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翠缕和湘云主仆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先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笑道:“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
主仆二人刚刚探讨了半天阴阳,马上就用上了,对于翠绿来说叫现学现卖,对于湘云而言叫教学相长,“湘云伸手将金麒麟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湘云何时这么安静过、这么深沉过?这都是刚刚讨论过阴阳的缘故。
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说一向久别情况。一时进来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
1、湘云为什么一见宝玉连忙把那麒麟藏起来?因为麒麟是一个私密物件,她从小就有一个,现在忽然又冒出一个,还很明显是和自己的那个一阴一阳正好凑成一对,这应该是和她高度相关的东西,而宝玉此时只是个打酱油的路人而已,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私密和路人去缠夹不清呢。
2、宝玉为什么在张道士送的一大堆金的银的玉的东西里单留下金麒麟呢?因为他从宝钗口中得知史湘云也有一个,自小戴着的,他想等史湘云来时,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表明,宝玉和史湘云的关系很亲近,有好玩的东西就急不可耐地想给她看。
说着,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湘云听了,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糊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顽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
宝玉一句“前儿得的”,一下子卸去了此枚金麒麟的许多神秘意义,这是宝玉的,是宝玉从某某处得来的一件玩意儿,宝玉把它弄丢了。所以史湘云笑着说,原来是件顽的东西。这间接表明,史湘云和宝玉彼此之间压根没有儿女私情,和宝黛、金玉不一样。
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那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袭人笑道:“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敢亲近呢?”史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不信你问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那一回不念你几声。”
1、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句话在四个人身上体现的最淋漓尽致,一是探春和待书,抄检大观园,王善宝家的不知天高地厚,和探春开玩笑,探春先扬手抽了她一个嘴巴,接着一顿大骂,那王善保家的被连劝带赶出了那屋子,在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探春喝命丫鬟道:“你们听他说的这话,还等我和他对嘴去不成。”待书等听说,便出去说道:“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舍不得去。”凤姐听此言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是史湘云和翠缕,二人有如出一辙的憨,憨翠缕刨根问阴阳,憨湘云醉眠芍药茵,还有一样的豪爽,连动作都一样,翠缕捡到金麒麟,湘云笑道:“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等湘云给宝玉看时,也是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 2、根据袭人和史湘云的谈话可知,袭人是贾母的丫鬟,史湘云小时候曾长时间住在贾府,就在贾母卧室外面的暖阁里,贾母把袭人派给湘云,后来因为太太去世,湘云就搬回家住了,再回来就是客人的身份了,湘云走后,贾母就将袭人派给了宝玉。后来林黛玉进了贾府,在黛玉见过众人之后,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据此可知,在史湘云住暖阁时,宝玉极有可能住在碧纱橱内,和史湘云朝夕相伴玩在一处,有一段青梅竹马的岁月。后来史湘云走了,林黛玉来了,贾母本打算让宝玉和自己一起住在暖阁里,腾出碧纱橱给黛玉,宝玉为了紧挨着林黛玉,坚持要住在碧纱橱外面的大床上,贾母便依了他。 3、综上所述:宝玉和史湘云亲近是有原因的,林黛玉后来居上,不仅取代了史湘云而且宝黛二人关系更亲密,史湘云英豪阔大,有点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情,对此并不很计较,这和宝钗来了后的黛玉很不相同。另外,贾母喜欢谁就把谁安排在身边住,宝玉、湘云、黛玉、薛宝琴都曾获此殊荣。
话未了,忙的袭人和宝玉都劝道:“顽话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史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谢不尽,因笑道:“你前儿送你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
袭人和宝玉说湘云把顽话当真,性子还是那么急。——细微之处见真情,史湘云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她和宝玉和袭人和姐妹们都是有感情的。袭人看到史湘云给自己送来的戒指,赶紧又笑着劝慰她。同时引出新话题,她此前已经得到戒指了。
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了。”
宝玉为什么不喜欢听史湘云说那些话,原因应该有两点,第一点就是史湘云和袭人认为的她夸说宝钗比黛玉好,第二点就是宝玉不想史湘云因为过去的伤心事而难过,所以赶紧把话题岔开,史湘云没领会宝玉的细腻和体贴,而宝玉又不便去掰开揉碎了让人家去领他的情,所以笑道,你们几个(小女孩子)事儿多难沟通。
袭人道:“且别说顽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紥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
史湘云和袭人的这次谈话一个两件事情,一个是关于戒指,一个是关于做针线活,主题却是一个,褒钗贬黛。史湘云是明说,袭人是含蓄的附和。
1、戒指
“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这是明明白白、理由充分地在说黛玉不如宝钗,宝玉一拦着,史湘云又呛宝玉向着林黛玉,袭人便说,“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啥意思?大家都知道宝玉向着林黛玉,只是不像你这样明说出来。言外之意她是赞同史湘云的褒钗贬黛。
2、做针线活
这个内容写得跌宕起伏:湘云问那么多能工巧匠为何还要求我帮忙,袭人说我们不用外面的人,湘云一听便知是给宝玉做活,故意逗袭人,说给你做我才做,别人我不管。袭人说“我是谁呀,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了,横竖我领你情”。史湘云说你烦请我替你做活(给宝玉做)很多次了,今日我不想做是有原因的。接着史湘云就说扇套子被剪的事。宝玉赶忙笑着辩解袭人也赶忙笑着解释,最终史湘云归结为一句话,她既会剪,就让她做去。至此可以看出,史湘云对林黛玉有看法了,一是因为剪扇套子,一是因为小性儿爱恼人、会辖制宝玉。袭人又说,“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至此可以看出,袭人说的话虽句句客观属实,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都是对林黛玉的不以为然,分明在说林黛玉仗着老太太的宠溺乔张做致。什么叫背后说人坏话?这就叫,貌似句句平淡无奇,其实句句都有居心都有感情倾向,相形之下,宝钗扑蝶嫁祸黛玉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论暗中重伤,袭人才是真正的高手。
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1、仙人只有两个,宝玉和黛玉,宝玉是神瑛侍者,黛玉是绛珠仙子,他们没有世俗中的汲汲戚戚,他们追求美追求自由。这些东西宝钗袭人湘云这些凡人怎么会懂? 2、袭人之所以赶忙举宝钗的例子,一方面缓解湘云的尴尬,一方面也迎合了湘云的感情倾向,褒钗贬黛,这就是传说中的谈得来吧,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自己的褒钗贬黛,宝姑娘叫人敬重,心地宽大,林姑娘则与此相反。这又是在背后说人坏话,而且是家里仆人背后说客人小姐。贾母再高高在上也堵不了悠悠众口。 3、无论黛玉和宝钗怎么和宝玉相处,都是他们个人的事,别人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背后褒贬人家?可是别人们便要说三道四,这就是江湖。 4、谁说宝玉娘?人家只不过是谦谦君子尊重女性,人家也有果断刚强的时候。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珮,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宝黛爱情和黛玉的身体状况成反比,爱得越真切越专注越忠贞不渝,则黛玉越虚弱大去之期越近矣。关于宝黛结局,有一种不同于高鹗续写的观点是,贾母为宝黛指婚了,宝黛爱情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料贾府陡生变故,宝玉流亡在外,黛玉因思念他泪尽而亡,宝玉归来来到潇湘馆,只见寒烟漠漠、落叶萧萧,芳踪早已是杳然不知所往。宝玉后来与宝钗成婚,面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念着世外仙姝寂寞林,最后看破红尘出家为僧。这个结局有三点妙处:紧扣还泪主题,使宝黛结局与贾府兴衰交织,完成石头(补天遗)看破人世繁华的心愿,展示宝钗的悲剧人生。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湘云和袭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之凿凿,宝钗如何如何好,黛玉如何如何不如她,充分说明了宝钗、湘云、袭人三个人三观的高度一致性,行云流水️️褒钗贬黛,也是恰恰因为他们那番话,使宝玉认识到,只有小性儿爱恼人的林黛玉才是自己的唯一知己,于是,就有了那句振聋发聩的“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个人),林黛玉的试探再试探,贾宝玉的表白再表白,宝黛爱情的反复证明已经完成,以后宝黛之间不会有大矛盾了,有的只是爱的表现过程,宝玉是如何爱黛玉的,例如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不再是爱的证明,宝玉爱不爱黛玉。
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忽抬头见了林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宝玉情迷心窍,错将袭人当成黛玉,把埋在心里已久的肺腑之言和盘托出,袭人是很关心宝玉的,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思想上想方设法地规劝,有意无意地施加自己的影响。宝玉和黛玉已经情根深种,虽然宝玉和黛玉是三观一致的精神恋爱,整个过程中也未逾雷池一步,以后也不会,因为林黛玉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宝玉也不是皮肤滥淫之徒,但是当时把自由恋爱视作洪水猛兽,信奉“情既相逢必主淫”,袭人将会如何应对此种局面?请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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