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从昆明长水机场走出来，方程就看见登机口印有自己和团队的名字的名牌被高高地举起，径直走到名牌下面，与举牌的几个人打招呼，相互介绍了之后，就跟着他们走到停车场，上车，去这次项目的所在地。

两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云南的一个小城市，阳光明媚但风呼呼地吹不停。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就快没入地平线，天边的金黄光芒让方程看得入了迷，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也没有注意，直到同行的助理小李在旁边叫了一声“方姐”，她才反应过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跟着客户走进他们定好的酒店餐厅。 饭桌上，客户十分热情，觥筹交错间，提议说工作之余，一定要在这里好好转转，看看这里的风景。

方程一行五人，都是第一次过来，当然不包括方程，事实上，她对这里太熟悉了，五年前曾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只是自己不愿提及，所以附和着众人，说自己是首次来到此地。

晚饭后，回到酒店房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开始紧张的工作，这个项目才刚开始，要做的事情很多。一如既往，洗漱完了之后，躺在床上，要先看一会儿手机。可是，今天晚上，方程并没有打开平时常用的那些软件，而是对着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发呆，一直到深夜。那串数字，和自己的手机号码只相差一位数字，她有点想拨出去，但终究犹豫了，最终还是带着遗憾和纠结入睡了。

2011年2月初，农历的正月初二，那一天方程记得很清楚。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她没有回家，自己一个人在租住的房子度过了除夕和春节之后，第二天下午就拖着行李箱去火车站，满心期待地乘火车去往夏米所在的那个地方。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但想着明天中午就能见到夏米，方程的心里美滋滋的，即使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里，她放弃了与家人的团聚机会。

春运期间，不出所料，车站里人特别多。但新修没多久的成都东站还蛮宽敞，并不会觉得拥挤，当然除了排队检票进站的时候。蜿蜒的队伍慢慢地前进，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自己了，可是当自己把身份证和车票给工作人员看的时候，却被拒绝进入。这个时候，方程才知道，原来自己搞错了车站，她要做的那列车应该去北站坐。再过半个小时，列车的出发时间就到了，现在打车去北站，肯定来不及，没办法，只好去售票处排队改签。最近的一列车要等到第二天早上，幸好还有票，而且运气极好，还是下铺，就是时间稍微长一些，要坐二十个小时，而且是凌晨到达。不过，能够过去已经心满意足了。

整个晚上，方程既激动又紧张，兴奋得睡不着，又怕自己睡过头了，第二天起不来，在辗转反侧中，时间终于到了早晨六点。拿着行李，打车到火车北站，时间还比较充裕，随便吃了一碗面条，就检票进站。这个车站的历史比较久，所以脏乱就不足为奇了，人挤人，也没有一个位子可以坐，只好站在人群中等待上车。

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放好行李，这次旅程就开始了，随着列车的缓缓启动，心情也随之激动了起来，就连带的书都没办法静下心来看。春节期间，车上人满为患，吵吵闹闹的，一群一群地聚在一起，聊天、玩扑克、吃东西。看着他们的热闹，方程更觉得孤单，大部分的旅程，都是独自一人，很少有人陪伴，当然也很少有说话、聊天的机会。不过，她似乎已经习惯，所以总是随身携带一本书，至少不会让自己无聊。

邻座的人很热情，似乎是外出打工的几个人，带着家里的腊肉、香肠、酥肉等好吃的，喝着小酒吃着美味聊着天，心情似乎特别好，期间他们也邀请方程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是方程微笑着拒绝了。在火车上，经常会遇到热情的乘客，方程有时也很羡慕他们，不过终究还是无法融入到那热闹的氛围中。

夏米偶尔会发来信息问方程到哪里了，不过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的隧洞，哪里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只是等待着，等待语音播报出自己要下车的那个地点。 晚上十点钟，火车熄灯，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睡着，车上人来人往，乘客上上下下，实在无法安心入睡，即便这样，打架的眼皮终究战胜了意志力。被列车员叫醒的时候，周围依旧漆黑一片，看窗户外面，一点灯光都没有。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夜可以如此黑。

凌晨四点，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城市火车站里走出来，一出站，就有人来问去哪里、要不要坐车。方程勉强能听懂他们说的什么，但不敢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车。一起出站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下方程自己，在漆黑一片的陌生城市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夏米要早上七点才能请假出单位来接方程，而且他们单位离这里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么几个小时，方程的心里是忐忑的，偶然间看见车站外有一家亮着灯的米线店，如获救命稻草似的，方程立马拉着行李走进店里，点了一碗米线，慢慢地吃，细嚼慢咽，等待天空泛白的时刻。

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方程已经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店里有三个人，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语言，不知道高谈阔论着什么。而方程也不敢多话，说着普通话的外地人，在火车站外面，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只得处处谨慎小心。 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看一次时间，方程都在心里问：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在焦躁不安中，黑暗渐渐褪去了，天空一点一点变亮，视线所及之处也越来越远。终于看清，原来米线店旁边就是公交车站和出租车停靠的地方。于是，结账出来，打了个出租车到市中心等待夏米。

心里像是解脱了一样，不安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当方程在市中心的快餐店里坐下来的时候。 时间刚过七点钟，夏米打电话来说，他马上坐车过来，让方程再等等。除了等待，方程似乎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不过，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好好地观察一下这个城市了。清晨的街道上人很少，大部分店铺都紧闭着门窗，大家应该都在家里幸福地过春节吧。

阳关却没有缺席，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在没来云南之前，大家都说这里很暖和，不过，到达之后，却依旧觉得寒冷无比，裹着厚厚的大衣，依旧觉得风的温度是刺骨的凉，也许当阳光照耀后，会温暖许多吧。

九点钟的时候，夏米终于出现在方程的面前，快半年未见的夏米，除了皮肤比以前更黑了以外，其它都没有变。身上依旧穿着方程给他买的那一套西装，一看到夏米，方程就扑到他怀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心里的委屈、激动、兴奋等这种杂陈的感觉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折腾了两天，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夏米，方程心里更多的还是满足和幸福。

夏米接过方程的行李，带她在市区里东逛逛西逛逛。去超市买了生活用品，电饭锅、炒菜锅等，方程要在这里待上半个月，柴米油盐的小生活是她所期待的。 这些日子，夏米依旧在上班，早出晚归，白天的时间都是方程一个人度过，晚上那一起吃晚饭时光，是方程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更多时间里，她依然觉得孤单。在夏米工作的时候，她一个人去县城，吃他们的小吃，到附近的景区去玩。这里的人脸蛋大多都红红的，因为每天都受到阳光的照耀所致，所以光从皮肤上看，就可以分辨出是不是本地人。她在公园的阴凉处长久地观看小孩子们的游戏，在市场上精心挑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以此来打发时间。以至于，县城里有哪些街道，街道上有哪些特色的店，哪里人群比较聚集，超市的分布，这些细节，她都一清二楚。

县城周围的景区方程都去过了，坐着颠簸的车游走在县城的各个地方，各种各样的风景，她都仔细看到眼里记在心里记录在相机里。每天晚上和夏米翻看照片的时候，只看见一幅一幅风景照，她总是叹着气说：要是里面有我们俩就好了。

十五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说实话，每当方程回忆起这段日子，并不觉得有多快乐，也没有伤心，只是特别平淡，无惊无喜，不悲不凄。 临走的那天，夏米请假把方程送到县城的车站，然后又留方程一个人坐车到昆明。晚上的飞机，中午方程就到了昆明，因为上班期间夏米无法请假，只得在上班前把方程送到县城，所以要等整整一下午才能登机。

又是一段独自在陌生城市的时光，方程下车后随便吃了一份过桥米线，没心情去寻找地道、好吃的店，能填肚子似乎就已经足够了。到机场的时候才下午两点，人生地不熟，又怕耽误时间，不敢去逛街，只得在机场候着。那个时候昆明还是巫家坝机场，里面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当孤寂感袭来的时候，她只能用看书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飞机晚点，迟迟无法登机。到达成都的时候，已接近凌晨。乘客们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方程也跟随者人群，走出机场，打车回住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可回到家依旧没有吃的东西，深夜里，店铺已经关门，于是打电话叫楼下的烧烤摊主烤了烧烤、拿了啤酒送上来。当食物开始填充空空的胃时，方程才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一个人在空荡的屋子里大哭了起来。

泪眼模糊中，她拿出手机，给夏米发了条短信：我们分手吧！这是她和夏米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夏米也没有挽留，只说：我所有的梦想就是希望你快乐，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应该拥有更好的陪伴。

这条短信，方程看了很久，看了很多次，一直保存着，直到换新手机。可她始终没有回复，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年来，方程多少次目送着夏米离开的背影，偷偷抹泪。多少次，看着夏米缓缓出现的身影而欣喜不已。多少次，她一个人坐车火车去他身处的城市看他。也许，她想要的也只是离开时背后被注视的目光，出现时眼前渐渐明朗的期待的目光。

有些人，不是不爱了，只是不希望自己仅仅是那个目送和迎接的那个人。

一个星期后，方程敲定了项目，带着自己的团队，在客户满意的目光中走进安检口。

回到成都的家中，钥匙转动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门里面热切期待的心情。

一开门，Echo就站在面前，距离不过几毫米，她给了一个长长的、大大的拥抱。 躺在沙发上，手机上不知不觉又敲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想要拨出，却发现Echo在身旁手舞足蹈。

于是，方程起身，拿出鱼罐头放在Echo的碗里，然后给猫砂盆换上感觉的猫砂，用吸尘器打扫无处不在的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