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

宋先生来美国很久了。

从2打头的年纪，来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三个本命年。

十几年前，在清华读本科时，当时那个女朋友送的相册被他摆在书架上落了灰——有些泛黄的照片，纸质变薄变脆，任性地翻起边角。他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翻过去，手指划过纸面时，甚至可以真切感受得到，十几年的时间给相纸带来的改变……纸张内部的结构一定出现了改变，摸在手里感觉脆脆的。

宋先生是学医出身，他当然对什么“7年间，人体细胞会全部新陈代谢”这种毫无科学逻辑的心灵鸡汤嗤之以鼻，但是，对于时间无情给每个人的心绪和心智带来的翻天覆地却又无法逆转的变化，却又无法解释、无能为力。

那是大学刚毕业时的意气风发和青春无敌，那是他的第一个正式意义上 “是哦，一间大床房……”的情人节。

对于那个女生当天的衣着妆容的记忆早已磨灭殆尽，可为什么自己笨拙的技术、紧张得小鹿乱撞以致于两分钟结束战斗的记忆……却根治于心，越发清晰地不像话。

宋先生无奈又脸红地摇摇头，笑了。

刚来美国的时候，一幅资本主义世界“罪恶”却又绚烂无比的画卷曾活灵活现地摊开在宋先生眼前：世界级顶尖名校、宇宙中心曼哈顿、国家公费全额奖学金……当然，还有十多年前很稀罕的Rifle shooting、高尔夫、Hiking Tour、水肺潜水、悬崖跳伞……

宋先生习惯了处处付小费、习惯了开口闭口Excuse me、习惯了站立式Party、习惯了公平合理的Give and Take……他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学业，顶着金光闪闪的PhD头衔，来到了他美国梦的里程碑——华尔街。

当然，他的同龄人也早已马不停蹄地结婚、生宝宝、生第二个宝宝、离婚、再婚……

今天，他刷朋友圈，看到曾经那个在高中重点班时和他成绩不相上下、相貌平平的女生学习委员，居然都开始抱怨孩子的功课为什么这么难懂了！……

一向冷静的宋先生，便再也无法淡定了——他愤恨地屏蔽了所有已经拖家带口的老朋友们的朋友圈，然后一遍一遍地翻看着手机通讯录，把所有身边的单身女生的素颜照在脑海中过了个遍（甚至在一瞬间觉得只要是单身 就算男生也勉强OK）——是哦，除了他已经拥有了的金钱和社会地位……

他，的确需要一个女朋友。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在书架上冬眠的相册中没有被填满的位置，再也没有新照片的Update。空白的相片位，就如同落枕病人脖子上难看的膏药一样，让这个处女座A型血感到浑身不爽坐立不安。

但没办法，十几年前笨重过时的相册被超大容量的2T硬盘轻松取代了……装在硬盘里的，是他，以及他在美国的历任女友照片、和占据硬盘2/3容量的日本女优爱情动作片……记忆被 save 在一个个记载着那么多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的�文件夹中，他再也没有点开过（爱情动作片都直接买画质更好的光碟 再也不去求种子了）

真遗憾——再也没有那种“咔嚓”按下快门儿，只有把全部36张照片冲印出来后，才能看到那一瞬间真实的、不可被复制的自己的时间错位的惊喜感了。

又是一年恰巧在周末的情人节——可恶，今天Firm竟然不需要加班！

宋先生醒的很早，百无聊赖地刷着微信朋友圈——满屏的玫瑰、玫瑰、玫瑰……他好奇：难道每年的 schedule都在同一天晒吃晒喝晒玫瑰、加上商家赶着2月14号上映的情人节档电影，同一件事，这么乐此不疲，朋友们难道不觉得无聊么？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那些在吃的、喝的，或是一大簇说不清楚是玫瑰还是月季掩映下的张张笑脸，看起来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幸福满足。哼，又怎样——无非是马斯洛最基础需求层次被实现后挤出的的傻笑而已……过量荷尔蒙和廉价的多巴胺，溢满了宋先生的朋友圈。

其实，在这一天之前，他只关心自己名下的美股是涨是跌、在LinkedIn上reach out的猎头那里，有没有更加Competitive的Package、以及偶尔想到在中国的爸妈，是否真如每次电话中例行公事般讲的那样，“身体一切安好”……但是今天，除了这些，他想，自己应该再谈一个女朋友……

当然，30多岁还单身的人，除了不靠谱儿，那就是本身是个“有故事的人”，宋先生心中有裂痕——嗨，其实也没啥，爱情受过伤而已。

爱面子的宋先生一向对于曾经讳莫如深、闭口不言——一个36岁的单身成功男士，再说这些伤害啊、纠结啊、难以磨灭的痕迹啊……难免会让自己都觉得矫情得恶心，不过，令他感到庆幸的是，那一年让他无法自拔无法逾越的伤痛，早已在与其后所有女朋友的交往中，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女人们为他流的眼泪？为他彻夜难眠的夜晚？为他能不分手而软硬兼施的求饶？甚至是大尺度无下限的投怀送抱？

他又笑笑——终归还是自己赢。

女人们就是爱他，摊手——那有什么办法？！

爱他名校光环之后的高智商、爱他浪漫手腕儿背后的高情商、爱他浓情满满的真挚实感、爱他恰到好处让人心痒的挑逗、爱他一掷千金的潇洒、更爱他理性冷静传递的别样性感、帅气外表和成熟心智，以及沧桑却不世故的单纯可爱……

也许，只是爱上了他的若即若离吧。

没有人可以得到他。

这么多年，宋先生只真正动心了一次。

那姑娘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却又惊喜连连。其实场景再也简单不过——在美国认识新朋友仿佛这是最普遍的方式之一——朋友的朋友聚会。姑娘来的迟，虽然只认识很少一部分人，但一进门就热情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和宋先生做自我介绍时，却被旁边插话的朋友打断了……

这么多年，宋见到了太多的姑娘，也和更多更多的姑娘上过床。他太清楚这些姑娘的目的——不是爱他的钱，就是爱他的钱，或是爱他的钱能给她们带来的一切——是哦，其实真正看不懂的人，是他自己。可是，在美国的中国女生，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可以因为H1B和之前拿着F1的男友一刀两断，更可以为了一张绿卡和H1B轻松说再见。甚至上演 “快走吧我男友在等我请不要再耽误我时间哦拜托啦”的蹩脚戏码。

……这些场景听起来真是让宋先生回到了那道伤痕发生的年份——那一年，美国还有世贸大楼；那一年，姚明刚刚来到NBA打球。

这个姑娘叫葭。宋先生喜欢她名字给自己带来的中国古代诗歌的联想——就如同前一晚宿醉，在第二天清晨闻到曼哈顿的雨。清爽、干脆。

刚好，葭和每个宋先生认识的姑娘，都不一样。因为葭一点儿都不爱他。

这一年，宋先生34岁、葭2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