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童心没有给杜中安解释的余地,拿起座位上的手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杜中安脑海中只有一个词——三张脸。
(1)
“喂,张姐。嗯,啊,嗯,好。”杜中安看看腕上的天王表,脑海中快速的规划时间,又确定了一遍,才接着说:“那就下午三点,我给你送过去。”
不知道对面的张姐又说了些什么,杜中安一边用眼神指挥助手小刘,一边满面笑容的陪唠。嘴里句句温和,言词恳切。
“哎,好嘞张姐。你就放心吧,一定包你满意!”虽然六七分的通话略微耽误了些工作进程,可总算是拿下了一笔净赚千八百的生意。
“刘,你开车,咱们去趟二十一中,收下尾。”二十一中的项目收了尾就该结款了,杜中安头也没抬,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合同。他得趁这个时间差,核对返点金额,既让对方满意,又要自己有赚头。看着本子上可观的数字,杜中安满意的一笑。
途中,他还接到哥们儿大象哥的电话,说是有一个单位要换新所有的办公产品,正好是熟人,晚上一起吃饭,聊一聊。
“行嘞,哥。地点你定,发我手机。不过可得说好了今晚我做东!”起初在这个城市打拼,杜中安一个愣头青的小伙子,没有人脉,没有品牌,是大象哥左拉右拽地扶持,他才有了如今的生意。说是聊一聊,大象介绍过来的人,就没有谈不成的生意。此刻,杜中安似乎看见了哗啦啦的银子已经欢呼雀跃地流进了自己的口袋。
二十一中的老校长很看好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到做到的性格让他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好几次看到太阳火辣的中午,杜中安让助手小刘出去吃饭,自己却留下来坚持调试。脸上的汗水已经汇成溪流,他只是毫不在意地轻轻抹去。
“来啦!”老校长亲切地上前。整个项目基本完成,只待今天验收,可能此后跟这个小伙子也不会有太多交集。他要趁着最后的时机,给自己的孙女寻个好孙女婿。
“嗯!何校长。我再演示一遍,您看没问题,这个项目就完成了。”杜中安也不太清楚,这个年纪偏大的老校长总是对他有些莫名的亲切。但怀着所有顾客都是上帝的理念,他回报给他的是更加的热诚和更高质量的产品。
演示结束,这个为期半个多月的项目也总算告终。杜中安内心给自己比了一个耶的手势,面上还要沉稳地与在座的验收负责人轻轻一笑。这样不过情绪化的表情,会显得自己更加谦虚,更有深度,让别人增加好感。
为了庆祝圆满的结束,杜中安带着整个项目的相关人员去了在海一边大酒店。推杯换盏间,尽展杜中安的绅士风度;觥筹交错时,全是悦耳聆听之言。
杜中安的酒量还不错,酒桌上的人已经醉了三三两两,除了没喝酒的老校长,只有他是脸色微红,尚无醉意。
一一安排好这些人的去处,酒局上就只剩下老校长跟杜中安。杜中安心里清楚,想来他是有话要与自己言说。快速给助手小刘发了一条短信,杜中安看着一脸笑意的老校长,投其所好,“何校长,这天气不错,您不忙的话,我陪您走一走?。”
哪里会忙。老校长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嘴上却还有些客套地说:“那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杜中安忙说:“不会,不会。”
路上,老校长终于说明来意。可杜中安早已经有了谈了八年的女朋友,计划年底就要结婚。想一想这八年来他们从一无所有,到买了房子,又买上新车子,到现在童心已经成了项目经理,而自己也算事业小成,坐拥百万资产。杜中安竟藏不住心事般露出得意的笑。
“何校长,其实我已经快结婚了。”杜中安伸手扒扒头发,脸上还露出一点少年才有的害羞。“您孙女值得拥有更好的人。”
老校长没有能把欣赏的小伙子收到门内,只好笑笑说“借你吉言”。
“何校长,走了这么远,您也累了吧!您要去哪?我喝酒了没法开车,让小刘送您。”看着老人已经说完想说的事情,杜中安招了招手,小刘把车跟上前来。
“哈哈,你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虽然没有达成所愿,老校长却更加欣赏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做事事无巨细,为人思虑周全,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他一定有着大好的未来。上车前,老校长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连说了两个好。
送走老校长,杜中安又看看腕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十分,他赶忙走到马路对面,招收截停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闭目嚼起。
下午三点,他准时出现在了张姐的办公室里。
(2)
“童心,今晚大象哥要给介绍个生意上的朋友,你去不去?”每次,杜中安晚上有酒局总会提前知会童心。几年前生意刚刚兴隆的时候,童心还陪他去这样的局,后来酒越喝越多,回家越来越晚,童心也就不陪他去了。
“哦,我不去。你自己去吧,少喝点酒,早点回来。”杜中安没来得及说他今天又接了几个项目,喝了几杯酒,电话那边的童心就以还有事为由主动挂断了电话。
杜中安安排好了公司的事,就转向了下一个阵地。
六点之前,他提前到了约好的包厢,等候宾客入席。大多数人都是守约的,没多等几分钟,已经摆好了满汉全席。
“来,中安,给你介绍下。这是蓝狐公司的后勤部长——林哥。”大象把重要人物介绍给杜中安。“林哥,这是我一好弟弟,杜中安。”大象拍拍杜中安的肩,杜中安熟络地双手迎去,握住林部长的手。
“总听我哥提起你,今天总算有幸见面了。”杜中安的话说的很受听,捧高了林部长的同时,又让大象很好做人。
于是,三个男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酒桌之上,风云变幻,谈古论今。好似迟遇的知己,相见恨晚。唯有杯中杜康,能结更深情谊。
杜中安可没忘了此席的目的,见酒过三巡,时机恰好,竭诚提上一提。
“行!没问题,都是兄弟。”喝的有点上劲的林部长杜中安的背,又紧接着拍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在表达全在心里的意思。
这场三个人的酒局,喝醉的却只有一个。杜中安细心地给林部长叫了代驾,送回家里。转头看向大象,却看见大象有些暗淡的神情。想必是又跟嫂子闹了矛盾。
“咱俩再去喝点。”少言寡语的大象是个不太讨喜的人。他总是默默付出很多,却一声不吱,好像出力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又或者让人觉得他不是出自情愿。每每都是在喝醉的酒后,他才能借着酒劲叫嚣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走。”杜中安没法拒绝。他又一次看了看表,九点半。好像答应了童心少喝点酒,早点回家,可能今天又做不到了。
权聚烧烤——这是杜中安和大象的秘密基地。在每一次情伤、事业低谷或者是人生不顺意的萎靡里,他们都是在这关紧了门,隔绝世界的声音。或者喝到趴在地上,抱着桌腿叫着媳妇;或者把冰凉的酒跟炽热的泪混在一起,喝到肚子里去。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出这道门,再次投奔在不可预知的奋斗里。
喝着,唠着。杜中安听大象说着刚谈成的买卖,背后的大人物又提出更高的分红要求,嫂子又搬回医院常住,还有大象的闺女吵闹着要妈妈回家……
人生就是这样,像一个缸里浮着的葫芦瓢,总是按下去了这个,又浮上来那个,让人措手不及。
把喝的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大象送回家,这是杜中安最常做的事情。他缓了缓自己的酒气,还出声试了几句,才拿出电话,拨向大象的媳妇。
“嫂子……”杜中安先是把酒后听到的真言告诉给了大象媳妇,又从男人的立场劝说了几句,直到大象嫂子也明白了大象的不易,才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看着沙发上斜躺着的大象,嘴里还不断的叫着媳妇,杜中安拽开他怀里的毯子,心里坏坏地想了一出苦肉计。
(3)
跟以往一样,童心虽然不去酒局,但杜中安回家之前,她是不会睡的。
杜中安此时也有些醉意了,家里的那扇门就是他最后的防线。他嘭的关上门,还没来得及换上拖鞋,就只奔卫生间马桶而去,留下了一条黑黑丑丑的足迹。
“呕……”杜中安的目标是马桶,可酒劲上脑的他根本看不清哪里是马桶,哪里是地。长长的呕声,吐了一地。他双手无力地搭在马桶边,脑袋垂进坐便里,长长又重重地喘息。
童心对这样的场景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八年里,她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回这样的残局。她哭过、闹过,甚至因为这样的事情分手过。可杜中安从一开始的言词恳切地悔过求原谅,到后来的口口声声答应然后继续喝。
其间杜中安清醒过一会儿。童心问他今天又喝了多少。可能是童心的语气太过生冷,也可能是杜中安一天说了太多美言,更可能是喝醉酒的人自带一种谁也不服的气,杜中安冷冷地回复了一句“也没喝多少”。
没有一丝表情,也不再像以前一般心疼体谅,童心简单地把杜中安的头部从马桶上平移到没有呕吐物的地面,关上了卫生间的灯。
夜已深,天空上零星的几颗星子眨着眼,好像也也跟人一样学会了疲倦。童心一个人躺在床的右边,心脏所在的左边缺失了好大一块。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像厌倦了沉寂的流星,打天边一闪而过,只为擦出一丝花火。
童心起床的时候,听到声响的杜中安也已经醒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棚顶的灯,杜中安知道他又在卫生间里睡了一夜。他转头看了一圈,熟悉的场景一一呈现。面前是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呕吐物,不远处就是更加惨不忍睹的坐便,身上没盖一件衣服,甚至脚上还踢踏着一只没脱下来的皮鞋。他知道,童心一定是又生气了。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没法推掉的各种酒局。他靠着觥筹交错维持商业联系,依着朋朋友友扎根这里。这就是交际的江湖,他身不由己。胳膊有些麻木,他心里有些埋怨,却无人可怨。只好慢慢地翻动酸爽的身体,杜中安从地上爬起来。
饭桌上的早餐清淡却泛着香气。如果让杜中安评价童心的手艺,那也绝对是九十五分以上,宜家宜妻。
“我们谈谈吧。”童心没有抬头,没有停手,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让杜中安心里没底。
他赶忙放下了还没喝上几口的粥碗,慌张地说了句:“我公司还有事,晚些再谈。”其实,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逃避。上一次童心说谈谈,两人分手两年之久,至今他还心有余悸。他怕这样的清早就跟童心吵,他也怕童心不跟他吵。他没换下昨天酸臭的衣服,直奔门口而去,忙乱中左脚上的鞋子穿了几回都没能穿进去。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童心重重地摔下手中的碗筷,眼泪不听话地肆流。杜中安只回头撇了一眼,落荒而逃。
嘭的关门声,在杜中安的回忆中像教堂里的钟声一样回荡。这是杜中安的一天,也是杜中安的几年。
杜中安一脸苦笑。是啊,他真的有三张脸。
有些虚晃地踱出餐厅,一会儿他还得去个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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