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大老潘

大学要毕业那年，下工厂实习，厂里照顾我们女同学，专门找了几位老师傅带我们。

带我的师傅姓潘，厂里的人都管他叫大老潘。

大老潘那时接近50岁，身材高大，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对我们的好奇很有耐心。

那时工厂技工需要技术考级，按技术级别定工资。我去的厂里八级工就两个，大老潘是其中之一。八级工的基本工资每个月九十九元，加上各种补贴，每个月拿到手的钱有一百二三十元。

一般的工人那时的工资在三十几元到五十几元不等。大老潘的工资高得冒尖，人人艳羡，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个数目可谓辗压众工友，很了不起。

我们中午都去职工食堂吃饭，到吃饭点了，大老潘总是不着急，磨磨蹭蹭地落在后边。我们年轻嘴急，到点了抢着往食堂跑，恐怕去晚买不到好菜。

后来有两回因事耽搁，我和大老潘一起去的食堂。我们一起排排，轮到我了，我就让他先打，他开始拒绝，后来看我执意让他先来，他就把脑袋探进卖饭的窗口。

“二两米饭，一盘青椒土豆丝。”大老潘说着，把饭盒递了过去。

啪的一下，一铲子二两米饭；咣的一下，一大勺青椒土豆丝。

我在后面关心地说，师傅，太少了，能够吗？大老潘一如既往地笑着：不够再打，吃不了浪费。

我上前，二两的馒头来两个，一盘尖椒干豆腐。我这个菜里几片肉格外醒目，大老潘的那盘菜只有绿的尖椒，白的土豆。

我端出来时，大老潘风卷残云，饭已经吃下去一半，盘中菜还剩下不少。

我说师傅吃我这个吧，我这里有肉。大老潘说我就爱吃土豆，百吃不厌。

我一个馒头没吃完，大老潘的饭盆空了。他站起来说，我再去来二两。

午饭接近尾声，没几个人。大老潘很快端着二两米饭回来。

自己能吃多少饭还没有个数？还这样折腾费两回事。我在心里直嘀咕。

又有一回，又和大老潘一起去的食堂，大老潘的食谱和上次一模一样，数量也是一模一样。

也是吃到半道，他又去打了一回饭。

我闲来无事，把师傅这个习惯说给同学听，她们也觉得好奇怪。我同学的师傅听了我们的议论，笑着说，他就那样一个人，说好听是节俭，说不好听是占便宜。

我们面面相觑，有点谔然。那位师傅又说，大老潘那手活没人能比，它的习惯也是没人能比。

从此，我注意观察大老潘。我发现他上班工作服，下班也是工作服。他从兜里掏出的烟，不像别人，烟盒上有花花绿绿的图案，他的烟盒上啥也没有，是白的。

我从其他抽烟的人那里了解到，那时候的香烟，握手牌的每盒一角五，红玫瑰牌的两角七。他抽的这种被工人们简称为“白条”的烟，每盒只要八分钱。

后来我再也不和大老潘一起去食堂，赶在一起也想办法避开。我替大老潘尴尬，也怕时间一长，让他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也尴尬。

他之所以不吃馒头，馒头的数量大小固定；他吃米饭，打二两，服务员看着太少，免不了就要加点量，二两二两的打，两次就可能花四两的钱，买到六两米饭。

如果不是有去食堂吃饭这件事，我感觉大老潘在做人上是极其优秀的。他许多革新项目都得到过工厂表扬，做事认真从不出错，与他相处，和颜悦色的让人如沐春风。

大老潘有三个孩子，老婆虽然是大集体工人，但也算双职工家庭，他们家是一般工薪阶层中的佼佼者，也可称为那个年代的中产阶级。他是富裕不缺钱的，何以为了多打一点饭煞费苦心？为了省点钱只抽白条？

不长时间我们实习完毕，回到学校，其它的事很快忘掉，独独大老潘吃饭这件事还装在我心里，成了我想研究明白的一个谜。

人生在世，有各种痴迷，久而久之成了瘾。大老潘是节俭成瘾，瘾得过份了，不仅自虐，而且成了工友的谈资，活成了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