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封信

1

窗外，天还没亮，芝芝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棉袄，继续低下头，写信。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舞蹈，以前芝芝就爱极了这样的时刻，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有什么话只需要写就可以了。没有争辩没有纠缠，干脆利索。她写道:

亲爱的凯旋:
我又写信给你了，记得上次写信还是我们热恋的时候，你拗不过我执意要求，只能给我写情书，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我想了一夜，决定成全你们，也放过我们彼此。孩子需要亲生母亲，你也需要妻子，和这些比起来，你知道的，我也需要新生。
我曾说，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别人，我就把你们一起杀掉喂狗。你笑笑说永远不会，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是凯旋，不是永远。
我没什么要抱怨的，只是有些可惜。没想到，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你原谅我喜欢过柱子，所以现在，我也原谅你承认爱芳子。我不杀你们了，也不喂狗了，就离开吧。我终于可以体会，你那时夜夜睡不着的痛苦，原来被背叛是这样的锥心。
不过，都没关系，我记性不好，又受不住诱惑，可能不久就会和另一个人好上，所以我们都开心地生活吧。
照顾好球球，告诉他，妈妈出去旅行了，过段时间会来看他。你是个大马虎，芳子应该是个心细的人吧，球球不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出去玩，不喜欢吃甜，喜欢吃咸，睡觉又爱蹬被子，你们晚上别睡那么沉。
可能是我多虑了，亲生母亲应该更了解自己的孩子。那，就不多说了。
和家人好好聊聊，他们对我一直很好，分别一定很拧巴，所以我只能不告而别。
那就这样吧。祝好。
我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你帮我扔掉就好了，离婚手续等过几天我联系你去办吧。
                                                                                                                        芝芝

呼，芝芝大呼一口气，终于写完了，这样看起来自己既通情达理又豁达坦率，走得，也还算有尊严。

她站起身，把信对折，用笔压着，放在桌上。回头看床上的父子，呼吸均匀，没什么好牵挂的，别人的男人，别人的孩子。她一狠心，推开门走出去。

2.

眼前这个四方的小院子，就是她待了一年的家，干净朴素，就像这家人一样，他们对她很好，吃的用的，只要和她沾上边就买好的，哪怕他们自己吃剩菜剩饭。

所以芝芝本来想，等球球再大一点，就和凯旋生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球球她照疼，但这家里总算有了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留下来的牵挂。不像现在，芳子一出现，她就要滚蛋。

提起芳子，芝芝还是会想起昨天下午碰到的情形，她一开门，就看到凯旋和芳子依偎在屋子里，看到她进来，两个人都局促起来，凯旋更是把芳子护在身后，一边拿起芳子的包，一边说，我先送她离开，待会回来再和你解释。

芝芝眼看着他们走过自己身旁，看着他们走到门外，隔着窗户还是没忍住，朝他大喊，你爱她吗，她听不到回答，什么时候玻璃隔音那么好了，她觉得自己和凯旋被玻璃隔出了两个世界。但她还是看到凯旋嘴里坚定地吐出，对，我爱她！

她再喊，那你爱我吗？凯旋露出不忍的神情，还是说，我也爱你。

她虚脱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是顺从地在等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顺从他，已经成了习惯。

等晚上凯旋回来，芝芝问出了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孩子是你俩的？凯旋说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三年前，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绝望，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你的第一次给了谁。她。我们两个初中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分开了。

芝芝只觉得心口被人撕裂了，钻心的疼，这世界除了黑再没有别的颜色。她想闹腾，但想想有必要吗。

以前她不信，犯过错的人也能得到这么美满的幸福。果然。

3

芝芝和凯旋认识，是他们共同的好朋友介绍的，两个人都单身，又都喜欢说笑，所以越来越靠近。芝芝不介意凯旋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也不过问那个把凯旋抛弃了的女人，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她想给他自己所有的温暖，给他爱和希望。

可是谁想到呢，恋爱快一年的时候，芝芝换了工作，新公司和凯旋隔着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距离。每次为了约会，芝芝都要穿越大半个城市，才能在凯旋的怀抱里找到熟悉的温暖。

一次两次，芝芝的周末就在奔波中度过了，芝芝开始觉得累。公司里同事对她也很好，大家年纪相同，共同话题很多，有时候周末也会一起出差，芝芝爱玩，一来二去，周末也不再每次都去凯旋那里，有时也会和同事约着去公园玩，或者看电影、唱歌。

后来芝芝和同事柱子走得很近，因为柱子写得一手好字，唱歌时候声音很有磁性。芝芝很苦恼，一边是男朋友凯旋，一边是认识不久的柱子，该怎么选择呢。柱子约她出去谈谈，鬼使神差他们去了酒店。

凯旋不停地打电话，他得知了一切之后只冷静地提了一个要求，要见芝芝本人。于是芝芝去了，她奔着分手，凯旋却求她留下来。他说他不介意她一时糊涂，也不介意她曾经忘了他。

看到憔悴的凯旋，听朋友说他整夜睡不着，半夜也不想一个人待着，要出去走走，一走就是半夜。

芝芝心软了，她爱凯旋，说过要和他一辈子，所以芝芝回到了他的身边，一年后他们举办了婚礼。

4

想起当时凯旋的憔悴，芝芝现在仍然心疼。

所以如今孩子妈妈来了，凯旋那么坚定地说爱她。她知道自己是没必要问第二句的。但她又很想知道在那一刻，凯旋说爱芳子的时刻，心里有没有她。

他说爱，哪怕是敷衍，是照顾她的情绪，她也心满意足了。凯旋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那天晚上芝芝和柱子出去，只是想聊聊接下来怎么办。仅此而已。但芝芝确实一心二用过，这始终是背叛。

芝芝从往事里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门外。天已经大亮，一大群狗攀咬着从门前跑过，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嬉笑打闹，门外还是像往常一样热闹。

只有芝芝知道，一切不一样了，桌上放着他们之间最后一封信，也是最后的念想。凯旋睡觉那样轻，如果想拦，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那就这样吧。

芝芝迈开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和过去告别，当然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