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直面多尔衮
再次醒来,我看到乌兰守在床边,见我睁开了眼,赶紧携了帕子和水杯过来。
一面擦拭着我额头上的虚汗,一面托着水杯湿润着我的双唇,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福晋醒了?太医刚又来诊过脉,说是恢复得好着呢。只是这头上的伤口毕竟是大了些,又失了这么多血,发热是正常的,福晋要是口渴得厉害,可以酌情进些清水,和一些温补的汤水,不影响进药就好。太医还说福晋身上发着的虚汗也无须担心,喝了药,进了水,发发汗反而好呢。”
乌兰的声音很是好听,此刻又因我正病着而刻意放轻,就像涓涓细流一样,平复了我这么久以来因为浑浑噩噩地躺着醒来睡去而积聚在心头的烦躁。
我冲她扯扯嘴角,开口道:“没事儿,我好一些了。”
也许是看我真的好了很多,又或是太医给了什么保证,乌兰也有心情哄逗着我。
她笑着掖掖我的被角,说:“格格也不必瞒奴婢什么,奴婢从小服侍格格长大,还能不了解格格?格格刚刚皱眉,一准儿是因为发着汗,身子不舒爽。奴婢刚刚看您实在是出太多汗了,所以呀,多嘴问了一句太医,太医说暂时还是不能沐浴,等您再稍微好一些了,得到太医允许,奴婢就给您擦洗擦洗,至于沐浴,您还得再忍忍呢。现在这样,奴婢可是不敢动您啊。”
我先是迷茫地望着乌兰:我何时皱眉了?没等细想,就知道了答案:许是我觉着身下粘腻,下意识地皱了眉。
乌兰是从小伴着我长大的,对于我的一些小习惯,她怕是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呢。
还没等我张嘴,就听到了乌兰后面的话,这次是真的皱眉了,身上粘腻的感觉实在是很糟糕:“前些日子不是还能擦洗擦洗吗?怎么这人见好了,反倒是不如从前了?”
不知不觉中,我的嘴都能挂油瓶子了。
没等到乌兰的哄逗,反倒是听到了一记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声。我诧异地转头,就这样撞进了倚在门口的多尔衮,温柔的眸子里。
这笑声,这眸光,说我陌生吧,它们都是我丈夫的;可要说我熟悉吧,在以往的岁月里,却不曾为我闪现过。
可是,我发现,人,一旦心态不一样了,对待同一件事情的感受也会截然不同。就比如现在,我不仅能淡然地对待这个中差异,脑袋里还能不停地思考:这是怎么了?
看到我看他,索性也不在门边站着了,走到我床前,接替了刚刚乌兰的工作,一边给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着:“可是身上不舒服了?前些日子,因为……出血,所以乌兰她们都得不错眼地看着帮你擦洗。但现在血止住了,却又因为伤口开始发热、发汗,这个时候不易受凉,所以就是简单地擦拭都得小心,没有太医的允许,我也没什么好办法,知道你不舒服,可是咱们再忍忍?不过都能跟乌兰闹了,可见是真的大好了。”
没有错过他提到出血时的犹疑,我知道他是想起我摔下山崖的前因后果了。但他不提,我也乐得装作全然不知。
因为我是真的不想现在再来听他所谓的解释。无论真实与否,于我而言,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不可否认,我听着身边这个男人带笑的话语,心情也不可遏制地变好了。
我冲他微微一笑:“这些天,劳王爷担心了。王爷有空也要好好歇一歇。……毕竟我这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琪琪格那儿还要王爷多多费心……”
多尔衮不错眼地盯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从“多尔衮”到“王爷”之间的变化,可我不仅必须这样做,而且也私心的想要这样做。
我既是决定抛去过往,斩断和他们之间的种种牵绊,开始我作为睿亲王嫡福晋的新生,我就不得不摆明立场。
和乞求多尔衮那无望的爱相比,赢得他的尊重,摆脱负累的身份,让他知道我能给予他的,让他了解:我再不是那个曾经默然企盼他垂青的小玉儿,今天的我是与他并肩而立的睿亲王嫡福晋,立场不同,所求不同,我的眼界与心胸亦不可同日而语。这才是我身为嫡福晋应该做的事。
而我的私心,就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划清界限。出了这座王府,我们是并肩而立的战友,我可以和他一起抵御来自明军或是皇太极的危险;而在这府内,他是我的“王爷”,我是他的嫡福晋,他是琪琪格的阿玛,我是琪琪格的额娘,仅此而已。
我看着他眼中的光华转瞬而逝,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软下来的心,不断告诉自己:我没有同情他的立场,他不爱我,所以他不会难过;而我不同,我爱他,所以如果我连这关都过不了,那我就活该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挣扎。
索性,我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不管内心如何变幻,我始终嘴角带笑地望着他。
他终于还是在对峙中败下阵来,撇过眼去,开了口:“不要操心这些,爷的身体不是你能比的。琪琪格是爷的女儿,关心她本就是爷分内的事。倒是你,别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好好将养才是正理。……爷还是比较习惯活蹦乱跳的小玉儿。”
看着他说到最后微微泛红的耳根,听着他愈发轻慢的声音,我笑得愈加明丽绚烂。因为我注意到了他的自称,他对着我自称“爷”。
我想,我找到了现如今我们相处的最佳情形。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是的呢, 我也比较习惯自己充满活力的样子。不过,我还想麻烦爷件事儿?”
“嗯?什么事儿,你说。”
“虽说是好好养着,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我这儿不方便,里里外外不少事儿,乌兰她们怕是分身乏术呢。琪琪格那里不要忽视了才好。……若是硬拘着,小姑娘怕是要不高兴的。所以,想跟爷要几个人,侍卫也好,奴才也罢,安排在我这院儿里,除了能帮着乌兰她们跑跑腿,还能护着点儿琪琪格。爷觉得呢?”
“你说的在理,以前也是爷忽略了。爷这就去挑一批侍卫给你放在正院,护卫也好,办事儿也罢,给了你的就是你的,都随你。”
本是在想我那些蒙古护院的问题,没想到还能听到他变相地道歉。可见这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呢。
全盘接收了他的歉意,忽略掉他曾经的漠视,我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一些:“谢谢爷了呢。不过爷也不必这样麻烦,我的陪嫁里就有不少的护院呢。爷给的人自然都是最好的,说是千挑万选也不为过。只不过,爷的人放在我这院儿里当侍卫,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些。况且,我那些护院,虽然别的比不过爷身边的人,只我用惯了这一点却是极好的。若是不麻烦的话,爷把他们调回来可好?”
“这有什么麻烦的,是爷糊涂了。原就是咱们府里的人,只不过给你放回来而已。你且好好歇着,明儿早起,就能看到他们了。”
说着他又帮我沾了沾唇,握着我被下的手:“等那些护院过来了,你想怎样都随你喜欢。琪琪格那儿更是不用操心,爷这就过去陪她用饭,顺便再给她安安心,这些天怕是也惊着她了。你可得好好用药用饭,琪琪格那儿还等着你陪她玩儿呢。”
“是。”
听到我乖巧的回答,多尔衮也不吝啬他的笑容,替我掖了掖被角,又叫来乌兰:“这些天你们也辛苦了,传话下去,正院每人加两个月的月钱,府里的其他人都加一个月的月钱。好好伺候福晋,等福晋大好了,爷还有重赏。”
一叠声的谢赏后,乌兰就去管家那里传话去了,多尔衮摸摸我的鬓发:“你好好歇着,有事儿差人去叫我。叫乌云进来候着,我过去看看琪琪格去。”
“谢谢爷了。爷一定要帮我好好看着琪琪格,一提她吃饭的事儿,她屋里的嬷嬷都头疼坏了。爷也好好用些,身体重要。”
“恩,你好好歇着吧。”
我看他坐在床边盯着我,就冲他笑笑,合上了眼。
我是真心感谢他的。不提他对琪琪格的关注,又帮我解决了护院问题。单就是他从我的称呼上读懂的暗示,就足以让我松一口气了,更别提他还顺势帮我立了威。
我不想去思考他刚刚的些微失落,也不想去分析他稍显不自然的自称,对着他刚刚的举动,我很开心,也很窝心。
和以前相比,我更是舒心。
我想,就这样生活下去,也许我们也能温暖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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