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侠江流儿

赌侠江流儿

1

江流儿好赌，在我们学校里人尽皆知。如果你大学毕业了，只拿到一张证书，那在我们这一届学生眼里，还并不算真的毕了业，你至少要和江流赌一句才算完满。江流的赌局里，钱不是唯一的流通货币，可以是一碗热干面，可以是一双旧球鞋，一次叫早服务，甚至是你闲下来的业余时间。这些都能成为你和江流对赌的筹码，江流从不会在意这些，他只是享受这种赌博的过程，享受处处有惊喜和期待的生活状态，用江流自己的话说，无处不成局。

但是，和江流赌博，必须从一而终，从开始到结束，任何人不能单方面停止赌局。这是江流唯一的忌讳，他认为，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干什么，总要有个结果。你可以认输，可以拒不支付原本承诺的赌资，但是你想打臭无赖，那你就找错人了，江流不仅仅好赌，他还好斗，而且手下养活了我和胖子这样的东北二流子，在南方人居多的学校里，我们三个曾经把整个一栋楼的学生都堵在逸夫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个学生是练长跑的，他赌他能在下课以后五分钟以内跑到江流的寝室。

“你赌不赌，江流儿，就五分钟，我肯定能跑到这来。”男生问正在和我下棋的江流儿。

“赌什么的？”江流马走日，吃掉我一个卒。

男生说：“100块钱，我只有这些了。”

我用炮别住江流儿的马腿，劝男生：“学弟，你应该给自己留点儿，总要吃饭不是么？”

“就是，人是铁饭是钢，小伙子，还要长身体啊！”胖子像个臃肿的吊死鬼儿一样，挂在上铺的床边说。

“不，就赌100块钱，你赌不赌江流儿。”男孩斩钉截铁的说。

“赌了。”江流一把推开棋盘，从另一张没人住的书桌上拿出一张A4纸，用笔写上两行同样的字：明日，下课五分钟之内，XXX跑到江流寝室，赌资一百元。简单的几句话，概括了这次赌局的全部内容，双方签字画押，上下一撕，一式两份，赌局就此成立。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问江流：“这局你有把握么？这小子是体育特长生，我刚才试了试，不到十分钟，我也能跑到，你应该先跑一圈再和他赌的。”

江流却乐了：“哈哈哈，你还真去跑了啊？”

“可不，一百块钱啊！够咱们小搓一顿儿了。瑞子跑的跟狗一样，你还笑。”胖子看不过去了。

江流说：“行啊，明天你们俩也出点儿力，咱们就拿这一百块钱，小搓一顿。”

是的，江流的办法不是别的，就是堵门。当下课铃声一响的时候，江流儿领着我和胖子，每人手持一个拖布把，凶神恶煞的堵在逸夫楼唯一的一个出口前。第一个出来的，不出所料，就是那个长跑的小子，江流儿不由分说，冲着跑过来的男生一脚就踹了过去，对冲的力量使两个人都坐倒在地上。

男生从地上滚了一圈，再度起身要跑。我和胖子一人一棍朝他的小腿就抽了过去，力道不大，但是让他左蹦右跳无法启航。很快身后的学生就涌了出来，男生一边上来和我们撕扯一边大声喊：“你们他妈玩儿埋汰的！”

江流把拖布把往门前一竖：“没有废话，出来一个我打一个，不信你们看他。”

女生们哪见过这个阵势，纷纷抱在一起尖叫：“快去喊老师！打人了啊！”

现场乱作一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踏出逸夫楼半步，那个长跑男生被我和胖子按在台阶上拼命挣扎：“江流儿，你他妈的玩儿不起！”

江流看了看手表，一分半钟过去了：“松手吧，让他跑！”

我和胖子赶紧把手松开，男生站起身来不及跟我们复仇，撒丫子就跑了起来。江流儿把拖布一扔，站在逸夫楼门口深深的给惊慌失措的同学们鞠了个躬：“谢谢大家配合，不是打人，我们一起录个搞笑小视频。”

“那......镜头在哪啊？”有个学生在人堆儿里犹犹豫豫的问。

江流一拍大腿：“哎呀，太投入了，手机忘开了。这事儿闹的，不过你们看，确实不是打架，不然他怎么撒腿就跑了，再次感谢同学们，等成片的时候我给大家发到学校论坛里。”

同学们假装释然，江流电话响起，对面寝室帮忙计时的同学打来的：“到了，5分47秒。”

“好，我这就回去。”说完，江流儿朝我俩一比划，赢了，撤！

回到寝室，男生怒气冲冲的就扯住江流的脖领子：“有你们这么玩儿的么？啊？”

“愿赌服输，现在赌局结束了。你打我一顿，我不还手，瑞子，你俩也别动。”江流目不转睛的盯着男生，眼中没有丝毫的惧色，也没有是丝毫的愧疚。

男生举起拳头朝江流的肚子就是一击，江流应声捂着肚子倒下。男生还想用脚踢，但是胖子一把拽住男生说：“先别着急打人，你先说，你输没输，”

“输了，我他妈认了。”

“输了拿钱！”我说。

男生极不情愿的掏出一百块钱丢到江流的脸上，然后一把推开胖子，对着江流又是一顿狂踢。我和胖子捂着眼睛不忍看下去，只听见暴揍的最后，江流从兜里拿出字据，扯着准备离去的男生说：“输了给我签个字。”

“签什么？”

“就写一个XXX输。”江流忍着剧痛说。

“钱都给你了，还想怎么地？”

胖子一脚把门踹上，横在门口，江流会意，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不签字，我赌你出不去这个门。”

2

当没有人来找江流儿赌的时候，江流儿就会主动找别人赌。在江流儿看来，谁发起的赌局不重要，总要的是赌局的过程。他经常为了想出一个好局而绞尽脑汁，成天成宿的不睡觉。我总是劝他：“不就是个玩儿嘛，随便想一个，比如赌他不敢摸教务主任的屁股之类的。”

“不成，好的赌局应该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行，但是实施下来，却发现都不行。”江流意味深长的说。

就在此时，胖子开了一个红烧肉罐头，正准备就着馒头胡吃猛塞的时候，江流突然眼睛一亮：“哎，胖子，这个罐头你一顿最多能吃几个？”

胖子直愣愣的看着江流儿：“你说胡话呢？这是红烧肉罐头啊！十八一个，我吃一个都觉得奢侈，还能吃几个？”

“别考虑多少钱，你觉得你一顿能吃几个？”

“光吃罐头吃饱，怎么着也得五六个！”胖子说。

江流一拍大腿，一时间喜笑颜开：“这个局好，又解馋又好玩儿。”

第二天一早，江流拎着二十个大盒的红烧肉罐头从门外走进来，胖子一见两眼就放光，伸手要拿，却被江流坚定回绝了：“这不是给你吃的，这是赌资。”

“你不是要赌谁能一口气吃完这些罐头吧？”我问。

“bingo！马上去校园论坛发帖，谁能一口气吃完十个红烧肉罐头，我额外再送十个，不限人数，出现第一个胜利者，赌局就结束。”

“吃不了，怎么算？”我一边打字发帖一边问。

“把罐头钱给我就行，这个只赚不亏。”江流说。

当天晚上，寝室门口聚集了无数个胖子，江流儿也没想到，这个赌局竟吸引了这么多人，他把寝室的门大场四开，高声宣读这次赌局的规则和赌资，胖子们跃跃欲试，都想上前参加。楼下超市老板得知消息，也觉得新奇，跑上楼看热闹。

第一个上来的是土木系的一位学长，身高体胖，皮肤黝黑，离老远看去像一只黑毛儿大猩猩。我有些泄气，生怕第一个人上来，就结束了赌局，但是江流儿神色自若：“这位同学，咱们现在就开始么？要是愿意赌，就签字画押。”

“没问题。”

第一个罐头很快被消灭，罐头里的肉汤形成的肉冻都被黑猩猩吃个精光。只见他随手把罐头盒一扔，身后的围观的人跟着起哄：“一个！”

江流儿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停。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黑猩猩手握大号羹匙如风卷残云般，红褐色的瘦肉和乳白色的肥油迅速的被塞进嘴里。周围的人沸腾了，一边给他鼓劲儿一边替他记数。

我凑到超市老板身边说：“老板，你说他能吃了么？”

“我看够呛，你瞧，这会儿有点儿往上返了。”

当我再回头看的时候，黑猩猩捧着第七个罐头迟迟没有打开，他的脖子向前一耸一耸，身体也跟着前倾，江流此刻就站在黑猩猩面前，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吐了，可不能算数噢！”

话音刚落，只见黑猩猩张开嘴哇的一声，瘦肉和肥肉混在一起，连汤带水的就吐了出来。江流儿机敏的向后一跳，招呼胖子：“快带卫生间去，吐干净回来签字，顺便把帐结了，六个，一百零八。”

很快，江流儿忍着恶心，把呕吐物收拾干净，冲这有些退缩的人群中再次发声：“刚才这位同学吃了六个，就不行了，还有没有上来的，我愿意在原有的赌资上，再加一百块钱上网卡。”

人们纷纷议论开来，很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位上场的人出现了。这个人五短身材，虽然矮小，但是一身腱子肉，旁边的人惊呼，谁也无法想象，黑猩猩都只吃了6个的罐头，他能全给吃了。

“这有什么的，我是练健美的，每天吃肉是必备的功课，江流儿，咱俩赌！”

江流儿也不多说，照例拿出纸币，签字画押，开始赌局。

五短身材采取了一个策略，就是细嚼慢咽，吃的不紧不慢，及其稳重，按部就班的打开一个，吃掉一个，再打开一个，吧唧吧唧嘴，再吃一个。还一边吃一边和旁边人聊天，以显示自己吃的轻松愉快。

“江流儿，你这个局可是失误了。”

“玩儿嘛，就是图一乐子。”江流儿也不着急，陪着他聊。

当五短身材吃到第七个的时候，显然话变少了，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可我分明看见他每一匙挖的肉都比先前要少。五短身材发现了我们异样的眼光，硬撑着说：“哎，那个上网卡是电信的还是联通的？”

“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吃吧，还有三个。”江流搬了把椅子，坐倒一旁，又扭过脸对我说：“瑞子，你把垃圾桶摆到下面，我可收拾不起。”

我也不希望晚上睡觉的时候，寝室里一股腐肉味儿，赶忙收拾出一个干净的纸篓，套上塑料袋，放倒五短身下。五短端着罐头，手上有些颤抖，但是还佯装生气：“看不起谁啊！我一口都不带吐的！”

我懒得理他，抽身回到超市老板身边：“这个呢？”

老板指了指五短身材，脸上的五官都因为憋着笑抽到一起了。

滴答！滴答！滴答！

“哎呀我艹，鼻子往出冒油了！”人群中终于有人发现，五短身材的两个鼻孔像两口泉眼一样，扑哧扑哧的往外淌着半透明的猪油。这一下，全场的人都乐了，五短身材也再也忍不住，丢下罐头掉头就忘厕所跑。

“八个，一百四十四，喊回来结账，还有没有了？”江流问在场的人。

全场鸦雀无声！

散局以后，人群散去，我们三个正清扫他们留下的垃圾和烟头，只听窗外嘈杂一片，我探出窗外借着灯光一看，黑猩猩被室友驾出寝室楼，奔着医务室方向走去。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江流儿赶紧打开门。

“哈哈哈，江流儿，你这个局绝了，吃完这六个罐头，土木那胖子回寝室以后吐的都走不动道了，室友刚才说，那味儿别提了，又香又臭！”有知情者前来汇报。

江流儿有些愧疚：“这事儿闹的。”

我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扶着床边乐，胖子被逗的前仰后合：“满嘴冒猪油！哈哈哈哈”

再度关上门，江流儿有些感慨：“你看看人家小个子，都没咋地，这么大体格子，不中用啊！”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定格在寝室楼下，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战战兢兢的伸脖子一瞅，五短身材被室友抬出寝室楼，塞进救护车。

“流儿，这下事儿大了！”

江流儿也有些害怕，拉开门就往楼下跑，我和胖子也很快跟了下去，生怕真给人吃死。到了楼下，正赶上江流跟大夫询问病情，大夫推了推眼睛说：“没啥大事儿，没看这一地粑粑么？油水儿太大了，滑肠子，兜不住屎了。”

说完，丢下一脸惊愕的我们，钻进救护车扬长而去。

3

大三的时候，江流儿恋爱了，姑娘叫诗瑶，很漂亮，皓齿明眸，为人和善。每次见到她，都如同春风袭面，总是那么生机盎然。江流儿很爱她，只要有机会，俩人就形影不离，好不甜腻。诗瑶也很喜欢江流儿，她觉得江流是全校最有意思的男生，睿智，有才华，又总能给她带来惊喜。

那段时间，我和胖子像两只游魂一样，无所事事的游荡在学校里。没了有意思的赌局，没了同学们的关注，我们才发现，江流儿的赌局在很大程度上，是弥补了我们的乏味的。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流儿如此热衷赌局，他或许很早就知道，大学生活，枯燥无聊，需要自我调节，需要自己找乐子。

晚上很晚，江流儿才回来，我和胖子近乎哀求的说：“流儿，最近都没有局了，太没意思了！”

“诗瑶不让我再捉弄人了！”江流儿也有些无奈。

“怎么叫捉弄人，那是愿者上钩！不，愿赌服输！”我说。

江流儿还是摇摇头，说：“我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明天你俩一起跟我去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可以叫她也加入进来，看看我江流儿是怎么运筹千里的。”

但是，当我们一行三人从食堂找到诗瑶的时候，热脸贴了冷屁股，她完全不肯买账：“不行，江流儿你答应我的，再也不设局了！”

江流儿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我和胖子，又看了看杏眼圆睁的女朋友，一时间有些犯难。

“嫂子，通融通融，你知道学校里面都叫他什么么？赌侠江流儿！多拉风！”胖子做了个恭敬的手势，江流儿见状也连连示好：“媳妇儿，群众的呼声很高啊！”

“你之前都没有输过，不如就此收手，不是挺好的么？非要输一次，才觉得舒服？”诗瑶见我们坚持，又改变了策略。

“怎么会呢，流儿不会输的，你放心，就在玩儿一次。”我跟着帮腔。

诗瑶看着一脸焦虑的江流儿沉默了好一阵，最终叹了口气说：“好，那就分手。”说完，就拎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食堂。

江流儿坐在凳子上好一会儿也没说话，我和胖子也有些尴尬，只好说：“算了算了，你去哄哄她，咱不玩儿了！没劲透了！”

“别啊！这是我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她总不能连这个也给我剥夺了！不能惯着她！”江流儿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先打个电话，看看啥意思，哪有说分手就分手的！”

江流儿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诗瑶的电话，可是对方许久也没有接，不一会儿短信过来了：“看看学校论坛，赌侠同学！”

江流儿赶紧打开论坛，帖子赫然醒目，稳稳的坐在论坛灌水区的置顶位置：江流儿，我赌你还会来找我。赌资：我们的爱情。落款名字加粗放大，诗瑶！

全校哗然！

接连几天，江流儿都不思茶饭。去找她很简单，但一来输了面子，二来破了不败的纪录，三来，以后就再也不能赌了。可不去找她，江流儿又真切的感到伤心难过。为了一个女人，舍弃自己脸面，值不值，这是个问题。这几天全校学生都在密切的关注着江流儿和诗瑶的动向，时不时的在论坛发帖讨论，论战双方一边认为，江流儿一定会去，毕竟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实在难得，另一边坚定的认为，赌侠，嗜赌如命，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打破自己的不败记录，放弃自己的赌局之路。

第七天的晚上，江流儿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说：“我要去找她！”

“你想好了么？”我问江流儿。

“想好了！我爱她！”江流儿说的坚决又肯定。

我和胖子目送他走出寝室，心中尽是可惜。论坛上很快便有人说了，江流儿去找女朋友去了！赌侠的名声彻底葬送，后面还附上一张两人在女寝门口相拥而泣的照片。胖子指着照片说：“瑞子，看见了么？以后咱们得自己找乐子了，狗屁的赌侠江流儿！”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江流儿紧紧的拥着诗瑶，脸上满是幸福，两人身旁有许多驻足观看偷拍的同学，但是他们俩都不为所动，仿佛时间就停留在相互拥抱的那一刻，满满的爱意从这张不算清晰的照片里溢出来，我忽然觉得很欣慰，也不再为江流儿感到惋惜。

我点开发帖功能，静静的写下一句话：赢了，叫赌徒，输了，才是赌侠。有情有义，方称为侠，敢爱敢恨，侠骨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