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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那年,她七岁,我比她小五个月,也七岁。
她说,从小就不喜欢“花枝”这个名字。新名字只告诉我一个人,这是我俩的秘密。说这话的那天,正是一年级开学的日子。我俩背着花书包,头上顶着学校要求自带的方凳,冒着小雨去上学。
那时候,我俩一个大字也不识。可不识字的她竟然敢偷偷给自己改了名字,这令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随后,又听说这名字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更被这种莫大的信任所感动,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结果头顶上的方凳掉下来,差点砸到脚丫子。
我俩边走边聊,到了学校一看,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好搬着方凳,坐到了门口。开学十来天后,我们竟然连坐在门口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一年,村里同龄的孩子特别多,教室实在坐不下,只好把生日在下半年的孩子都撵回了家。我俩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和十几个孩子一起,被学校清退了回来。
我俩又继续过起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每天不是约着一起去拔猪草,就是捉老鸹虫回家喂鸡,顺便到处玩儿。
有一次,我俩去村后的苇子湾边上拔草,幸运地捡到了一枚鸡蛋,那肯定是谁家的鸡在外面玩,来不及回家而生在外面的。我俩兴奋得不得了,草也没心思拔了,商量着怎么处理那颗鸡蛋。最后,还是永平拿了主意。
我俩攥着那枚鸡蛋去了她家,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她抱来一把稻草,在灶台口点着,用盛饭的铁勺子,里面放入一点油,把鸡蛋炒熟后,我俩一人一口分着吃了,吃完才发现,压根就没放盐。
只有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让我管她叫“永平”,每次她都答应得特别爽快,我也为拥有这份“特权”而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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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在村小学教毕业班的表姐去我家串门,看见我趴在窗台上反复地在写仅会的“a 、o、e”,觉得我很好学,就让我开学后去她任教的班里上课。
从此,我和永平在一起玩的时间就很少了。半年后,我升入了二年级,永平才开始上一年级。可是,每到周末,我俩依然喜欢凑在一起玩。
永平从小就长得很漂亮,丹凤眼,双眼皮,五官精致。初中后,我还是根火柴棍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育得又苗条又匀称,再加上会打扮,无论走在哪儿,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学校里,也有很多男孩子明里暗里地追她。
她早就不再让我喊她“永平”了,我和别人一样喊她“花枝”。而且,我觉得花枝这名字与她更相称。
她的成绩一直不太好,读完初二,就不愿意再读了,辍学后去了北京学习美容养发。我则忙着备战中考,适应高中生活。那时候,电话还不普及,开始时,我们也通过几封信,慢慢地,信就少了。
我上高一时,她从北京回来了,在镇上开了一家理发店,据说生意还不错。暑假时,我去店里看她,她正忙着给人染头发。
她顶着一头酒红色的卷发,戴着夸张的圆形大耳环,眼影很重,有些像后来流行的“烟熏妆”。玲珑有致的身体,裹在紧身的连衣裙里,简直要呼之欲出。
我看着她花蝴蝶般地忙活着,一边忙,一边招呼顾客,插空再跟我聊上几句。我已经两年多没看到她了,很想念她。可坐在她的身边,却又觉得有些陌生。
店面不大,我坐在那儿,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占去了一张座位,坐了一会儿,我只好匆忙告别。她约我有空再去找她,她要帮我烫烫发梢,还说烫完后保准好看,而且还要让老师说不出什么来。
高中的生活紧张而忙碌,我也没有心思去烫发梢。我俩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有过年的几天里,才能见面聊上几句。
后来,我去了她学手艺的城市上大学,她特意从镇上跑回来给我送行。她告诉我,动物园批发市场的衣服又便宜又时髦,XX路的公交车五毛钱可以坐一大圈儿。临走时,还按乡俗塞给我二十元钱,让我路上买水喝。
大一寒假,到家后的第二天,我骑上自行车就准备到镇上去看她。娘跟我说:“别去了,花枝的店关门了。”后来,陆续从娘和村里人的嘴里才知道,花枝和王庄的一个小伙子好上了,据说那小子长得挺帅,可是家里却有老婆儿子。这事被他媳妇知道后,他小舅子带着一伙人就把花枝的店砸了。
花枝的家里也不同意他俩交往,可花枝却死心塌地喜欢那个人。家里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见。后来,瞅着家里人不注意,竟然和那男人偷偷私奔了。花枝她娘嫌丢人,对外就说她出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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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她,已经是三年之后了。那时,我正在单位实习,听说她回来了,周末特意赶回来看她。这次,她是回来结婚的,对象就是跟她私奔的那个男人,婚礼定在了腊月,对方刚刚离婚不久。
花枝感冒了,正坐在炕上倚着被垛输液,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久别重逢,我们都很开心。她说话时,一边不断地咳嗽,一边不时地喘粗气。
她的身边还半躺着一个孩子,生得跟她眉宇间很像。那孩子大约有一岁半的样子,可却不会走,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咀嚼,连坐也坐不稳。
花枝她娘说,这孩子是花枝在车站里捡的。花枝看她娘出去了,就跟我说,这孩子不是捡的,是她自己生的,刚生下来看着挺好的,不成想竟长成这样!又说,估计是怀孕时吃得不好,或者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我虽然不学医,但隐约知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脑瘫儿。我劝她带孩子早些去大医院看看,她点头应着。
开春后,结了婚的花枝带着孩子跟老公又走了。这几年,他们一直在秦皇岛打工,日子过得应该不太好,因为临走时,花枝连娘家陪送的几床花花绿绿的铺盖都带走了。
再次听到花枝的消息,竟然是她的死讯。她生孩子时大出血,而且心脏病发作。乡镇医院的医疗资源本就薄弱,又正赶上大年初一吃晚饭的点,除了产房,其他专业科室的值班医生都回家吃饭了,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抢救,人就没了。孩子倒是活了下来,是个男孩。
听到消息,震惊之余,我伤心了很久,总是回忆起我俩小时候一起玩的事。她的大儿子离不开人照顾,小儿子还嗷嗷待哺,她的娘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怎么就舍得离开?清明节,我特意回老家,陪花枝的娘到路口去祭奠她。她娘给她准备了“雨伞”,说是有血光之灾的人,三年进不了庙门,有了伞,免得风吹雨淋。给她准备了那么多的衣服,说她从小就爱美好穿,让她一次穿个够。我在给她的祭品上都写上“花枝收”,看着那些纸扎的祭品一点点在火焰中化作黑色的蝴蝶。
听花枝的娘说,她怀孕后,医生发现她有心脏病,曾建议她中止妊娠。花枝的娘和老公也不同意她要这个孩子,可她坚持要生下来,说是为了给“平儿”留条后路。将来她老了,总得有个人照顾“平儿”。我这才知道,她的大儿子名字叫“平儿”。
花枝的娘恨死了花枝的男人,招惹了不谙世事的花枝后,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在秦皇岛,花枝在小镇上依然开了一个美发店,一边照顾“平儿”,一边挣钱。她老公做海鲜生意,结果却赔了钱。
结婚刚刚一年,连命也搭上了。又后悔,当初就是借钱,也该坚持让花枝去大医院里生孩子。
花枝的娘本来是去侍侯月子的,结果,却只带回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铺盖。
花枝走的那年春天,桃花盛开的三月,竟然下了一场大雪。那场倒春寒,毁了满园春色和一季的收成。桃花谢了,明年还能再开,“花枝”谢了,就永远地谢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偶尔想起她来,心里就暗暗感叹,或许她真不该叫“花枝”,要是一直叫“永平”就好了。
网友评论
或是她带走了几床,托母亲私下变卖了几床可能更突出她经济窘迫?
本文,关于十几床铺盖的运输问题已修改
文章读了颇为感人!儿时读书的场景及与花枝的交往读来让人感到十分真切而生动。儿时玩友长大后因选择不同道路而有不同的人生。令人痛惜之余,玩味无穷!👍👍😄😄
“我”和花枝的情感很熟悉,大抵我们都有这样一个村里的小伙伴。所以前半段读来亲切,后来因为“我”和她不再有交集,所以冷一点来叙述,也是很好的。
但是,如果还能让人感觉到你平和的叙述下克制的巨大情绪,就更好了。毕竟她是你那么要好的伙伴,她的遭遇,你除了同情,应该还有悲愤,如那个男人有不是,命运有不公。而悲愤是一种极致的情绪,克制着表达会更有力量。你有在尝试,但情绪上的酝酿还差了那么一丝丝。
冰山理论在这里很适用,读者要能在字里行间读出你巨大的能量。这很迷人,我也在无限追求。共勉共勉!
无论如何,这仍是一篇好文。你在认真地吸取,一步一步地前进。真心羡慕你的状态。我最近有些疲了……
优点:以时间为顺序,通过我与花枝从七岁开始的断断续续的友谊,反映了一个小人物的凄凉一生。
条理清晰,注重细节,前后呼应,语言流畅,长短句的运用,让人读着很舒服。还读出了鲁迅悲悯苍生的味道。结尾很棒。
缺点:作者想要表达深刻的东西,没有完全表达出来。是什么造成了花枝的命运?再多几句就好了。
唯一不足是题目用了两个引号,影响观感。
盛 感觉一般是盛饭,人的话,貌似不太妥当,建议改成装
唯一不足还是叙述过多,细节少了点,情感代入不足。
大雪后面建议句号。
明年还能再开,建议逗号
永远地
@井底女蛙
就永远地谢了?
被褥的细节也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