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九洲芳文·精英特训营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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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明最近总会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

“春明，春明，你快下来，你不要吓妈妈呀！春明呀……”赵春明的妈妈罗紫涵在楼下的救援气垫旁焦急地喊着，望着六楼楼顶的那个茫然无助的孩子，她感到痛不欲生，她多想跑上去把儿子一把抱在怀里，她多想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儿子身边，把他安全地放在地面上，但是她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生怕她动了，儿子也会乱动，一不小心踏空，生怕眼睛眨了，儿子就脱离了视线，脱离了安全区。

赵春明知道，他的身后有一人正跪在地上，这人就是他经常能看到而其他人看不到的。那人露出狡黠的笑容盯着赵春明的背影。赵春明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正推动他往前走，他努力地对抗这股未知的强大力量，但是他的双脚还是在不自主的向前一步步地移动。赵春明非常害怕，他闭上眼睛，身体颤抖，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跌落下去。这时，一身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在安全绳的保护下，以极快的身手拽下了赵春明，人们甚至没有看清整个救援过程。赵春明感到双腿一软，身上的压力也已经荡然无存，他身后的人也消失在虚空中，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瘫在消防员的怀里。这一幕罗紫涵却看得清楚，孩子被救下后，她长声喊道“春明……”，转头向楼上跑去。

二

这个周六的早晨，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

赵春明今年高三，距离高考还有99天。昨天学校里刚举行过高考倒计时100天的誓师大会，同学们都很积极，很乐观，干劲十足，赵春明作为学生代表发表了热情洋溢、令人奋进的誓师演讲，激励效果非常好，雷鸣般的掌声持续了很久。昨天下午的数学辅导课，负责任的王老师又拖堂了。本来计划要和周慧慧一起放学回家的，因为拖堂，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了，反而要让慧慧在老地方等自己。二十多分钟后，大家才收拾书包，准备拥抱难得的周末。赵春明来到花园的亭子里，发现慧慧正拿着古诗文背诵本在默背，他带着歉意说道：“让你久等了，今天数学老师又拖堂，到现在才下课。”周慧慧开心地转过头，她的笑容像这个下午最后的一抹夕阳，温暖了赵春明在知识海洋中遭遇的冷漠。

“背语文呢？我看看是哪一篇？”赵春明凑近一看，是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周慧慧收起了小书，放进校服的口袋里，对赵春明说道：“咱们走吧，这个周末咱们先去校门口吃点串儿吧！”

“必须的，走起。”两人携手同行，走出花园又各自放手。

在烤串摊前，赵春明买了周慧慧喜欢的豆皮、蘑菇、豆腐干，放在铁板上“滋啦滋啦”地响，涂上酱料，诱人的香味儿召唤着胃液和口水。打包后，赵春明拿出一串豆腐干，横在周慧慧脸前，周慧慧咬着第一块儿撕扯下来，甜蜜地嚼着，赵春明也撕下一块儿。

放学一起回家，源于男孩子的保护欲。特别是冬天的夜晚，天黑得早，天气又冷，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赵春明怎么会让心仪的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他提出要送周慧慧回家，周慧慧没有拒绝。从此，两个人的放学路不再孤单，这一送就送了一年有余。这一年，他们走过春夏秋冬，看太阳和月亮的约会，吃路边的烤串儿、酱饼，是同学们羡慕的情侣。

很快就到了周慧慧家的小区门口，周慧慧曾经和赵春明约定，只能送她到小区门口。她害怕父母看见，也害怕邻居向父母说闲话。周慧慧停下脚步，转向赵春明，温柔地看了一眼赵春明，又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彩色路砖石，鼓起勇气说道：“我们之间就到这里吧，老师找过我好几次了，父母昨天又跟我说，不希望我和你走得太近，现在正是高考的突击时间，非常重要，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是要以学习为重。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想让你伤心，但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我也想努力拼一把，希望以后有个好前程。”

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赵春明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赵春明似乎含着眼泪，不知语序地说道：“你，你说什么？骗，骗我的吧？你怎么会对我说这些话，才、刚、吃的、我们还一起吃串儿，会、怎么跟我这样话说？太突然了。不会的……”

“真的很抱歉，我们还是不要再交往了，现在天黑得也晚，路上也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不用陪我一起放学了，这些日子真的谢谢你！”周慧慧像打了败仗的逃兵，勒紧背上的书包，头也不敢回，向小区跑去。

周慧慧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剑一样刺痛赵春明的心。他不明白也无法理解，一点征兆都没有，刚才还一路有说有笑，刚才还开心地吃着串儿，怎么会突然就形同陌路，难道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就像一堆破烂儿一样说扔就扔了？难道人都是这样善变，为了一个高考可以放弃最珍贵的感情？高考真的这么重要吗？

初春的傍晚，寒风料峭。赵春明像失了魂一样，在冷风中一步步沉重地走着，这时他又感到那股强大的压力，似乎要把他推到路的一边，想要前进更加艰难了。他看见了她，这股力量来自路旁的一个小女孩，每到傍晚，或是失眠的夜里，他常能遇见这个小女孩。近一个月来，他陪周慧慧回家，不是担心周慧慧害怕，而是自己害怕，害怕那个小女孩带给他的压力，这股压力让他身心疲惫。

他也曾试图与小女孩交流，他希望她离开，但小女孩从不说话。他甚至看不清小女孩的脸，也或许是根本没有勇气去看清她的脸。但是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如此怪异，对着虚空说话，好像傻子一样。赵春明只能艰难地往回走，每过路口或者遇到熟人，小女孩都会消失一会儿，赵春明就快速奔跑，想要逃离。但总也逃不出，因为小女孩总会追上他。

回到家里，小女孩不见了。三“妈，我回来了。”

赵春明洗了洗手，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是周末，可以约上朋友去打篮球或者打游戏的，但是赵春明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人知道为什么。

“吃饭了。”妈妈从厨房喊道。赵春明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来到餐桌前坐下。妈妈看到他的样子，以为是学习累了，就开解道：“怎么样呀，学校课程最近紧张吗？”“已经进入倒计时100天了，总复习了，准备摸底考试。”

“哦，那你要好好学，争取考好一点儿，但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得太晚太累了。咱们先开饭吧，你爸估计要晚一点才回来呢。”妈妈为赵春明盛好饭说道。

“那他又得吃剩饭了，我们还是等一等他吧，今天周末，时间又不紧急。”“不是怕你饿嘛，也怕耽误你的时间。”“咱们等一会吧，妈。”

赵春明的爸爸是一家公司的普通科员，有时要加班到很晚，所以不能总是按时回来吃晚饭。

等赵春明的父亲回来，一家人吃完晚饭，赵春明又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个人的时候，赵春明总会感到自卑，感到压力。自己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每天疲于奔命，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希望自己能够成长成才，他们虽然不给自己压力，每天强颜欢笑，但是他们的心里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通过高考实现人生阶层的跨越，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赵春明双手抓着头发，很用力地思索着。那个小女孩又一次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赵春明透不过气来，他开始大口地喘气。

这时，妈妈笑容满面地端来一盘水果，安慰了赵春明几句，缓解了他的情绪，那个小女孩也不见了。

四

早晨的时光总是充满激情，干什么事儿都有劲儿。赵春明不喜欢赖床，一早起来，定好自己一天的复习计划，听着时事新闻，胡乱吃了些早饭，就坐在桌前开始复习。

英语虐人千万遍，如何还能对英语如初恋？做了两套完形填空，赵春明对自己的英语科目失去了信心。无聊间，打开收音机，听到今年本省的高考生已达六十万之多，喝了口白开水，分三次咽下，又重新打开刚才的试卷进行错题分析。英语是赵春明最弱的科目了，每次都在及格线上，虽说也有比自己差的同学，但处在优秀班，英语成绩只在及格水平太说不过去了，以前，英语老师每次测试完都要对后进的同学进行点评，弄得自己很羞愧。现在英语老师对后进同学竟然是一种放任自流，不管不问的态度，好像放弃了他们。这让赵春明内心更觉得无地自容，每次见到英语老师，想要打声招呼，又怕老师一带而过，正眼都不愿看他一下，更别提耽误老师更多时间请教她问题了。赵春明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老师，让老师失望了，可他学不会英语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优秀班，赵春明的水平算是中等偏上一点，其他课的成绩都还不错，特别是数学成绩，每次都能排在年级前五，但英语总是拖后腿，让老师和父母为自己担忧。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就是缺少学英语的天赋。周慧慧的英语很好，她是文科班的学习委员，虽然也经常给自己分享一些学英语的方法，但效果并不大。只是昨天她竟然如此冷漠，让人伤心欲绝，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怎么会如此淡薄？父亲还要在周六加班，他那样辛苦，我怎么可以懈怠。他这样想着，又拿起笔，把视力回收到试题上。可他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他又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压力，他仿佛被压在那里，不能乱动，甚至不能转头，他能感受到那个小女孩就在书桌的左前侧，他恐惧的眼睛艰难地向左转动，仿佛在逃避一股势力，可是书桌上什么也没有，但他确定那里有。他把头转回来，那个小女孩又出现在书桌的左前侧。后来，那股强大的压力就迫使他往楼上走……

五

送走救援人员以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赵春明靠在妈妈的怀里，罗紫涵轻抚着孩子的头发，父亲请假回来抽着闷烟。“妈，是那个小女孩儿，她……，有一股力量，我无法对抗……”罗紫涵静静地听着，他们从来不相信这些鬼话，但是今天的事情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孩子最近压力可能比较大，是不是出现心理问题了。

这天，父亲联系并预约了第二人民医院的神经心理科，大夫对赵春明的病症进行了临床咨询，了解了相关情况以后，大夫认为，赵春明近期学习压力太大，应该安静治疗一段时间，建议进行居家观察治疗，定期咨询，并开了一些安神镇静的药物。赵春明的症状有了好转，但是药物的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出现了嗜睡、健忘等情况，非常影响课程学习。

赵春明的奶奶闻讯而来，她担心孙子的状况，也担心儿子、儿媳的生活。她是一个皈依的佛教徒，平日里儿子对他的信仰不支持但也没有提出过反对，信仰这件事在老一辈的生活里是比较普遍的，晚年能有一个精神寄托和依靠，也是一件幸运的事。赵春明的奶奶非常笃信、乐观、热爱，生活里也常常与人为善。

这天，奶奶以去寺庙许愿为由，带着孙子去寺院拜佛。罗紫涵觉得无伤大雅，如果能够让儿子好过来，她做什么都愿意，她也愿意陪同前去。

来到普济禅寺，奶奶恭敬礼拜佛菩萨，随后来到知客间，请教法师自己的问题。法师笑容满面，如春风和煦，只是告诉：“放下心来，不要被太多的事羁绊，学习有学习的方法，有很多事情早已命中注定，有因才有果，多拜佛菩萨积累善根福德，多拜文殊师利菩萨增长智慧。”罗紫涵被古朴的建筑和庄严的佛像感染，虽也恭敬，但是感觉并没有得到什么实在的改善。

奶奶却很恭敬地向法师感激道谢。离开的时候，法师告诉赵春明的奶奶：“事出有因，还需从因上解结。这个小女孩儿跟你儿子、儿媳关系很大，要忏悔呀，忏悔才能改变现有的状况。”赵春明的奶奶恭敬地离开。

回到家，等待赵春明睡去，奶奶叫来儿子、儿媳，才引出了那些生命中的碎片。六赵春明是罗紫涵怀上的第四个孩子。二十二年前，也是罗紫涵结婚第一年，一日，罗紫涵突然恶心干呕，细心的婆婆带她做了检测，果然是肚子里怀了宝宝。一家人欢天喜地，整日把罗紫涵的身孕当作第一要事。怀孕第六个月的某一天，那时丈夫还在之前的一家小公司工作，应酬得很晚回来，喝了酒，又受了气，对罗紫涵大发脾气，还动手扇了罗紫涵两巴掌。罗紫涵遭受无妄之灾，心中很抑郁，当时动了胎气，造成大出血，等到婆婆赶来时，血已经流了一滩，丈夫也清醒过来，迅速送往医院抢救，保住了大人，失去了孩子。从那时起，罗紫涵就成了习惯性流产，直到第五年，经过多方面的努力，才保住了赵春明。

这些年，罗紫涵虽然没有向丈夫抱怨过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但这终究是她内心深处不可触及的伤痕，她尽力不再去想。有了赵春明以后，她的全部心思精力就都放在儿子身上，每天面对丈夫和儿子的早出晚归，尽力相夫教子，似乎终于忘记了过去的伤心事。儿子近些时间虽然跟她说过，总是看到一个小女孩，可她怎么会想到，这与多年前的流产有关？那时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确定。如今听着婆婆的关联，似乎正是这个小女孩。

罗紫涵虽然将信将疑，但是从内心来讲，她对那个婴儿一直心怀愧疚，她多么希望那个婴儿能够顺顺利利地出生，不用遭受所有的痛苦。这些年深埋内心的怨气和愧疚，只能变成现在止不住的泪水。

赵春明的父亲想起当年的糊涂事，更是心痛难忍，他又怎么会忘记？他想，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偿还。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要提前接受对自己的惩罚。

也许人生是破碎的，如果这一块块儿碎片不能捡起来贴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们终究无法体验生命的完整，无论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都是在提醒我们，缝合自己，疗愈自己。

佛门中有一种忏悔法门，可以消业增福。经过奶奶劝慰，两人来到寺院，在法师的主持下对往事进行忏悔。他们一方面想要跟二十多年前的错事做个了断，一方面希望儿子赵春明能够快速好转，正常进行高考，并能取得好的成绩，进入好大学。

忏悔完毕，法师告诉：“真诚忏悔可以消业，今后还需多行善，为自己和婴儿积福才能早日超度她。”

七

赵春明在父母的陪伴下，按时来到医院神经心理科，接受医生的引导治疗。一个月后，赵春明停止服用药物，他的状况有了很好的改善。医生告诉他：“你真的很不错，很懂事，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努力了就好，其他的交给命运。”周慧慧看过他一回，安慰他：“其实，那天跟你说完那些话，我的心里也很难受，我想我的话说重了。我也舍不得你，放不下这段感情，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并肩战斗。”

英语老师说：“春明，不要气馁，前段时间，老师家里有些私事，没有那么多精力提高大家的学习，并不是老师放弃你们了，现在，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哪怕能为你们提高一分，我都愿意付出全部的精力。你要加油，你本来综合成绩就不错，英语再稍微提高一点，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赵春明的爸爸说：“春明，我和你妈不要求你有多出息，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你健康快乐，我和你妈每天都是开心的，工作也有干劲儿。高考不算什么，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赵春明的奶奶说：“春明，从小奶奶就疼你，你可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干傻事，你要有个闪失，让奶奶伤心呀！”

这段时间，赵春明很少见到小女孩了，他告诉大夫：“那次，小女孩儿跟我说话了，她说：‘你要好好学习，多做善事，这样我也能得到利益，以后，我们一家人要一起做善事，你会有一个更好的前程，父母能够工作顺利、家庭幸福，奶奶能够健康长寿。我也会有好的去处。’”

八

赵春明利用高考前最后的一个半月，在周慧慧和英语老师的帮助下，英语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他觉得，自己以前不会，是因为缺少和老师同学的交流，也可能是自己生病后开了窍，更能理解英语的词句规律了。

赵春明的父亲在工作中更加懂得敬畏，也更加认真。在与同事和上级的交往中，自身社交能力得到很大改善，更能有所担当，在年终奖励中，获得了第一名。

那个小女孩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个人的梦里，她告诉大家：“谢谢你们所行的善事，我要走进下一段生命旅程了，祝福你们，一定要坚持行善。”周慧慧和赵春明没有考进同一所大学，周慧慧在本地，赵春明在外地。开学前，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他们约定，那份青春的甜蜜永远用来回忆。【九洲芳文·精英特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