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跟孃孃一起到广东打工,爸爸给我的行李袋里装入一个红色塑料袋,并对我说:“这个红袋子里是一团红泥,是我昨晚到学校背后那口井里取来的,(我们家就在那口井里挑水吃)你到了广东,如遇水土不服时,就用刀片刮点泥土灰,加开水冲服,这样就能适应那里的环境了。”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爸妈送我和孃孃上车,叮嘱孃孃要照顾好我。孃孃说:“二哥二嫂放心,大妹儿是我的亲侄女,照顾她是我这个当孃孃的责任。”
到了广东进厂安顿下来后,我打开那个装了泥土的红袋子,里面是一块呈四方形的棕红色的泥土,泥土已成形变硬,拿到鼻下闻一闻,也没有什么味道。想起爸爸说的话,于是就把它装好后放进行李袋中,开始了忙碌的打工生活。
我们进的是一家毛绒玩具厂,我先以为我们厂会生产那种女孩特喜欢的可以抱着玩的布娃娃。上班后才知道,这家厂只生产一种类似摆件的那种毛绒小玩具,每个小动物都是千篇一律的坐姿,胸前还抱一个小奶盒。第一印象就是好丑呀,买这玩具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在外打过工的朋友都知道,一般玩具厂和制衣厂都是计件,也就是多劳多得,工资挣得高低全凭手脚快慢,当然也有拿固定工资的,那些人当然不会是生产部员工,其中品质部的小姑娘们就属于那一种,她们跟我年龄相仿,也只有十多岁,她们大多是领导的什么亲戚或者确实在检验方面有能力的人,她们是专门检验产品的质检员。我们把做好了的成品,用比我人都大好几倍的大袋子装好,里面再装入写有自己名字的计件本子,然后拖到她们检验区,她们就开始检查,如果发现不良品超标的就给打回去返工,但如果只有少数不良品的情况下,她们就会挑出那几个不良产品,我们再用几个合格的去换,她们才会按交货数量签字,不然就要减数量下来,完成到这里时,才算一次成功交货了。
这家厂最多的数四川人和安徽人,两个地方的人好像有自立门户的感觉。因为孃孃告诉我,交货时要放到那个叫刘静的四川女孩面前,她们质检员查货前有一习惯,就是先取出计件本,顺带看一下是谁的名字,如果她看到是老乡的,就会放得稍松些,比较容易就过关,千万别放在中间那个凶巴巴的安徽女孩面前,她只要一看到四川人的,她就给你挑一大堆返工品出来。我谨记孃孃的话,每次交货时都会放在刘静那里,果然交货顺利多了,不像以前总是一大推返工品了。因为经常到刘静那里交货,年龄也差不多,我们慢慢开始熟络起来了,刘静皮肤白皙,身材姣好,是个水灵灵的川妹子,她的姨妈是品质部的老大,所以她也是有后台的人呀。
安徽的女孩子也长得很标致,我们一起进厂的就有五六个安徽肖县的女孩,她们不但五官生得漂亮大方,个个身材高挑,皮肤也很好。当时就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而且还那么多,不得不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呀!当然,她们交货肯定是交到中间那个孃孃认为凶巴巴的安徽女孩那里了。
虽然远离家乡,但也没有特别想家,也许是有同龄人一起上下班和玩耍的原因吧,我们宿舍就有几个年龄相当的女孩,时隔二十多年了,我们现在还保持着联系。当时最要好的就是文艳了,她比我大一岁,她伶牙俐齿,我们主管可喜欢她了,如果我们想请假去玩,每次都是她去请,一准能成。主管是个长相很凶的中年男人,一出办公室就双手叉腰,像要骂人的样子,我看到就躲得远远的,但文艳却不同,她胆可大了,敢跟主管抬扛,主管看她年龄小,又爱笑,所以也把她当自家小朋友,平时很照顾她。文艳很讲义气,有她“罩”着我,就这样,我也跟着“沾了光”。
一晃到了年底,孃孃要回家过年,我和文艳都不想回去,因为当年到广东时已过中秋节,才上三个月的班,那时也没有“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的概念,所以就留在广东过年了。孃孃把我托付给本家嫂嫂。我和嫂嫂一起去送孃孃上火车,孃孃还不忘再次交代:“英英(嫂嫂的小名),照顾好大妹哟!”这话,至从孃孃打算回家,我就听她跟嫂嫂说了好几遍了。嫂嫂说:“孃孃放心,大妹乖,我很喜欢她的。”
我以为孃孃只是想回家过年,谁知孃孃回家后就再没到过广东。听嫂嫂说,孃孃在广东时,皮肤过敏,脖子和手臂经常是又红又痒,之前也去药店买了些药膏涂抹,但一直不见好,就以为是做毛绒玩具的原因,谁知后来回到家,什么药也没用就好了。嫂嫂说可能是对毛绒过敏,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听嫂嫂说到“水土不服”四字,我立马想到行李袋里的那团红泥,我很惭愧的对嫂嫂说:“孃孃一直照顾我,我却从没关心过她,连她皮肤过敏都不知道,早知道就让她用这团家乡的红泥给她冲水喝,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也不会不来广东了。”
嫂嫂安慰说:“大妹不用自责,孃孃不来广东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皮肤过敏,而是她想孩子,你的大表哥在家想学做水电安装,孃孃要回去找你大伯帮忙,他们是自家兄妹好说话些。”
“嫂嫂,你想小雨点吗?他才三岁。”
“当然想!”
“那你过年怎么不回家?”
“我要挣钱,养孩子要花钱。”
“彬哥在挣钱,你只要陪着小雨点就行了呀,我那天在电话里听到小雨点说想妈妈了!”
“大妹还小,还不懂,以后大妹成家了就晓得了。”
嫂嫂红了眼眶,她想彬哥,更想小雨点。我不再说话了,因为我也想家了,我想爸爸妈妈,想弟弟妹妹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在冷清的702宿舍,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和嫂嫂并排坐在床沿,她抱着我,我捧着那团红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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