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边际的小

——读雷平阳的《背着母亲上高山》

《背着母亲上高山》/雷平阳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小如虚空

像一张蚂蚁的脸，承受不了最小的闪电

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空往下看

母亲没找到她刚栽下的那些青菜

我的焦虑则布满了白杨之外的空间

没有边际的小，扩散着，像古老的时光

一次次排练的恩怨，恒久而简单

这首诗，是《雷平阳诗选》的第三首。

第一首《亲人》，最后两句是：“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第二首《母亲》，首句是：“我见证了母亲一生的苍老。”。末尾是讲母亲“像我那九个月大的儿子/我祈盼这是一次轮回，让我也能用一生的/爱和苦，把你养大成人”。

第三首，《背着母亲上高山》。——让我们再读一遍。

“背着母亲上高山，让她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在几株白杨树之间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

然后：

“我们站在高山之巅，顺着天空往下看

母亲没找到她刚栽下的那些青菜

……”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读一遍，或者若干次的回味，都不需要任何说明和解释。它就在这里。它的语言、情感、价值取向，以及基于此的整体美，不需要多言。

若干年前读这首诗，就知道，不用背诵、不用朗诵、不用记忆，忘不了。就算记不住原文、记不住句子，但这个情景和情感形成的冲击，一次就会刻在骨子里。

或许，可以试着看看文字。

先说一个小段子。雷平阳先生原来在县里，为领导写讲稿。为了摆脱这个活计，他写稿时故意用了平仄，“看”起来通畅，“念”起来拗口。几次后，果真成功了。

“上高山。让她看看。一生的地盘。弹丸之地。白杨树之间。高山之巅。往下看。”大白话，朴素实在，节奏明快，语气统一，不经意用了韵。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儿子。”一样的简单明了，干脆利落，气韵贯通。

从人到景，自然而然。写景，“几株白杨树之间”寥寥几笔，小村子跃然心间。从景到人，从母亲到儿子，都是小。小的命，小的儿子。衔接得如羚羊挂角，转换得天衣无缝。

语言与审美，审美与意义，获得了高度的统一。

随便提一句，诗集里，这首之后是《杀狗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