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 阿蛮

作者: 君不见远山 | 来源:发表于2018-01-07 22:32 被阅读57次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阿蛮。

    阿蛮 阿蛮

    01. 救助站的狂欢

    阿蛮是来救助站次数最多、待得时间最长的流浪者,他的头发和胡子常年纠结在一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总是呆滞的望着某一处,身上穿的毛衣棉袄也挂满了“伤痕”,领口袖口磨得又黑又亮,走路的时候总是驮着背,像是马上就要被什么压折了脊梁,鞋底在地板上拖沓,一声重、一声轻,老远就能听见阿蛮走过来的声音,不自觉地开始担心万一哪一步走不好,这个呆傻的阿蛮摔倒在哪里。

    最近,救助站开始里里外外做大清扫,因为到了年底,就到了救助站的年会时间,政府官员和记者会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到救助站,亲切的一起吃饭,话家常,救助站也是期待这一天的,因为领导和记者不仅能带来好的天气,还附加了干净的环境和丰盛饭菜。

    刘洁是最近一个月,才到这个救助站做义工的,听做保洁的大妈说,别看阿蛮现在又傻又脏的,其实收拾收拾虽然比不上现在的小鲜肉但也是帅的咧,就是太可怜了。

    这天一早救助站已经里外收拾干净了,还夸张的摆好了一排排尴尬的塑料假花。据说今天来的政府官员比每次来的要大好的一截,救助站的伙食也就跟着提升了好大一截。

    真是热闹温馨的一天,不仅有官员送“温暖”,记者拍摄“纪录片",据说还颁发了《最温暖救助站》的锦旗,大官对着记者的长短镜头大手一挥,许诺 “明天,一定要让市里所有流浪者有港湾可以避风雨。”

    ......

    热闹过后,是可怕的孤寂。

    一排排木质圆桌上放着已经见底的碟碗,刚刷洗干净的地面上满是泥泞的脚印,混杂着见溅落的油汤残渣,门口两个大爷为了抢最后剩下的半瓶酒,已经不厌其烦的争吵了将近一个小时。

    刘洁帮着保洁的大妈收拾完大厅,天已经黑了,白天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却是黑压压的乌云一团团的聚在头顶,刘洁站在后门仰头,“黑云压城城欲摧”这一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02. 快下雨了

    “快下雨了”

    刘洁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的喊出声来,原来是救助站的阿蛮坐在后门的台阶上,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胡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身上的衣服依然破旧,但能看出来已经洗过,脸上的肤色依然黝黑,或许是剪了头发胡子的原因,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起来,刘洁一直以为阿蛮是个老大爷,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也就才到大哥的年纪而已。

    阿蛮仰着头,后脑勺靠在后门的木质门板上,怀里还抱着一瓶啤酒,打了一个酒嗝。

    “我妹子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也是像你这么大了,应该也会很漂亮。”

    刘洁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别人,她往下迈了两个台阶,坐在阿蛮下面的两个台阶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阿蛮也不需要刘洁说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

    阿蛮的妹妹叫小红,比阿蛮小五岁,他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个家里最小的小丫头像一朵小红花一样美丽就好。

    小红出生后没几年,阿蛮娘病重,阿蛮爹一个几尺高的汉子被高额的医药费逼得向医院的大夫下跪,医院的规章制度在那里,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是无能为力,阿蛮娘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就撒手人寰。

    生活还是要继续,哪怕这个家已经开始破碎。

    为了给阿蛮娘看病,欠下了太多的债。小红也快到了上学的年纪,在工地的阿蛮爹,只能更加拼命的干活,起早贪黑。阿蛮爹书读的不多,却总是喜欢用粗糙的手磨砂着两个孩子的头“要好好读书,学习,才能赚钱,日子才不会这么苦。”那时候的小红总是似懂非懂的重重的点头说着好。

    工地头子偷工减料,工人的保护措施做的极差,疲惫的阿蛮爹一个不留神从高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那头子连基本保护措施都做得极差,更别提工人的相关保险了,赔了一万块钱了事,就再也找不到人影。

    阿蛮爹的腿恢复的不好,时不时的犯疼,长期烟尘的工作环境业让阿蛮爹患上了严重的肺病,日复一日的咳,日复一日的憔悴衰落下去。

    阿蛮说:“那时候我以为日子就算难熬,也总能过得下去的。”

    小红学习很好,三好学生的奖状贴了满满一墙。

    成绩本来不错的阿蛮到了初中突然开始逃课,老师找了几次阿蛮的家长,结果阿蛮逃课逃得更起劲了。

    阿蛮没有参加高考,辍学的阿蛮开始拼命打工。阿蛮爹整夜整夜的咳,一声声砸在阿蛮心上,疼的阿蛮肝胆俱裂。

    阿蛮其实很聪明,虽然看起来整个人憨憨的,但是头脑灵活,思路清晰,逐渐成为一个不小的包工头。小红也很争气,以本县的最好的成绩考到了市里的高中。

    阿蛮说:“那年夏天,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舒坦的时候了。”

    那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阿蛮带阿蛮爹去医院治疗肺病还对积伤多年的腿进行理疗,阿蛮把小红送去了市里的高中,他看着小红蓝白相间的校服,窗明几净的教师,笑的像个孩子。

    阿蛮还拉了一起去市里打工的姑娘的手,手心里沁满汗,脸红的像刚刚蒸熟了的大闸蟹。

    阿蛮想:“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如果不是那群畜牲,那群畜牲啊……”阿蛮脸上的肉不受控制的抖,喝了一口怀里抱着的酒,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要溺水而亡。

    过了一会,阿蛮对刘洁说:“我妹子长的很漂亮,跟你一样,不对,应该是比你还好看点。”

    那时候的小红出落的越来越漂亮,成绩也很稳定,阿蛮说自己就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否则怎么会没有注意到曾经开朗乐观的小红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

    一直到那天,本来应该上课的小红,突然给阿蛮打了电话。

    电话里,小红的声音飘渺:“哥,带我回家吧。”

    阿蛮疯了一样,从工地直接赶往邻市的医院,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他几乎认不出躺在那得是他的妹妹。

    身上插满了管子,连接着一堆见过没见过的仪器,呼吸微弱。

    阿蛮的耳朵嗡嗡的响,只能听见:“......多处淤青擦伤......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多器官衰竭......尽力了......”

    “什么啊?什么?什么多处,你他妈给我一点一点治啊!为什么不手术?为什么把我妹就放在那了?”阿蛮瘫坐在地上,抓这大夫的白大褂。“是不是钱不够,我有钱的,都给你,只要你能救回我妹。”

    ......

    人到底是多脆弱的的生物,阿蛮因为贫困失去了娘,摆脱了贫困却又失去了小红,阿蛮爹因为接连的打击病情加重也抛下了阿蛮,生活像是开玩笑一样,一个一个嘴巴对着阿蛮左右开扇,而阿蛮只能一次一次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

    03. 这世道,还有救么?

    刘洁的寒假结束,大四的事越来越多,论文、毕业设计、工作,她没有时间再去救助站做义工。救助站、阿蛮、塑料花都像过往云烟,逐渐被刘洁遗忘。

    一直到冬天的风雪过去。初夏,刘洁顺利毕业,工作。

    突然间,救助站连环杀人犯被捕的新闻铺天盖地。

    新闻稿冷漠公正。

    “ X市 10.13 特大连环杀人案告破,连环杀人犯 王某,男,现年31岁,聋哑人。 在2007年10月13日到2017年7月6日期间,先后有预谋,有计划杀害12人。王某在杀害被害人 X市长赵某、其妻子孙某及其儿子赵某 后,在案发现场拨打了报警电话,自首。”

    新闻稿简短,并附了一张犯人的照片,虽然犯人的眼睛打上了马赛克,但是刘洁一眼就认出来所谓的王某就是救助站的阿蛮,怪不得最近各大网站的热搜词汇都是救助站杀人恶魔。

    刘洁只觉得手脚冰凉,几乎拿不住手机。

    她打开电脑,找到E盘里存的语音文件,从她离开救助站以后,再也没有打开过。

    时隔半年,刘洁再一次听到阿蛮的声音,通过冰冷的机械传出。

    “那是十年前了,我妹子死的时候,才16岁,老化说的好,女大十八变,小红越来越漂亮了。学校放月假小红回家的时候说过一次,学校里面总有人叫她放学要一起出去玩,她不想去,好像同学关系处的并不是很愉快,她想转学。我就没当回事,你说,都十几岁的孩子了,能闹多大的矛盾,都还是学生,那个学校的学费最贵,教的最好,怎么么能说转学就转学。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十几岁的崽子,真的变成了畜生,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我那时候,工地忙,想着忙完这一段我就去看她,一段一段的,等我去看小红的时候,却是在医院。”

    “那是小红班级自行组织的在暑假之前的户外爬山活动,到了晚上一帮人去聚餐,晚上就住在了邻市的宾馆,小红被那几个畜生拽到了房间 ,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从十楼的窗户坠落。”

    “最开始警方的调查说,小红平常在班级就是被孤立欺辱的对象,说是那几个畜生里面的一个男孩,最开始是想和小红处朋友的,小红不同意,时间久了,那男孩带着三个跟班开始欺负小红,从最初的辱骂,后来变成殴打,那天晚上,别的同学都听到了小红的哭喊,求救,可是他们都捂上了耳朵,他们假装听不见。我的小红,我最心疼的妹妹,宁可死也不愿意被那几个畜生糟蹋了,跳下楼的时候,身上被撕扯的几乎没有衣服了”

    “没过几天,调查结果突然变了,那几畜生,他们说,是我妹妹平常就勾引他们,那天晚上也是我妹妹喝多了酒,主动进的他们的房间,自己脱了衣服,勾引他们,自己坐在窗口不小心摔出去的。呵呵,不小心......怎么可能,我妹妹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喝了酒不去医院去了他们房间。”

    “那天晚上目击证人的供词也全都翻了,宾馆的监控居然说已经覆盖无法取证。学校说事情发生在校外,他们拒绝承担任何责任。我一打听才知道,那几个畜生的父母啊,原来都是X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廉洁爱民的官员,热心公益的富商,厂里的业务精通的一把手,还有年年业绩第一的劳动模范,都是优秀的家庭啊。”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个什么世界,短短几天,铺天盖地的报道把我妹妹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不良少女,罪有应得,死不足惜,那几个畜生,全都变成了成了受害者。”

    “我一次次的上诉,一次次的被驳回,一天晚上,被人打了闷棍,醒来的时候左腿的筋被挑了,他们是在警告我,害死了我妹以后又来警告我不要招惹他们。”

    “你说这世道还有救么?”

    04. 这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

    刘洁把录音资料打包发送给了负责阿蛮案件的相关部门,并且以在她们的社会新闻版块做了相应的报道。

    几个月后,阿蛮的审判下来,死缓。

    同时,阿蛮的妹妹小红的案件也开始进行重新审理。

    刘洁去看望阿蛮的时候, 他像是已经完成了这一生任务,他眼里没有了仇恨,也没有了希望,古井无波,空洞的可怕,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刘洁常常想起在救助站的那天,阿蛮突然走到她旁边。

    “你是实习记者吧?想不想在这里找找新闻?”

    “……我不是”

    “我给你新闻,但是你现在还不能报。”

    市长去救助站那天也是刘洁和阿蛮的采访录音完成的那天,阿蛮说,需要你报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

    只是刘洁没想到,阿蛮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该报导了。

    探视完阿蛮,正在等车的刘洁被一阵风吹乱了头发,隐隐可以看见刘海后面的额头上的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她上高中的时候被死去的市长的儿子打伤落下的疤。

    刘洁觉得,她和阿蛮的相遇,如果是命运,那么命运里面的善恶有报终究是真的,只是太晚。

    如果是阿蛮的计划,如果小红没有遭遇不幸,聪明的阿蛮应该娶了漂亮的媳妇和他的爸爸妹妹,一家人过着幸福生活。

    可是,生活到底是哪一种如果?

    这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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