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

毛毛昨晚走了。她生病已有八九个月，年纪也很大了，我们都知道会是今年。但不管生命的离开是突然还是已有铺垫，人总是无法平静地接受。跟外婆通电话的时候，她说：“活着的时候总是追着你要吃要喝，我还总骂她，现在没了，觉得空落落的。毛毛可怜。”

毛毛是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舅舅抱回外婆家的，是只流浪狗。没有人知道她在来之前曾经在街上流浪过多久，只记得她来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样大了，只不过那时候更白。她什么吃的都喜欢，也什么人都亲近，跑起来的时候一条后腿总是多跳一下，就像小女孩放学蹦跳着回家，满身都写着快乐。那时我觉得：毛毛是只很幸运的流浪狗。流浪的孩子有了家，不管吃什么做什么都一定是快乐的。

我上中学的时候，周末回外婆家住。周六回家，外婆总会在那时候打开阳台的窗户看，毛毛似乎知道了这个规律：只要外婆在阳台看一会，不一会儿我就会到家。所以外婆说每次一到那个时候她去阳台，毛毛总会跟着她，然后站起来示意让外婆也抱她看。

晚上我和外婆睡。毛毛也总是一大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蹲在卧室门口，等外婆早起去晨练的时候，瞅准开门的缝隙，一下子溜进来，然后两手搭在床边蹭我的手，我迷迷糊糊地摸摸她，她就会立刻跳上床，钻进我的被子里。外婆叫着不让她上来，又想伸手拽她，她总会摆出一副要咬人的样子，配上几声低吼，外婆就不敢了。我也似乎喜欢和享受着毛毛和我这样的亲近，所以从来不推她出去。外婆也只好作罢，留我们一起睡个懒觉。外婆说：“只有你回来的时候毛毛才会一大早就蹲在我门口。”我特别开心。

后来，我和晨都上大学了，家里外婆、外爷、毛毛。

每天都是外爷去遛毛毛的，一大早，还有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外爷话不多，每次一拿狗绳，毛毛就开心得不得了。她也最粘外爷，睡在外爷的床边或者床底下，外爷吃饭的时候直接凑到碗边去要。最怕洗澡，一说到“洗澡”两个字，就钻到外爷床底最深的地方，一整天都不出来。一开始敲门装作家里有客人来了她还会上当，后来就都无效。

去年，外爷去世了，家里外婆、毛毛。

外爷走的那天，听外婆说，毛毛精神很不好。他们给外爷收拾要带走的衣服，毛毛在那些衣服上闻了好久，也好几天不好好吃东西。没过多久毛毛就病了，子宫脱垂，垂在外面，大小便一直有血，总是疼得叫出来。手术并没有起多大效果，拆线之后又掉出来了。外婆每天用纱布给毛毛清洗，喷药消毒，毛毛的精神竟然恢复了。还是那个什么都爱吃的毛毛。可是她不能再出门了，外婆怕她出去会感染外面的细菌。每天毛毛在家里大小便，所以常常有味道。她睡在外爷的床上，或者床底，还是怕洗澡。

外婆的照料让毛毛在家里活蹦乱跳了八九个月。

昨天，毛毛走了，家里只有外婆。

“上周毛毛还跳到我床上来了。结果这周一开始就不吃东西了，也不出来，昨天摇摇晃晃地出来喝水，喝完好像没有力气了，趴在厨房门口，过了一会又去了沙发上。后来我去看的时候，已经回你外爷那边了。趴在床边，灯底下眼睛还忽闪着。晚上十点多我再去，已经硬了。”

毛毛病着的时候，外婆偶尔会说：“早点死了吧，也好，现在这样，又受罪，又难照顾。”现在毛毛走了，外婆跟我说毛毛前几天的状况，在电话那头哭了。我知道：不是因为剩她一个人了，而是单纯地因为毛毛。一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毛毛。

我觉得人始终永远无法真正释怀生命的离去，就像永远无法参透生命的意义。来和去如此简单彻底，却因为中间的岁月，它们在瞬间带给人的感觉，无法理清、无法表达，是永远的谜。

现在我希望：毛毛找到外爷，外婆健康快乐。

毛毛

大家皆健康幸福。

于野

201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