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我

文｜张小莫白

奶奶，1938年生人，此时的中国正在进行全面的抗日战争，国家动荡，狼烟四起。

听奶奶说，奶奶出生于大户人家，弟兄姐妹五人，祖上是地主，家里开有磨坊，常年人来人往。但好景不长，日本大肆侵华的影响下，中国大地到处匪盗横行，所以奶奶的童年就是跟着家人四处逃命。

在我们村，我们家族人员较多，爷爷辈，弟兄姐妹五人。奶奶说，她嫁给爷爷就是因为一路逃亡到爷爷家地域，后来经人介绍走到了一起。当初爷爷家祖上也是地主家庭，只是到了他们那代已经开始没落了。

爷爷奶奶结婚后就生了我爸弟兄姐妹六人，其中有一人在20岁左右逝于车祸。奶奶每当给我们说起时，总是眼含泪花，叹息不已，“我那可怜的娃，在你们父亲弟妹中最出众，最孝顺的娃，人能行，心善良，被人家车碰了也不要人家钱，最后自己家没钱治病就没了。”虽然我们当时年小未经事，但也能看出奶奶的痛惜。

小时候，我们喜欢奶奶讲故事，总是缠着奶奶讲。奶奶总是说：“你们都太小不懂事，听着只会乐。”奶奶讲的都是她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大多都和自己有关。其中让我还能稍有记忆的一段故事是关于逃亡。奶奶说那时她十来岁，村子上经常盗匪闯入。有一次，盗匪冲破了村民自防队，整个村子陷入了慌乱和凄惨，盗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个村子的人都四处逃窜。在黑夜里奶奶一家人在村里拼命地四处躲逃，匪盗拿个大刀长矛，有的还有枪，在后面吆吼着追赶。奶奶说时不时就能听到枪子弹从身边嗖嗖的打过。后来奶奶和几个弟兄姐妹慌乱中逃到了一村民家的地窖里，外面匪盗来来回回地翻找，并大吼大叫，“赶紧出来吧，不然将你们屁股炸开花”。我们每次听到这里都会哈哈大笑，奶奶就会生气的说不要笑不要笑。奶奶和几个弟兄姐妹就那样在惊恐中度过了一晚，第二天匪徒走了，她们哭哭啼啼的回了家，满园一片狼藉，父母都在，二叔被匪徒杀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被盗匪抢走了。村子不能住了，全村人搬迁，奶奶一家人就搬迁到了现如今我们的县域。

奶奶很疼爱我们，每当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们吃。奶奶说她们那一代人是受苦受难长大的，所以很珍惜如今的生活，也经常教导我们珍惜粮食，爱惜衣物。也许我们不能真正的体会到她们那一辈人的心酸，但能从她们的言语间能感受到她们生活的贫苦和不易。

奶奶嫁给爷爷后，养育了很多儿女，家里经常缺吃少穿，遇上饥荒，更是饔飧不继，甚至有过吃草根肯树皮的时候。文革时期，因爷爷家祖上是地主，所以在大锅饭时期总是被各种刁难。也许过惯了那种贫困的苦日子，奶奶一生都很节俭。

奶奶的一生失去了很多至亲至爱的人，情感上很脆弱。大哥也就是我大舅爷被国民党强行抓走当了兵，后来去了遥远的新疆，一度与家人断了联系；后来亲生孩子的英年早逝，再到我上小学时爷爷的不幸离世，经历了种种的不幸与磨难。

记得我上小学时，家里的光景还异常艰难，那时已分了家，奶奶跟小爸住。有两年连续干旱，地里庄稼收成不好，一时家里缺粮短食，上学交不起学费。每家每户光景都差不多，可奶奶还是时不时给我们家里送面送油接济我们。

上了初中与高中，我成了住校生，与奶奶的见面机会少了，基本上是周末放假了才能回家看到奶奶。放下书包，就径直去奶奶家，奶奶也总是会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我也和奶奶总是有说不完话，她给我说着村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人情事故，我给她说着学校里的各种见闻。这经常被其他兄弟姐妹们嫉妒说奶奶偏心。其实在奶奶心里，我们都是她最疼爱的儿孙。

高中毕业我去省城读大学，而此时奶奶由于年轻时过度劳累，再加上月子期间不注意身体，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从此下地走路成了问题。刚开始还能借助拐杖慢慢走动，到后来就难下地行走了，四处求医治病无果，天天以药做饭。而我也只能是寒暑假才能回家与奶奶相见。看着奶奶日渐消瘦的身体，听着唠唠叨叨的抱怨，心里五味杂陈。

日子如水流，不经意间我们慢慢长大，而奶奶却渐渐老去。离爷爷去世将近二十个年头，奶奶一个人操持整个家庭，辛辛苦苦一辈子，也落下了一身子的病根。奶奶常说，死了的人都投胎享福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破烦。这可能是对世事的抱怨，对早已离世的爷爷的爱与恨吧。

老去的人大都已不在乎吃穿，在乎的是有人陪伴。记得有一次奶奶给她新疆的大哥打电话，刚好我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奶奶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说了两三句话后已眼泪婆娑。奶奶说，“耳聋了，听不出你舅爷在说什么，但能听出来他还好着呢。”其实这就是家人，不管多远，总有人在牵挂，只要身体健康就好。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常年漂泊在外，与奶奶的见面日子越来越少。而在我心里最牵挂的就是家人的身体，每次打电话都会问奶奶的近况，知道身体无恙，才能安心。

每年的年三十，我们兄弟姐妹都会一同去给奶奶磕头祝寿，这已成了约定俗成。我们会陪奶奶热热闹闹的吃顿饭，说说话，奶奶是非常高兴的。每次奶奶也总会点点人头，说谁谁谁嫁人了，谁谁谁没有来。是啊，一个家，在岁月的长河中，有人会离去，也有人会进来，唯一不变的是爱和亲情。

去年过年，一样的我们一大家人，在奶奶家的热炕上围着饭桌吃着饭，聊着家常，奶奶沉默了很多，动作也变得异常迟缓。期间奶奶说，恐怕她的时间不多了。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我眼里流出了晶莹的泪花。

奶奶生于战乱，从匪盗手里逃了命，经历了饥荒，又很早的失去了儿子和丈夫，晚年又疾病缠身，一生是如此地艰难坎坷。做儿孙的我们眼看着她渐渐老去，一日不如一日，却无能无力，既不能陪伴，也不能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