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匆匆,又是一年上元灯节。
“年年过这灯节好没意思,陛下除了这六角萤灯什么灯都不让挂。”新来的小宫女偷偷嘟囔。“这萤灯乃先皇后所喜,你再如此被皇上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一旁大点的宫女皱着眉头小声提醒。
小宫女吐吐舌头,“皇后娘娘都走了多久,陛下可真是痴情,还日日拿着那柄伞不离手。”
“好了,东宫合宴想是快结束了,咱们快过去吧。”她们敛了话头快步向东宫行去。
夜色浓稠,青灰色的月光照映红墙,灯火阑珊下皇帝坐在朱红雕栏的白玉台阶之上,撑着头对下面的歌舞升平无甚兴趣,合着眼似是困了。
直到宴席结束,他才缓缓站起,仍是一句话也未说。众人看着这个至高无上者寂寥的背影,他的身前是皇城的万家灯火,再远处是他掌中的江山,他们不知道他的目光到底落到的是哪一处。
最后离去时,他脚步突然一顿,若有所感地回头,茫茫夜色隔绝一切,他竟觉得那一刻,有什么人似乎也在伫身回望。
他突然笑了,落寞地转头,独自走入身后的宫廷。
他沿着长廊往前走,尽头的灯笼被夜风吹熄,沉入一片幽暗溟芒,就如他余下的此生。
阳春三月,细柳清风,缱绻如梦。
“皇上。”他的贴身宫人轻步上前,却许久未敢言语。
“何事?”他眉头蹙起,有些不耐烦。
“皇上让奴才查的事已经查到,因为时隔多年委实难找……”这宫人踌躇片刻,终是一咬牙道:“后日即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蘸了朱砂的毛笔掉落,花了墨染宣纸间的美人含笑。惊慌落寞转瞬即逝,既而又恢复冷漠。
“她真的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流出的泪色泽殷红。但他不觉痛楚,忽然温润地笑了,
“我不信。”
“陛下,皇后娘娘已去十年了,您请节哀啊。”宫人缓言劝道。
“她说过,若我违背了一件事她便离了我,让我再也找不到她。她成功了。”年轻的帝王将手臂撑在桌案上,浑身痉挛一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泪一道道从脸上流下来。
不是不爱她,但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相争,为了保住这片江山,他付出太多,已经停止不了。那日她与他诀别,那一瞬间终于有什么缓缓破裂。他终于明白,他就这么失去她了。
窗外日光倾城,徐徐缓缓可以闻到点点杏花香。时光似在这个懒懒的午后有些倦怠地静止了,只有一树落花静静从空中坠下。
仿佛当年那个女子孑然独立于微雨落花之下,他眼中再也没有旁的风景。
在他还是曲尘时,他负伤遇到她,顿时生了一个念头,之后他步步骗取她的情意信任想要夺取浮沉珠飞升上仙。可是当她真的相信他重伤在身,上山去取浮沉珠时他竟犹豫了,这个计划他算准了她的心,算准了一切,却独独没有算准自己。他拼死救下她,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成为上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他更想要的是和这个小狐狸去人间过一过凡人的日子。但他终是做不下决定只能回来骗她说自己已辞去掌门之位,这是骗她也是在骗他自己。
直到后来他杀了她,才发觉漫漫浮生都似在这光影里砉然崩塌,再长久的岁月,都只是踽踽独行。
她死了,从此三界之内再无朝岁。
浮沉珠发出光芒罩住曲尘,一时间曲尘只觉得四脉通畅,一个金色的印记在他的额间隐隐生光。
“恭喜璇玑掌门渡过天劫。”引渡的仙人在半空中显形朝着曲尘拱拱手。
“怎么会,怎么会……”他已经语无伦次,“天劫不是要受十万雷霆才可渡过吗?”
“十万雷霆她已替你受了,方才上仙杀的干净利落,也算是除了心魔。”他的语气依然恭敬,可还是有暗暗地嘲讽。
“心魔……不,这不可能,她是九尾灵狐,有九条命,怎么可能死!”
“不,朝岁已经死了。其实真正的劫是你的心魔,在你心里上仙比她重要。但她还是选择相信你,在此等了你三日,不过最后,仍是上仙你亲手杀了她。”
“在你救她之后,她主动找到我替你受了雷霆之劫,我没想到这只狐狸竟对自己那么狠,为了你当真连一条尾巴都不要。本来她就活不久了,今天能死在你剑下,想来也没什么遗憾。”
“啊——”曲尘仰天悲叹,整个仙界都处处可感。他放弃了一切,入轮回前每日都撑着那把骨伞,在桥上枯站一天,像是在等人。
的确在等人,只是那人,永不会来。
后记|谁念西风独自凉这一世他是李瑾瑜,自她到他身边后,他从未觉得自己贫瘠,可如今他手握天下,却怎么突然觉得,一无所剩。
他时常做一个梦,梦里那个姑娘笑得极为清淡,玉钗青衫,唇红齿白,璞玉一般。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阿昭,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以后我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没有权势,没有争斗,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烟花三月,长亭桥外,流水人家,他想了千年的人,他喜欢的姑娘。
这是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此生最执着的眷恋,也是无可触及的一场幻梦。
李瑾瑜有些恍惚,脑海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倏然而逝,他勉力去抓,看着她的模样逐渐变浅变淡,直到彻底消失,直到他突然失声叫了句“阿昭”,直到无处着力的杏花,空空落下撇满了案边。
终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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