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文｜渔晞

—01—

老师，今天我们想以毕业生的身份送您一首我们改编的《父亲》，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胡来站起来对我说。

好。我笑着说。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声谢谢你

知道期末完了以后，才明白我要离开

每次下课总是做出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老师再见，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再上你的课

可是你已不在我身旁，我要会学长大

时光时光请你慢些吧，不要让我失去你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平安健康

……

看着熊孩子们深情款款地唱着被他们改编的一塌糊涂的歌曲，我拼命擦着不争气的眼泪，不敢正眼去看站在我面前的那三十二颗小脑袋。我想我还没成熟到能理解离别，心里五味杂陈，明知道有这样一天？

老师，真的舍不得您。直到胡来扑进我的怀里哇哇大哭的时候，我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

傻孩子，毕业代表着你可以去更飞更美好的地方。我轻轻地拍了拍伏在我肩头痛哭的大男孩。

再抬头，看到另外的三十一颗小脑袋也都快哭的不像人样了，用渴望我关怀的眼神望着我。我便热泪盈眶的拥抱了他们每一个人，给他们送上我真诚的祝福，像极了妈妈在送别即将远嫁的姑娘。

等到跟他们所有人拥抱完之后，我发现我肩头的衣服湿的都能拧出一桶水了，心里暗暗想这些熊孩子比我还能哭。

不过三年的朝夕相处，我真的是看着他们从懵懵懂懂的傻孩子慢慢蜕变成人见人爱的小大人，看着眼前这个不停地安慰着同学们，像大哥哥一样照顾着他们的大男孩，我由衷的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值了，胡来真的长大了。

再回首，不得不说时光太匆匆。

—02—

六年前。飘着秋雨的时节，我来到这个学校。

那一年大学刚毕业，我满怀着一颗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一番贡献的壮志，放弃学校的保研名额，自愿申请去偏远山区教书育人。班主任知道后亲自找我谈话，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至今历历在目。

他说，苏桐，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阿。等你读完研就可以留在大城市里进一所市里的学校教书育人不是更好吗？干嘛非要去偏远地区牺牲自己呢？

老师您说的我都懂，可是总要有人要牺牲，为什么不是我呢。我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小孩。

罢了罢了，你的人生我左右不了，去了之后不习惯要赶紧回来。班主任看着我那副可怜模样便不忍心指责了。

后来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在七大姑八大姨依依不舍的欢送中来到这里，开始我拯救祖国花朵的伟大事业一头扎进偏远山区。

大山里的孩子远比城市的孩子朴实真诚的多。但开学的那几天，我总在办公室里听到几个老师叽叽喳喳的斥责某个学生，我很好奇能让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咬牙切齿的学生究竟是怎么样的。

直到我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一个鼻青脸肿的学生向我问好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些老师的“公敌”，他叫胡来，同事们说真的是人如其名。可是我心里依然觉得他并不是坏孩子，打算上初中好好帮帮助他。

—03—

我们学校很小，即便囊括了小学初中，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每个班级的人数也参差不齐，比如六年级有三十二个人，而初三只有九个人。

那个暑假我刚好把九个人顺顺利利的送入了大山下面的联合高中里，下学准备接受新的班级。

九月如约而至。

看着一教室的小脑袋我比任何人都开心。按照国际惯例，新生开学就应该要做自我介绍。

暑假里我早已把报名册的名字背的滚瓜烂熟，所以在他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纸笔记录他们各自的眼中的自己。

班里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我称赞她生的这般俊俏的时候她却瞪着大眼睛说，老师只要你每天喝牛奶，就会跟我一样白。

我笑了笑说，这个主意很好，等放假了老师回家天天喝牛奶。

哦，她若有所思的坐下。等到后来我办公桌上每天都会风雨无阻的出现一瓶鲜牛奶时，我才明白她说哦字的含义。

接着，她同桌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叫胡来，没了。话音未落班级哄堂大笑，笑屁啊！他恶狠狠地朝着班里的同学大喊。

我已经从他们小学班主任了解到他的情况，父母双亡，跟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如今哥哥因为一些不正当的交易已经被关进大牢里，嫂子既要照顾自己两岁的孩子还有做农活所以无心顾及他，导致他变成了这样的孩子。

估计他以后也就是进监狱的命，很多老教师都这样说。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在滴血，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03—

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开学的第一周，班长跟我汇报胡来同学逃课十多节，在课堂顶撞任课老师多次，不仅早退还总是迟到。

我皱着眉头想着该怎么样做才能不让他误入歧途。

下午开班会的时候，我带着商量的口气问胡来他能不能负责每天开教室门，他先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随后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其实每个孩子的心都是晶莹剔透的，他们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父母和老师关注的目光。

果然不出我所料，胡来从保管教室门的那天开始再也没有迟到过，可是顶撞任何老师不服从班干部管理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变。

灵光一闪，我觉得如果让他当班长，应该没有人不服从，而且他也能控制自己。

跟几个班委商量后。在开班会的时候我在班里说让胡来试试当半个月的班长，大家觉得好不好。我没想到的是班里却响起了洪亮的掌声。

老师，我……我没资格……胡来站起来，声音颤抖着。

你当然有资格阿，这里是你的家，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当班长。我朝着他走去。

恩 ……他低着头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当办公室里的任课老师们知道我把刺儿头选为班长时，都咂咂嘴极为关心的说，看来小苏是要用一颗老鼠屎毁掉一锅好汤。

我笑而不语，因为在我心里每个学生都值得我去关注和保护。

当向我告状的老师越来越少时，我知道他一天天的在变好。我也曾透过教室外面的窗户看到，他把班级管理的有模有样，自己的学业成绩也慢慢有了些许的进步。

我看到了一些希望以后，他却忽然有几天没有来上学，没有请假没有任何消息。任课老师们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你就是白费工夫。我顿时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地心酸，直到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跑来跟我说他们家出事情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想太多。

当我跟着那个小学生琅琅锵锵地走了两三公里路，来到他们家门口时，发现有很多人围在那里，透过在人群中看到胡来耷拉着脑袋坐在墙角。

跟村民打听消息后才知道，原来胡来的嫂子这几天生了重病，今天早上病情加重，已经被送到医院急救了。我挤进人群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的紧紧地抱住卷缩在角落里的胡来，感觉到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让胡来这么绝望的是，他嫂子的远方亲戚早上带走了他哥哥两岁的儿子，可是自己除了监狱里的哥哥没有任何亲戚了。

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皱着眉头想该怎么处理胡来时，我便走过说，我可以照顾胡来，在他嫂子住院的这段时间里。

您是？其中一位特别年轻的男生问道。

我是他的班主任，我有能力照顾他。我语无伦次的说着，因为我不希望让他的人生刚看到一丝希望，就立马跌进无尽的深渊之中。

可以，我也要尽一份责任。眼前这个眉清目朗的男生掷地有声的说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生是刚来的大学生村官，名叫宁澄皓，据说是从美国著名大学里毕业的。

几番商讨后决定，胡来的嫂子没有出院之前他晚上住在村长宁澄皓的宿舍里，一日三餐由我负责。

有些东西开始发生本质性的改变，胡来不仅再也没有旷过课，慢慢变得对同学和老师们都格外热情，同时也变得勤奋好学，我总能看到他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拿着难题到处找老师询问。其他的学生也都默默地努力学习着，他们总是说以后一定要走出大山念大学，做个像老师一样善良的人。

我总是笑着点头说，你们肯定比老师更优秀。

上初二的时候，胡来的哥哥也出狱开始认真生活了，把胡来从宁澄皓那里接回家住，我发现胡来比以前更努力的学习了。

—04—

之前，我在大学里自学了一些关于美容美发三脚猫的功夫，所以还自备了一套理发工具，时刻帮助留守父母不在身边的学生打理头发，但我不知道这件事尽然被学生们在村子里传的妇孺皆知，学生们到处说苏老师还会理好看的头发。

直到宁澄皓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请求我能不能帮他打理头发的时候我真的着实吓一跳。我拼命的摆手，不行不行，我也只不过是糊弄糊弄小孩子。

没事儿，你也当我是小孩子好了。宁澄皓一本正经的说。

我拗不过他，只好拿出自己理发的工具，硬着头皮帮他弄头发。

理发头发以后，他顺便在我宿舍洗了头发，尔后站在镜子前端详了很久，满眼堆笑的嘴说着，真不赖，比理发店还要好，以后要多多麻烦苏老师了。

宁大村长，你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叫我橙子就好了，可以吃的橙子。他俏皮的说着。

还可以吃的橙子，你怎么不上天呢。我忍不住笑了，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幼稚的男生居然跑来当村长。

短短的理发时间中我了解很多关于宁澄皓的信息。毕业于美国知名大学的经济学研究生，放弃了北上广高薪工作，一头扎进我国偏远山区扶贫工作，只想做人民的儿子，为人民服务。

我开玩笑说，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门挤了，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来这里受罪阿。

而他却很镇定的说，你也不是一样，其实我们都是知道自己最想做什么，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也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国家的建设尽自己的所能，想让这里更多的人能过上好日子，不仅仅是我自己过好日子。

我偷偷别过脸擦掉眼泪，没错呢，我跟这位可以吃的橙子先生想的一样，突然觉得他似乎是另一个自己。

许久之后，我发现用阳光下像个孩子，风雨中像个大人来形容宁澄皓再好不过了。

果然不负众望，他来这里的三年时间里一直踏踏实实地为村民做事，就得到了村民的高度评价。听说他跑前跑后，总算是为这里的特色山货的找到了市里的商家，他们愿意出售这里的特色产品。

村里的人都斗志昂扬，每天的生活充满斗志，眼看着能过上好日子了。橙子也忙的不亦乐乎，只是比我刚见到他的时候瘦了很多。

转眼间，橙子在这里任职满三年了，当上级领导决定提拔他到县级单位工作时，他委婉拒绝了，还主动申请去其他的穷困村当村长。

村民们也很想让他留下来，可是他却说他的目的达到了，还有很多人等待他的帮助，要继续去完成他的使命。

—05—

大山里的夜晚格外迷人，我和橙子并肩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着天上眨巴着大眼睛的星星，享受着最后的时光。

明天，橙子就要去另一个村子任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而我也即将送走第二届学生，似乎所有的人都要离开我了。

而我多希望时间能够停在今晚，我就可以一直跟橙子待在一起了。着实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桐，你闭上眼睛，我想送你一件礼物。橙子突然转头说。

不许恶搞我。我半信半疑的边说便闭上眼睛。

他柔软的唇轻轻地印上我的额，接着落在我的唇上。那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

片刻，他便抬头说，这下盖好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

宁澄皓，你怎么那么幼稚，是不是村长当傻了。我红着脸推搡着他说。

可是我却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会跟着我吃苦的，我又不忍心。他拥我入怀，在我耳畔低语道。

瞎说什么呢，在我心里有你就是拥有了最好的生活。我靠在他的肩头，从未这般安心过。

那晚的风儿格外的温柔。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既然我们都放弃了更好的生活，恰好遇到了这样心有灵犀的彼此也算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06—

等到我把这一届的学生彻底的送出校门的时候，张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她的宿舍里，说有东西要交给我。我怀着好奇心跟着去了。

这是宁村长留给你的信，还有这一大袋子的东西。对了，你们班开毕业联欢会的时候他在窗外看了很久，但不想打扰你跟学生们最后相处的时间，所以特意交代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张老师把一封信递给我，指着床上放着的一大袋子东西说。

给你添麻烦了张老师。话音未落我便拆开信来看。

苏小桐，你好哇

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现在快，我也只想爱你一个人。

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还有，袋子里的东西你肯定能用到。但我不知道你习惯用什么牌子，只好把有翅膀的没翅膀的都买了一个，不许骂我蠢。

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经常来看你。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爱你的橙子先生

真是的，我边说便打开放在张老师床上的一大袋子东西，没想到是各式各样的卫生巾。

宁村长还真贴心阿。旁边的张老师凑过来看了一眼，都快笑弯了腰。

我看着袋子里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真的是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被暖的一塌糊涂。

想像着一米八的北方大男生俯身在货架上挑选卫生巾的模样，不听话地泪水拼命地夺眶而出。

有你真好。我在心里说了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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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故事来源于生活，愿你始终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