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末世城的冬天又到了。
印象中末世城的四季并不怎么分明。常年没有阳光的末世城终日笼罩在浓重的灰色云朵当中，或许正因如此，末世城是一座灰色的城池。高高的毫无特点的楼房，就像一座座墓碑，使得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寂静墓园。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大衣，他们的面孔端正，可毫无特点，也没有表情。默然地穿行在大街小巷。
可四季总有差异。冬天的末世城要更苍凉。风似乎有了形态，就像磨快了的刀刃，飞速掠过灰暗的楼房，掠过沉默的人群，掠过这座死寂的城池，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大群大群的怪鸟在灰色的苍穹上盘旋，气流常常把它们搅得七零八落，只有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在城市上空久久回荡，那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门一下一下地开合，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看着窗外，我想，那个女孩又该来了。
2
她叫言灵，可我又是怎样知道她的名字的呢？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一到冬天，她就会出现在窗户对面的那栋高楼的楼顶。风在这里骤然减弱，竟化作几阵微小的气流，扬起她白色的长袍和短发。
她走到我这边，把纤细的十指拢成喇叭，“不出来玩玩么？”
银铃一样的声音，久久萦绕。带着些许孩子般的天真，宛若天籁。这声音总是可以钻进我的身体，触碰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可是，她在说什么呢？
出去？
我做不到。我的屋子里只有那扇窗户，以及画不完的图纸和喝不完的咖啡，这里没有门。
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似乎从出生起我就在这里。我很满足这里，这里有我所需要的一切，图纸，咖啡。我可以看着残酷的疾风而不用受它的摧残，亦可以观望外面冷漠的人群而不用艰难地融入他们。我很快乐了，所以不需要出去，所以这里没有门。
“不出来玩玩么？”
言灵向我招手，她真的很好看，就像这个钢铁森林上开出的一朵蔷薇花。
可外面有飓风，和我所厌恶的人群，我想，我就这样守望着她吧，我很满足了，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你明天还会来吗？”我向她大声问道。
“如果你不愿意出来，那我明天还会来的。”
3
从那之后，每天，我都在窗边守望着她。她只是凝视着这座城市，若有所思。我看着她，我对自己说我很满足了。
可是对自己说的话，可以当真吗？
我知道，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我骗不了自己。谎言可以掩盖真相但掩埋不了疼痛。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每个停下来的瞬间，每个不眠的夜晚。一颦一笑，尽是绚烂。
“可是，这个屋子没有门，我出不去。”我对她说。
“那，我去你家玩好吗？”
她莞尔一笑。言灵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我喜欢看她笑，笑的样子很天真，很漂亮，像个八九岁的小孩子。
“可你进不来这里，这里没有门。”
她还是笑着，眉眼弯弯的，忽然消失在我眼前。恍然间，一下子出现在我身后。
“言灵…你…你怎么做到的？”
“哦？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走近我，白色长袍拖身后，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真的好看极了。我的脸开始发烫，“我…我也不知道。”
“这里没有其它椅子吗？”她一笑，忽而转移了话题。
“哦，有吧。”我顺手拿起旁边一只椅子给她，那椅子是纯白色的，很精致。
奇怪，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椅子？
4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咖啡，图纸，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那只椅子怎么来的？
她坐下，目光环视了一圈我的小屋。我们俩都没说话，我的脸还在发烫。
“你的世界真有意思，就是有点儿冷。”
她忽而开口。
“我……我的世界？”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言灵转过头，眼睛直接盯住我。
“末世城？”
“是，这的确是末世城。可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城市吗？”言灵走到房间唯一一个窗户前，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一下子掀起灰色窗帘，灌满了整个屋子。
“为什么这里的人除了你我都毫无特点，为什么这里一年到头都没有阳光，为什么你桌上的咖啡永远喝不完？这些，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
“其实这些，只是你心中的物像。”
“物像？”
“相由心生。你厌恶阳光，所以这里总是一成不变的阴天；你抑郁，对灰色着迷，所以末世城像个墓园；图纸和咖啡，都是你早已习惯的物件；你对人世很排斥，所以每个人都是毫无特点的；你想要逃避生活，因此这里没有门。”
言灵不知在何时收敛了笑容，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睛还是盯着窗外。
“明天早上，我还在对面楼上等你。”
说完这句话，言灵纵身一跃，踏上窗台，从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我没拦住她，她既然能隔一层楼穿墙而过到这里，自然可以回去。
眼前的信息量让我呆坐了很久。
5
我失眠了。夜里阴凉的气息从窗外入侵，渗透了我的全身。我可能忘了关窗了。
可谁都知道，原因不在此。他们说的对，喜欢是毒药。它会让人寂寞。
我想见她，言灵，我需要一扇门，让我出去。
可我惧怕穿行在外面的人群中，人群是冷漠的。
这两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厮杀，摇摇摆摆。
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我起的很晚，或者说我压根不愿起来。言灵在对面望着我，嘴唇轻启:
“你还是不愿意出来。”
你还是不愿意出来。
这句话在狂风里，清晰犹如切肤。
“是的，我不愿意出来，我们在这里，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温暖，安全，为什么要出去呢？”
言灵再一次进入我的屋子，“你知道吗，我喜欢旅行。外面是很精彩的。花园，大海，雪山。你心里面一定有个地方，是你所想要的。”
“可末世城没有这些，我只看得见灰暗的摩天大楼，以及冷漠的人群。”
“相由心生。你想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
像上次那样，言灵又消失了。
想什么就有什么？
言灵说对了，我的心里，的确有个地方。
那是一条河，两岸是大簇大簇的桃花。这个场景时常浮现在我的梦里，梦里一只小桥连接河的两岸。可我总看不清桥上女子的面容。我向她跑过去，可怎么跑都接近不了她，忽然脚下一滑，我一下子栽进水中，醒来。
我又做了那个梦。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起床，习惯性地看向窗外。
我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大片大片的桃花，以及清澈的河流。只是天空依然阴暗。
6
大概高中，几个同学出去玩，一时兴起，想去对岸看一看桃花。大家说笑着，上了桥。
言灵是我喜欢的女生，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当年久失修的桥面断裂时，我冲过去救起了不会游泳的她，可我自己力气却耗尽，沉进湖里。我最后的画面是杂乱的求救声，和言灵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我记起来了，所有的记忆全部涌现。
我该回去了，我真的该回去了，我心爱的女孩还在病房等着我。
我拉开眼前赫然出现的门，走了出去，一刹那阳光明媚。我的眼睛有点不太适应。
一阵眩晕，天旋地转。
我睁开眼，看见医院的天花板，和旁边守着我的言灵。她好看地笑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她一下投入我怀里，我抱着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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