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汪生

再见汪生

01.关于汪生的记忆

人的一生很漫长，漫长的你会忘记许多曾经和你相处的人，经历的事。而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住进了你的心里就怎么也忘不掉，挥不去。

汪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和我的相处很短暂，但他成了我一辈子抹不去的回忆。

刚毕业那会，我去城里找工作，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误打误撞的到了人才市场，又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一份看似高大上的体面工作——网络工程师。说来惭愧，我只是在人才市场交了2块钱的入场费，填了十几份简单的履历分别放到了招工的各个窗口，就有好几家公司应聘我去上班。我选来选去选了个网络工程师的工作岗位，不是专业对口，只是觉得职位高冷，其实我屁都不懂。看看我的履历表，你就知道我有多么的狗屁不懂:

学历:高中没毕业         

英语程度:基本不会

工作经验:没有             

是否会电脑:不会

稀里糊涂，我就成了一名网络工程师。

上班第一天，我就认识了汪生。

汪生见了我就给我发烟，我说我不抽烟。他说喝酒不。我说不喝。他就笑，使劲地笑。笑够了他把一根烟塞到我嘴里，打着了打火机在我眼前晃着说，不抽烟不喝酒死了不如一条狗，来来来，哥哥先教你抽烟。

我看到他的胸前有个工牌，赫然印着几个潇洒的行草:网络工程师。刚到公司，我急于认识一个前辈，就学着吸烟。烟吸进嘴里，吞进肺里，呛得我胸口疼眼泪流。

高跟鞋在公司的走廊里咯噔咯噔发出翠耳的声音的时候，循声望去，一个女人就那么婀娜多姿的扭着腰肢风情万种的进来了。两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了过去，我听见汪生吹响的口哨在公司回荡，我还听见汪生自言自语的小声说:我操，真他妈骚，我想上她。

我俩被经理叫到了办公室，我脸红心跳臊得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斜着眼睛看看汪生，他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昂头挺胸。在我们的对面，一张深棕色实木烤漆办公桌后面坐着刚才的女子，三十多岁，白皙的脸上一对酒窝温婉的嵌在嘴角，挺拔的鼻梁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着若有若无凛冽的光。她是公司的经理，最大的BOSS。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说你俩刚到公司第一天，胆子倒不小。我才知道，汪生和我一样都是新人，至于胸牌后来我得知是他顺手在公司的桌子上捡着挂上去的。

顿了顿她又说，嗯，我们公司就需要胆大心细脸皮厚的员工。

公司缺人，简单培训了几天，我们就正式上岗了，挂上了网络工程师的胸牌，我的心里还是虚，怕在工作中出什么纰漏，经理安慰我说，没事，别怕，业务上我们已经打好关系了，放心大胆的去做，关键是要有底气，技术层面慢慢来。汪生说，怕个球，网络这么虚的东西有几个人懂，你看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罩着你。经理说，汪生说话注意点，好歹我也是老板。又对我说跟着汪生做。

汪生还真是有本事，第一次出差去外地一个县城的政府大楼，宣传科有两台电脑有故障让我们修。汪生坐在电脑前煞有介事的点击着鼠标，又跟宣传干事问长问短，最后又把电脑主机拆开捣鼓了半天，说，电脑主机线路有问题，要返回公司做维修。宣传干事说到底哪里坏了，汪生说，问题比较多，具体还要做检测，软硬件都有问题。宣传干事说，哦，到底是大公司来的工程师，几下就找到问题的根源了。我心里想，根源个屁，还宣传干事呢，傻逼。暗暗地佩服汪生。

我想着总是这样忽悠客户也不是办法，万一遇上个认真的又懂点网络的主就不好收场了，就给经理建议请个师傅好好的教教我们网络知识。汪生说，请个球的师傅，老板把关系都打通了，我们出去做做样子把东西拿回来交到维修店再翻倍的挣钱，维修能挣几个钱？你以为政府的那些人都是傻逼啊？我们挣得是关系钱，老板的人情早就到位了。经理说，汪生你脑子倒聪明，嘴太臭。

经理请了个师傅教我们网络知识，我每天拿个小本做记录，还每天给师傅买烟抽，生怕他藏着掖着不给我们教东西，汪生吊儿郎当的不做笔记不买烟。师傅姓黄，我每天黄师傅长黄师傅短的叫，汪生从来不叫，汪生张口闭口叫他老黄。有一天黄师傅教我们网线知识，讲到线序，我问他，黄师傅，线序的排列是白橙，橙，白绿，蓝，白蓝，绿，白棕，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白橙，橙，白绿，绿是网络的控制线。黄师傅瞪了我一眼说，傻逼，咋这么笨？水晶头的1.2.3.6孔是网络控制口，换个线的颜色就不通了？我笑着说，黄师傅其实意思我懂了，就是表达错了。黄师傅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一眼，说，你就是笨，笨的像头猪，傻逼。我还是笑，我想学东西就得忍着，我想。汪生趴在边上睡觉，他抬起头说，老黄，你嘴巴干净点，你再骂人我抽你。黄师傅笑着说，我也是为他好，想让他多学点东西，你睡着都能知道的东西，他就是不明白。给汪生递了一根烟，我送给他的中华。

培训完了，经理当着我们的面问黄师傅我们学的怎么样。黄师傅说汪生学的比较扎实，悟性高。经理冲着我看，黄师傅就说，他做的笔记好，就是学的不透，还要加强学习。经理笑笑没说什么，我也笑笑没说什么。汪生说，老黄，人家给你又买烟又送酒的，你连句好话都没有，你这狗日的。黄师傅的脸又青又紫的很难看，我赶紧打圆场笑着说没事没事，是要加强学习呢。

说实话，我羡慕汪生，打心眼里想过汪生那样的人生，高兴就是高兴，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会为谁而低头，也不会为了什么而谄媚。但我学不来，我一想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想到要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就冲着全世界笑，就要弯下卑微的脊梁骨，就要低声下气地把话想了又想了再说。

我不知道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怎么会去偷偷的喜欢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但我确实喜欢她，经常想她白皙的脸，想她嘴角的酒窝，想她如水的目光，想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想她水蛇一样的身材，我常常看见她踩着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款款走进我的梦里。可我不敢说，不敢有半点表露。

汪生也喜欢她，他敢说，也敢做。汪生常常对我说，她长得真他妈漂亮！我就想睡她。我心里五味杂陈，就故意问他，你不嫌她老吗？汪生说，老是老点，不过风韵犹存，真他妈想睡。有一次公司聚会，本身人就不多，十来个人，喝了点酒，汪生就跑到经理身边要和经理喝交杯酒，经理说汪生，喝点马尿就胡来。汪生说，经理就不准我喜欢吗？我心里不爽，也怕他和经理在大家面前出丑，拉着汪生到了门外。汪生看着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她。我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七夕的那天，经理给了我一张蛋糕券，让我给家里人取点蛋糕，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的心里像抹了蜜一样去了蛋糕店。汪生干了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他买了99朵玫瑰，热情似火的红玫瑰，当着公司其他人的面向经理求婚。经理说，汪生，你咋胡来呢？汪生说，我喜欢你。经理说汪生你年纪轻轻的未来很美好呢，你要管住你的嘴，还要管住你的心，我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你喜欢个啥，瞎闹。

汪生单膝跪地的在公司向经理表白，弄的经理很没面子，又把汪生没办法，就说汪生你再这样闹下去就从公司滚出去。

汪生听经理让他滚出去就气坏了，他把手里的玫瑰摔在地上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挣得钱都是和男人睡出来的感情，装什么清纯，其实就是个婊子，烂货。

经理在厕所偷偷打电话给我说有话要给我说，我就去接她，开着她的奥迪A6。我们去了江边，吹着海风，海鸥从我们眼前飞过，远山在我们眼前迷蒙，浪花在我们脚下呢喃，还有不知名的水鸟在不远处缠绵……

经理说，你相信吗，我没有靠我的身体挣过一分钱，我挣得钱都是干净的。我说我相信。经理说，为什么你们男人都不相信。我说我还是男孩，不是男人。经理又说，我承认这些男人让我挣钱是冲着我的美貌，但我是清白的。我说我相信。

我听到她嘤嘤的哭，像个孩子，就把她搂在了怀里，一转头，我看到她胸前的两只小白兔由于哭泣而上下起伏，白白净净地像刚出笼的馒头，我瞬间就有了想吃一口的冲动，心里开始燃烧，燃烧。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把她睡了，确切的说应该是她把我睡了。我像一个斗士驰骋在广袤的土地上，扬鞭策马，翻山越岭。而她有时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有时又像一只脱缰的野马……

汪生被开除了，她说你怎么看，我说汪生太缺少自制力，太目中无人了。汪生向我告别，我说，汪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好自为之吧。他这辈子也不知道我把经理睡了，不光是他，除了我和她，世界上没人知道。

02.再见汪生

人的一生很短暂，一回头就发现青春已经渐行渐远，那些人，那些事，随风走了，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偶然相见，物是人非，又觉得如同昨天，真是光阴匆匆，白驹过隙。

再见汪生，我已经步入中年，有自己的网络工程公司，是个小老板。我有家，有美丽的妻子，还有活泼可爱的一对儿女，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

我和她，早已经相忘于江湖，偶尔会想她，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想我。

我的座驾也是奥迪A6，不过是最新款的，我喜欢它的温婉，每当雨刮器工作的时候我总能在玻璃水喷动的漩涡里看到一对迷人的酒窝，每当大灯照射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那天办完事路过步行街的时候，我想起妻子说想吃烤红薯，她和孩子都喜欢吃这种路边小吃。我看到路边有一个烤红薯的摊，铁皮桶做的烧烤炉子上摆着一排考好的红薯冒着热气，穿着一身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撑着伞站在小雨里，巨大的黑伞像一个黑色的天空遮挡着雨水，里面是一个安静的世界:炉火，红薯，还有一张沧桑的脸。

我靠边停车按下车窗，冲着卖红薯的说，称四个红薯，大点的。接过红薯的一刹那，我看到那张沧桑的脸，还有那张惊愕的画成了圆圈的嘴，是汪生。

我下车在小雨里和他寒暄，他努力的把伞往我这边撑了又撑。他告诉我，离开公司后他上了很多班，想干就好好干一段时间，不痛快了就辞职不干，随心所欲，依然是想骂谁就骂谁，相爱谁就爱谁。娶了两个媳妇，离了两次婚，现在有两个孩子由他照顾，想给孩子找个后妈，一直找不到。我说为什么，你还是挺帅的。他说帅有屁用，没钱谁跟你。我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取出所有的现金给了他，我怕他不要，把钱塞到他的手里又把他的手指和他的手心握拢捏紧，他笑着说，给钱我就要呢，娃娃还要吃饭，我也变了，不像从前的我了。

我不知道还想和他聊点什么，但我就是不愿意走，就想和他多待一会，我想我可能一直在羡慕曾经在我生命里短暂交集过的汪生，他是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我还想多看看他，看看岁月给他刻满的沧桑，他却跑了，推着他烤红薯的铁皮大桶在雨里奔跑，他的身后是几个城管矫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