这样的梦里醒来。”
苏醒的母亲和父亲是指腹为婚的,两家老人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定下了婚约。很幸运,那年苏醒的外婆生了一个女娃,苏醒的奶奶生了一个男娃,就这样定了婚。
20岁那年在两家人的撮合下结了婚,谁也不知道当年的孩婴,会长成什么样子,会是什么品行。总之婚约为大,当初的诺言必须履行,就这样苏醒的妈妈嫁了过去。
苏醒是他们家的第三个孩子。苏醒说:“我曾经有两个姐姐生下来就死了。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我生下来也死了,那该多好。”
苏醒的妈妈在结婚的头七年,一直在生孩子,因为生不出男孩,所以在家里地位极低。奶奶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女人,总是各种为难妈妈,而妈妈生性懦弱就那样一直忍受着。
苏醒说这一生我见过最多的就是妈妈的眼泪,其实我讨厌妈妈那个样子,讨厌她那不争气的样子,可是没有任何办法,她总是隐忍。
苏醒的爸爸并不是一直是那个混球那样子,听说刚结婚的时候,他对苏醒的妈妈是极好的。直到那天看见苏醒妈妈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从那天开始他就变的暴虐。
那个男人那一天被苏醒爸爸打的半死,这个事情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而苏醒的妈妈就在那一天眼睛里的灵气消失了,她总是默默的承受着来自丈夫所有的暴虐。
苏醒说:“小时候听到最多的就是贱人,烂货这些词。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爸爸变成那样,我不知道该恨谁。”
再后来,苏醒的妈妈就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七年怀了六个孩子。直到第六个才生下弟弟,可是弟弟的到来并未来让全家多么高兴,只是停止了妈妈生娃的任务。
她有两个妹妹,都被送了出去了,家里只有她和弟弟。这些年,每年她都能听见妈妈生孩子时候的撕心裂肺。这样的声音几乎成为她生活的梦魇,常常会让她感觉到恐惧,直到三十岁还保持着处子之身。
他们离婚那年弟弟刚好大学毕业,毕业之后去了新疆支教,好几年未曾回来。这样的家让每个人都想逃离。苏醒看着他们从年轻一直争吵到迟暮,依旧没有和解。
苏醒说:“我们家的故事比电影还狗血,比小说还曲折。小时候,总有人说我妈妈种种不是,可是看见的妈妈,我一点也想不到她会是那样的人。直到他们离婚的那天,妈妈跟我讲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才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都有自己无法抗拒的悲哀这就是生活。”
她说:“若是没有你爸爸,若是没有这该死的指腹为婚,或许我会和平常的女子一样获得幸福。我记得初遇他的情形,他站在村头那颗槐树下背诗,那认真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我跑过去恶作剧,爬在树上向他扔苹果。我们就是那样相识,后来的每一天下午我们都会出现在这里他为我讲诗,为我写诗。那是我人生少有的快乐日子,他说等他大学毕业就回来娶我,我们满怀欣喜的等待这那一天。谁知道,你外婆让我嫁人,说什么指腹为婚。无论我如何抗议你的外婆始终坚持,甚至以死相逼,说什么承诺大过天,况且当时已经收了你奶奶5个大洋了。我和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嫁人。那时候你爸爸对我还很好,我本打算就这样好好的过日子,跟他断了。那一天他再次来找我,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此生无缘了,我们就这样结束吧!他离开的时候哭着问我,可以给他最后一个拥抱吗?谁知道被你爸爸看见了。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你爸爸自以为是,从来不听我解释。孩子,以后要一定要嫁给自己最爱的男人,不要走妈的老路。我和你爸分开也好,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就是生活啊!我妈和一个不爱他的男人过了三十年。”苏醒说,“他们活的真悲哀,看见他们终于肯放手,我真的很开心。这些年,每次吵架,母亲都会说离婚吧!可是父亲始终不愿意放手,他宁愿这样相互折磨着也不肯放手。有时候,我想或许爸爸也曾爱过妈妈,或者说他一直爱着妈妈。”
爱情就是如此,夹杂着占有欲和猜忌,所以才让这个世界充满了痴男怨女。
我最后一次见苏醒,是在去年的冬天。她裹着一件白色羽绒服告诉我说:“菲,我找到了我的两个妹妹,她们现在过得很好,我很庆幸她们拥有自己的幸福。我爸死了,在前些日子。他死前说,这一生最对不起我妈妈,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然后他走了,我妈没有来,我不知道她是否会难过,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各自安好吧!”
就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醒,我想她或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人一生就是这样,有些道理需要活一辈子才能明白。一叶障目,人因为自己的欲望,往往看不清楚真相,而抱憾终身。多一份理解和包容,多一份宽容和放下,或许人生会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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