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爱去澡堂子泡澡。
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如现在,用汪峰的话说是,还没有24小时的热水,家里也没有浴室,所以,洗澡只能去澡堂子。
但与许多朋友不一样,比如,小盘,他去澡堂子只是为了洗澡;我则不同,对我来说,去澡堂是一件蛮有仪式感的事情。
上学之前,去澡堂,主要是父亲带着我,当然,母亲也带过——老实说,当时人太小,啥也不知道看。
上小学以后,去澡堂子这件事就变得严肃起来——它是我小时候极少数几件需要计划的事情。
首先,你得琢磨好去哪家澡堂子,最直观的说,不同的澡堂子,水的清澈程度,热暖程度,水质、气味都是不同的,这决定了你到底能不能在澡堂子里愉快的扎猛子,能不能畅快的憋气游泳。
这个是软件条件,选澡堂,还得看一个澡堂子的硬件条件:比如,池子边上的石头是一整块,还是铺着瓷砖,如果是后者,光着屁股坐上去,瓷砖的接缝处就会有点扎。比如,澡堂子的装修布局是怎样的,房顶有多高,四壁用的是什么材质——有人会问,澡堂子里热气腾腾的,视野都不太好,谁会关心这个?——话是这么说,洗澡的时候,两两相望,确实挺尴尬的。但硬装环境真正决定的是,你能不能成为一个牛逼的澡堂歌手。在好的环境里,当你放声歌唱的时候,就有如在剧院高歌一样。
有一次,我坐在池子里,高歌凤飞飞的《追梦人》:“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宿命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你会发现,歌声穿透了热气,在澡堂子的地板上、墙壁上,穹顶上会折射好几个来回,你的身后就好像是坐着一整个合唱团。
在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不好意思的时候,澡堂子就是我的KTV。
其次,去澡堂子,你还得琢磨,到底约哪些小伙伴一起去,到底要排除哪些小伙伴,那些备选的小伙伴,是不是和你志趣相投,是不是能一起耍的开——这洗的就是心机澡了——更关键的是,小伙伴们有没有一个相同的档期,可以在澡堂子里赤裸相见。
所以,去澡堂子,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件大事。后来——家里有浴室了,就很少去澡堂了。
但是,每次只要坐在澡堂的池子里时,已经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了的我,就会控制不住做一件挺吊的事情——思考人生。
网上有句话是这么解释这件事的:当一个人把身体浸入水中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把心灵浸入“水”里,一起清洁。
所以,当我坐在扬州的澡堂子里,看着池里的热气时,我再一次忍不住开始思考——
为什么那么多陌生人,会愿意把心事讲给我听?
从泰安出来之后,我开车去了5个城市,遇到了好多人,有艳遇,有惊奇,有男人,有女人,听他们讲了好多个故事。
这些故事里,有时候会包裹着一个人最心酸的秘密。
例如,在连云港,我遇到了一位特漂亮的姑娘,她是个主播,她就给我讲了,一位主播成功背后的情殇与奋斗。
萍水相逢,为何会交浅言深?
我问赵涛——这时候,这哥们正跟我在一个池子里泡着,他是扬州一家私人电影院的老板。
他把身体全部沉到了水里,只留脑袋在外面,说起话来,有些滑稽。
赵涛说,别人为什么,他不清楚,但他之所以能把他和她的故事说给我听,是因为我是个好听众。
一个好的听众应该有哪些素质?首先,他不抢话,够沉默;其次,他还能对故事保持足够的关注,能够感受讲故事的人的感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愿意听。
我说,谢谢你夸我。你说的这几条,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是啊,我们都是沉默的大多数。”赵涛说。
每个人的手里都有把尺子。私人电影院老板赵涛用他的尺子测量了我——我还是泰安小城那个沉默的年轻人。
这次开车出来,遇见了许多事,我希望我回去的时候,继续沉默,但不再循规蹈矩。
我是前一天夜里,离开连云港,赶往扬州的——主要是害怕乔桥的葫芦娃兄弟们再找我。(见上期推送)
凌晨两点,我在扬州何园附近找到了家酒店。
酒店蛮有风格,做旧的木地板、木墙,格子墙纸,绿皮沙发,屋顶上还挂着个投影仪,床尾挂着好大一块幕布。
睡前,我就想着,第二天,哪也不去,就在酒店里看电影了,躺在床上看文艺片,多小资,时光都是柔软的。所以,被前台退房电话吵醒的时候,我直接下楼办了续住。
回屋折腾了一会儿酒店的投影,发现它的电影库里,烂片比较多,没我想看的老片子,于是决定出去转转。
扬州是个挺悠闲的小城,本地人讲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早上皮包水,说的是扬州人喝早茶的习惯。
扬州城里老字号茶楼特多,随便逛逛,就能找到一处。茶楼里供应各种小吃点心,比如三丁包、豆腐皮包、翡翠烧卖、小煮干丝……当然,还有阳春面。等餐的时候,再要壶茶,就是皮包水了。
时间已过了中午,皮包水是不赶趟了,水包皮还来的及。
水包皮,说的是扬州人晚上的澡堂生活。
扬州的澡堂讲究——浴池分为头池、大池和娃娃池三类。头池类似桑拿,水在下面滚,人躺在水池上方的木栅栏上,蒸蒸汽;大池大,据说池子的一角,就能泡7、8个老爷们;娃娃池是亲子池,水温不热,池子不大,里面跑的都是小孩。
因为被酒店的投影勾起了看老片子的欲望。我上网搜了下,本地有几家私人电影院好评不错。
其中一家,叫「知了时光」的,刚开业不久,离这儿最近,大概有三公里。
我绕到酒店背后,找了家茶馆,吃了碗阳春面,已是下午两点多了,琢磨着,下午看片,晚上水包皮,于是取了车,去了知了时光。
赵涛就是店主了,穿着白T大裤衩洞洞鞋,正瘫在前台边上的沙发里,打哈欠。
我说要看老文艺片,这哥们立刻精神了,转身从柜子里端出本挺厚的册子。
我一看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文艺电影专属片单
这册子上的片源,按导演进行了分类,我翻了翻,有博格曼、费里尼、蒂姆文德斯、基耶洛夫斯基、阿巴斯、黑泽明、伊坂幸太郎、杨德昌、侯孝贤、王家卫……
每个导演,每个片子下面,除了简介之外,还有大段评述。
我说,老板,这都是你写的吗?
赵涛嗯了一声,脸上挺傲骄的样子。
我心里笑了笑,心想果然是干一行爱一行。
我用了几分钟,把册子快速翻了一遍,点了两部电影:重庆森林、怦然心动。
他说重庆森林这片子对他有特别的意义:“每次想看,又不敢看,怕看进去,出不来。”
我说那感情好,你要是下午不忙,咱一起看。赵涛把我带进了一个包间,过了一会儿拎了一打啤酒,抱了一堆零食进来。
我说,不能喝酒,开车了。
赵涛说,没事儿,回头找个代驾,钱他出。
包间的沙发宽大柔软,能把人陷进去。电影开始了,赵涛小声问,边看边聊?
我说好:“那就听你拉片了。”
拉片是个专业词汇,大概意思就是一格一格地反复看片子,把每个镜头的内容、调度、景别、剪辑等等都拆开了、揉碎了分析。
赵涛当然不可能这么聊,就算他是开电影院的,那也只是业余选手——不过他确实挺投入的:
“这个晃动镜头和静景的对比,一下就抓住了人,把人拉进了场景中。”
“这一段,全是长镜头近景,再加上暗沉的色调和金城武的独白,孤独,真TM孤独”
……
我听着讲解,心想,这哥们只是开家电影院,每天窝在这一亩三分地,有些可惜了。
重庆森林不长,很快就到了后半段。
王菲演的快餐店女孩出场,爱上了梁朝伟演的警察663,她潜进663的屋,帮他收拾屋子、换掉香皂和毛巾。
王菲出场以后,赵涛就不再说话了,开始不停抽烟,直到电影结束——
望着半灰缸烟屁股,赵涛说,从小学到大学,追他的姑娘能绕操场3圈,可初恋说他像中央空调,对谁都冷暖备至。
这哥们心事有点重。我拿起遥控器,关了投影。
赵涛有些惊讶,问我不换片儿了吗?
我说不换了,想听听你的故事:“你刚刚聊电影聊的挺好的,后来不说话了,有什么心事,当电影聊聊?”
赵涛沉默了会儿,说其实就是一段挺普通的恋情,他点了根烟,给我讲了故事的始末。
他从小家里就有钱。15年前,他父母趁网吧最火的时候,卖了茶楼,开了网吧,地段和装修都不错,赚了不少钱。
所以他现在有钱开这家私人电影院,干这个,跟开网吧的逻辑差不多,只要地段装修服务啥的好,就能赚钱。
所以,小时同学们都挺喜欢他的——他能经常弄到些当时国内没有的外国食品,分给同学们吃,比如黄油曲奇什么的。
对他有好感的同学里,有同桌冬青——一个学习好,话少,头发很短的小姑娘。
这姑娘有股假小子劲儿,之前班里有个胖子欺负她,藏了她的数学练习册,被她打了一通。
凭着黄油曲奇,赵涛和冬青的关系飞速发展,刚开始是借橡皮,问习题,后来就是一块儿上下学了。
巧不巧,赵涛家搬了一次,和冬青成了邻居。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冬青常常去赵涛家吃饭打游戏。
这姑娘父母也是做生意的,比较忙,所以她常一个人在家——因为嫌洗头麻烦,就找马路边上的大爷剪了短发——她妈特生气,想让闺女做淑女,给她报了一堆钢琴、芭蕾课——陪着去上的是赵涛。
我点点头,说明白,这个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赵涛第一回拉这姑娘的手,是英雄救美来着。
冬青打了胖子之后,胖子一直记恨在心,有一次上体育课,他偷了冬青的日记本,等下课休息的时候,胖子站在讲台上,开始大声念冬青的日记。
这小姑娘本来又要打人的,但胖子说她要敢动手,他就把日记本撕碎了。小姑娘当时就要哭,赵涛跑上去跟胖子说,他要是不还日记,以后就别再上赵涛家打游戏机了——日本带回来的。
小朋友的制裁就是这么直接。胖子怂了,说了句重色轻友,还了冬青日记本。
赵涛拉着冬青回到了桌位上,班里嘘声一片。
我笑了笑,说,这就是确认早恋关系了。
上了中学以后,时间蹿得飞快,同样窜的飞快的还有男生的个头。
高二的时候,赵涛就比冬青高出了一头,小姑娘停在一米五八,长不上去了。
有一次,两人下晚自习回家。赵涛又鼓起勇气,拉住了冬青的手,发现她手心里全是汗。
两人走到小区附近一条小路的路灯下,就走不动了。赵涛拍了拍冬青的头,头发还是很短,毛渣渣的像只刺猬。
冬青抬起头,刚好看到赵涛眼中自己的倒影(这是我猜的),不由自主踮起脚尖,两人的嘴巴轻轻碰了一下。
亲完之后,小姑娘赶紧跑了。赵涛感觉自己被电了,整个人都是晕的,动不了,只记得对方的嘴巴软软的。
第二天,赵涛和冬青在他们共用的本子上写了两句话:
我说,这就是初吻了。接下来,该讲初夜了。
赵涛说,这可不能说,“我给你说说我们怎么分手的吧。”
聊到这儿的时候,我听见了赵涛的吸鼻声,包间里昏黄的壁灯亮着,就着微弱的光,我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看我翻手机,赵涛躲了出去。
是微信语音,跳出来的头像是装睡姑娘——她是我去济南时拉的乘客,我俩肩并着肩,在济南的夜色里,沉默相遇,感兴趣的可以看下:
“喂,你在扬州?”
“嗯,在”
“在哪?发个定位呗,我现在去找你~”——装睡姑娘正好在扬州的亲戚家过暑假。
昨晚睡下前,我给装睡姑娘发了条微信:“我到扬州了,离苏州不远了”。、
没想到赶巧,她也在这里。
我点了支烟,猛吸了几口,把定位发了过去,说自己正看电影呢。
姑娘秒回了,说她的直觉真准:“咱俩果然好近,10分钟到,一起看”。
我看屋里都是烟味,找赵涛换了间包房,说有个姑娘要过来。
赵涛笑了笑,端了个果盘,拿了两杯橙汁、两瓶啤酒进来。
问我:“接着放怦然心动?”
我说好。我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出门去接装睡姑娘。
姑娘已经到了私人电影院门口,我刚从黑屋子里出来,眼睛有些不适应,下午的日光给姑娘的身子勾了圈浅浅的粉边儿。
我眯了下眼,看清是一条红格棉旗袍裹着装睡姑娘细细的腰身——粉色的光边,弯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
装睡姑娘说,永康,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说,好久不见,你也还好吧。
其实,上次见面,也就是10几天前的事。
我像在济南的夜色里一般,拉起她的手,进了包房。
怦然心动已经开演,装睡姑娘没再说话,静静靠着我,软软的。
我们沉默的看着朱莉与布莱斯从8岁到13岁6年间的分分合合。
电影放到一小半的时候,我把手搭到了装睡姑娘的腰上,轻轻往怀里拉。装睡姑娘顺着劲儿,半边身子靠在了我的怀里,轻轻蹬掉了凉鞋,把双腿收上来,盘曲在了沙发上。
借着电影画面微弱的光,我看到了装睡姑娘赤裸的脚和旗袍下粉白的皮肤。我眨了几下眼,脸颊灼烧起来,直到装睡姑娘离开,还是烫的。
当电影里,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起种下梧桐树时,装睡姑娘突然开口说:
“爱情这件事,向来是女孩更早慧一些啊。”
我“嗯”了声,电影结束,装睡姑娘起身,整了整衣服说:“永康,我们家一会儿吃饭了,我先走咯。”
我送她下楼,在电梯间终于忍不住问到:“我上次没记你的手机号……”
装睡姑娘笑着说:“和微信一样啦,你忘了?”
我掏出手机,给她看我微信里她的备注名:装睡姑娘,笑着说:“……我想记下你的真名。”
装睡姑娘也乐了,伸手拍了下我,说:“唐露,唐朝的唐,露珠的露。”
“永康?”
“怎么?”
“以后每到一个地方……跟我发条微信说说好吗?”
“……好”
目送唐露离开,我耳边响起她的话:
爱情这件事,向来是女孩更早慧一点
回到包房,赵涛开好了酒等我。他问我和唐露发展到了什么阶段了,我摇头说,只是萍水相逢。
赵涛摇头,表示不信,但没接着问。
他按了下遥控器,这次放的是天堂电影院。
“重庆森林里的王菲,除了个子比她高,怎么看,都长的像她。”
赵涛接着说她的初恋,冬青。
“大学时,我每天瞎忙,什么社团啊,学生会啊,都是她帮我洗衣服,打水,买书,买水果。”
“跟养了个儿子一样”,我心里正想着,没说出来,没想到赵涛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多么痛的回忆——盯着天堂电影院里多多的脸,赵涛聊着重庆森林里的王菲。
高中毕业后,冬青和赵涛双双考上了北京一所985。
冬青进了这家学校最强的计算机系,赵涛进了相对弱的工商管理系。
两家人乐坏了,一块去KTV唱通宵。
“哎,你说你们家涛涛,是不是看上我们家冬青啦?”
“哟我怎么没想到?哎,涛涛,你别脸红啊,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冬青?”
两个年轻人被父母调侃后,各自红着脸不说话。
“如果我那时勇敢点跟双方父母摊牌,有了双方家庭的羁绊,她最后会不会就留下了呢?”
赵涛接着说:“没有如果,我们都回不去了。”
上大学时,赵涛疯狂迷上了电影。
大一,这哥们成立了个电影社,借学校大礼堂播放姜文的《鬼子来了》,被学校紧急叫停,社团解散。
大二,他成立了DV社,和几个小伙伴花半年拍了一部小短片,参加全国DV文化节获了奖。
赵涛的大学是个理工院校,一头长发,逢人便谈“新浪潮”的他在学校的码农中显得格外出挑。
许多姑娘都想给赵涛做女朋友,但赵涛已经有冬青了。
当时的赵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拍一部自己的电影。为此,他还跑到北影导演系做了旁听生。
从小,冬青就很少在赵涛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直到大三上半学期快结束时,她突然问赵涛:“咱什么时候跟父母摊牌,你打算啥时候娶我?”
赵涛说:“等我拍一部电影出来,就结婚。”
冬青笑笑没说话,继续帮赵涛抄经济学笔记,没这些笔记,赵涛会挂科。
寒假回家,赵涛从爸妈的闲谈中得知冬青的奶奶在医院抢救,但这哥们没走心,整个寒假,他给冬青发的微信加起来没有10条。
他用寒假的时间把库布里克的电影好好看了一遍,认真拉片,中间,冬青过来几次,两人相对无言,一起吃了几顿饭。
赵涛说,一直觉得冬青是空气,只要需要,就会在。
说这话的时候,赵涛的眼圈又红了。
我说,哥们儿,反正咱俩不熟,你想哭就哭出来。
赵涛使劲瞪了瞪眼,继续说道。
冬青自然不是空气。5月18日,是他俩的纪念日。
“一吻定情那天?”我问
赵涛说是。
两人本来约好了去吃日式拉面,冬青喜欢吃这个。
她给赵涛打了10几个电话,都关机;她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了赵涛两个多小时,也没等到人。
正要离开,看见赵涛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被两个高个长腿的漂亮姑娘驾着。
冬青认出是两北影学生,她和赵涛去北影旁听时见过。
赵涛喝高了,两姑娘中的一个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了两个舍友,把赵涛架了上去。
冬青看着赵涛被架上了楼,没过去和谁说话。
跺了跺脚,走了——在楼下站了两个多小时,腿上被蚊子叮了包。
当时是晚上9点多,冬青出了学校,找了家小理发店,剪掉了长发——和小时一样,把头发剃的极短。
第二天,赵涛找不到冬青了,发短信、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有回应。
第三天是5月20日,赵涛买了束玫瑰,去女生宿舍楼下等冬青。
冬青下来的时候,已是晚上12点。
她穿身紧身T恤、紧身牛仔裤,瘦的像一把柴火,头发短的像是刺猬。
冬青没有看玫瑰一眼,也没有给赵涛机会。
赵涛拽着冬青的手腕,想留下她,被冬青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赵涛再次想起了那个追着胖子满教室打的小姑娘。
这么多年一起长大,但一切无可挽回了。
和冬青分手后,赵涛没啥变化。
大四上半年,仍忙着写剧本、拍DV,以及和朋友们厮混拼酒,除了考试挂科,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让他担心的事情。
临近新一年的DV艺术节,几乎所有DV社的社员都被赵涛骂过。
艺术节结束,赵涛导演的作品没拿到任何奖项,好多社员退了社,不再来了。
赵涛第一次对“电影”和“DV”有了倦怠感。
他将DV社的社长转给了一个学弟,以考研为由,和家里要了笔钱,踏上了去新疆的路。
他知道冬青喜欢三毛,喜欢看她的《撒哈拉的故事》,他的钱不够去撒哈拉,但去新疆,去塔克拉玛干是够的。
“所以……沙漠是什么样?”
“很美,很广阔,但因为太广阔了,所有的风景都是单调的,而那些能引发环境变化的气象,都很可怕,无论是沙尘暴,还是小型龙卷风,都很吓人……刚开进塔克拉玛干高速公路时,一柱一人粗的小型龙卷在我车前过马路,我只能等它走,完全不敢动车。”
“戈壁滩的日落看多少次都不会腻,血和火铺满天地,人根本不会腻。”
“可我车行一半,就回了乌鲁木齐,因为我接到了短信,冬青说她要结婚了。”
“我想了很久,才记起冬青奶奶病重很久这事,结婚是为了冲喜吗?我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肯定的答案。”
“沉默倔强的冬青,或许一直在等我说娶她,愚钝的我却从未发觉。”
“我开着车疯狂的在戈壁里跑,我绕着沙丘一圈一圈的转,不想停下来,直到油表红了。”
“我在戈壁上,看了最后一次日落,用手机拍下了全程,想回去给冬青看看。”
“我头一次如此需要一个观众,需要这位观众的掌声。”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不是沙漠,沙漠可以容下日出、日落、风暴、干涸,我的心却连爱人的痛都容不下。”
天堂电影院快要结束了,赵涛也讲完了他的故事。
他回到学校,拿了毕业证,回家。跟父母说不想考研了,打算开个私人电影院——跟开网吧的逻辑差不多。
父母没太琢磨,就给了钱,于是就有了这家知了时光。
《天堂电影院》里的多多失恋后,艾弗达给他讲了个故事:一位士兵爱上了公主,公主对士兵说如果你能在我的阳台下等我100天,一百天以后,我将是你的。士兵在公主的阳台下等了99天,第100天,他转身走了。
在赵涛和冬青的故事里,冬青是那个一直等赵涛的士兵。
最后,她也转身离开了。
“而我,也没能像多多那样背井离乡,去做导演。我失恋后,灰心丧气回到了家乡。”
赵涛总结说。
天堂电影院到了最后一幕,大导演多多在自己的私人放映厅里,看着艾弗达未能亲手交给他的礼物,泪流满面。
我没话说,赵涛也停下了叙述。我们两个坐在包间里,看着屏幕慢慢黑了下去,沉默不语,许久——像两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老狗。
许久,赵涛拍了拍脸说,走,去泡温泉。
正好,我也是这么计划的——中午的时候,已订好了目的地,扬州百年澡堂:永宁泉浴室。
据说这澡堂子已有100多年历史了,营业时会挂腰圆形的灯笼,浴池全用白矾石打磨建造,搓澡师傅的手法也很老到。
赵涛瘪了瘪嘴,说永康你不是被忽悠了吧。
永宁泉浴室的确是老字号,不过设施、卫生都没有新开的浴室好,早些年赵涛他爹还会念旧去去,现在都不去了。
我听完琢磨了会儿,还是坚持要去永宁泉,我跟赵涛说,这是外地人的执念,澡哪里都能泡,但100多年的澡堂却不多见。
赵涛没和我争,我俩每人吃了碗阳春面,便奔赴永宁泉。
正如赵涛所说,浴室十分老旧,吊顶被水汽熏出了霉点、瓷砖也泛黄,喝茶用的是青花瓷大茶杯,像80年代的大澡堂,好在池水是干净的。
我和赵涛泡水里,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这周末,冬青就结婚了,她的父母跟我父母关系很好,给我们全家发了请柬,你说,这场婚礼,我要去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赵涛的问题。
“永康,你说,我的大学四年,我的爱情,是不是都被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耽搁了?”
我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小录像厅,屋里尽是烟汗味,花五块钱就能坐在马扎上,看一下午黄飞鸿。
为了能一次看个够,我省下了两天的早饭钱,翘了两节课,偷跑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录像厅。我学着那些初中的孩子,用手指夹住5元纸币,丢给老板,推开门,掀开厚厚的帘子,弯下身,猫着向里走,直到看到角落里有空椅,才敢直起身子,突然我看到了侧面那束刺眼的光芒,一偏头,一副彩色的剧烈晃动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那一幕牢牢记在了我的心里,如今,我已忘记了自己看的是哪部黄飞鸿,但只记得看到光后,就看到了一个世界。
池水里泛起的热气令人昏昏欲睡,故事讲完了,我拍了拍赵涛的肩:
“把你去撒哈拉拍的落日,刻成DVD,送给冬青,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拍了部电影,记得把首映送给她。”
“……把你的世界,送给她”
赵涛沉默了一阵,轻轻说了句:“谢谢。”
— — 公路故事006完,下篇见 — —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着小心。走错了路,别怪车、别怪路、最好也别怪自己,继续开下去,也只能继续开下去,因为车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人却永远停不下来。我是阿甘,也是鄙人姓刘,欢迎观看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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