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骗者在暗处,受骗者在明处,这决定了双方过招的不对等,一方使花招暗器,一方被动应对,中招就是大概率事件。虽然古训云“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那是针对陌生人的,对本有交集的熟人,只得事后感叹“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啦。
九十年代中,为了解决分居两地的问题,我从区乡中学调到城郊中学站台卖声,离家七八里远,骑自行车来去。开学不久的一个清晨,刚刚赶到办公室,忙着准备登台翻嘴皮子,有同事告诉我,昨天下午下班前,一位自称你高中同学的美女来找。美女?高中同学中,还记得几个美女呢,我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也想不起会是哪一位来。
等我一节课结束,端着茶杯回到办公室,就看见一位美女坐在我的位置上了。草草地勾了眉,草草地画了眼,笑起来还有一点高中时候的影子,不过,身材臃肿,面色憔悴,俨然一位被岁月打磨得快不成形的中年大妈。她比我长几岁,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我的入团介绍人之一。我们是一个乡的,真正的老乡,她父亲与我父亲都是乡里的教师,偶有往来,而她还是我父母的初中学生,这层关系让我们知根知底,相互间曾经很熟悉。
她读书差一点,当年没考上,好像继续复习了一年,也名落孙山,便嫁做商人妇了。出嫁在与我老家隔河相望的一个场镇上,丈夫是一位屠户,那个年代算得上家境宽裕的了。不久就听说,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我大学毕业出来教书的时候,听说她老公酗酒,家暴,常常打得她鼻青脸肿。再之后,听说她老公病逝,她不得不独自撑起一个肉铺,而猪肉生意竞争越来越大,实在不容易。有几次假期天,我去赶场购物,希望可以遇到她,看望她,聊聊天,却天不遂人愿,邂逅无缘。
没想到高中毕业十五年后,受命运驱使,以这样物是人非的方式晤面。寒暄一阵,问起她如今的情况。她说,早已不摆肉摊,在成都荷花池做服装生意。但是,见她那身不大入流的打扮,我怎么也不能把她与服装生意联系起来。服色黯淡,样式陈旧,却又草草地画了个不成体统的妆,嘴上叼一支当年还不胜流行的女士烟,这画风太凌乱了。
她不太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眉眼闪烁地说,从成都回来,是因为父亲生病住院了,现在急需用钱,就找我来了。我当时当班主任,荷包里正收了上千元的学费,本想摸出来给她救急,但是感觉她有点不靠谱,就多了一个心眼,说:这阵子身上没带钱呢,明天我从家里带来吧。听了这话,她也不急,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父亲还在住院,急着用钱,就让我疑心加重。接下来,我便试探着与她聊起住在城里的其他高中同学来,而他要么眉飞色舞,要么毫无所知,手上的香烟一支接一支地点燃、吐圈、掐灭,比我的烟瘾大多了。
她之所言与我之所见,相差甚远。基本可以断定,为父亲住院借钱,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想留她吃个午饭,固然可以进一步发现问题,但明知如此,何必拆穿人家的骗局呢。必须遮遮掩掩地把戏演下去,对于我来说,特别别扭,就让她离去了。我纳闷的是,她到底为什么要以“父亲生病住院”的方式借钱呢?她如果直接说,手头紧,借两个,我肯定二话不说。
下午放学回家,顺便去看望住在相隔不远的父母。刚坐下来,母亲就叽里呱啦说起,我这位高中女同学提了一袋苹果来看望她的初中班主任老师——我的父亲,她说,她父亲住院,来借点钱周转一下。我赶紧说:你借了多少?母亲说,本来答应借200元,结果她看我手里还有一张50元,就又把它借走了。唉唉,我说,她上午才来学校找我借呢,见她不对头,我就没借。
那时候的250元,是父母一个月的生活费,母亲心疼不已,就说:不得行,喊老家的亲人去向她老汉要回来。我说: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凡是有人来借钱,你们就说没有,叫他们来找我得了。早知道她会来向父母抓钱,还不如我送给她算了。
大半年后,老家来客,说起我这位高中同学,说她死了,生前到处借钱,欠了一勾子账,原来是耗在吸毒的无底洞里了,好好的一份家业都被她败光了。之后不久,又得到消息说,她的父亲也生无可恋,含恨而去。
想起这位曾经阳光灿烂的美女同学的短暂一生,就觉得人生是个陷阱,是个骗局,悲苦太多,欢乐几时?稍有不慎吸毒成瘾,难以自拔,到那时即使幡然醒悟,也难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只得破罐子破摔,直到化为一抔黄土。可惜了上天造化。
凭着记忆写下这些,难保绝对真实。如果真有上天之灵,倘有得罪,请你多多包涵,让我点上一支香烟,祭奠你的芳魂吧。祈愿天堂没有家暴,没有苦难,没有毒品,没有行骗和受骗,一切安好如初,阿门。
受骗记(之三) 受骗记(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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