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机
竹林
少年唤作歌，面容俊秀，身着布衣青衫，发髻高束，乌黑洁净。
歌从小在竹林长大，爷爷去世后便独自一人生活，每日清晨吟书，傍晚品竹叶茶，无忧无挂，无欲无求。
直到歌16岁那年的秋天。
那年秋天的一个清晨，歌如往常一样在竹林诵读古书，秋风撩动竹叶沙沙作响，竹林旁的小溪传来清脆的水声，听到这些，歌心情更是愉悦，便手捧古书踱起步来，不知不觉，歌来到了竹林的小径。
一阵清香拂过，歌抬起头，看到一位女子从身旁走过。
女子的背影定格在歌的眼睛里，也从此定格在歌的余生。
女子身披一件白纱，脚踩一双素鞋，肩上的长发在阳光下愈发乌黑光亮，和着阳光的味道散发出醉人的清香。
歌望着女子的背影，任凭手中发黄的书页在微风中翻来翻去，但歌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女子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那天傍晚歌没有品茶。
第二天清晨歌同样在竹林里手捧一本古书，低声吟唱，但很快歌的心思把他带到了昨天的小径。这天女子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女子仍然没有出现。
歌无心茶饭，无心诗书，只有站在小径才能使他心境些许平和。
第五天，歌如前几日一般走到了小径旁，倦容满面。突然一阵熟悉的清香在歌的鼻子前飘荡，歌猛然抬头，恰与那位女子四目相对。歌面前的女子看起来十六七岁，和上次一样仍旧一身白纱一双素鞋，女子面庞清瘦，双目如水，细眉如柳，颧骨到下颌之间形成两道优美的曲线，只是嘴角的血迹显得格格不入。
女子点头示意便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歌看着女子的背影心潮一股热血涌进，歌喊出了声。
女子停下，伫立良久，歌才继续说话。歌问了女子的名字，表达了爱慕。
女子仍旧伫立，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这时歌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当距离女子只有五六尺的时候，女子转过了身。
很巧，女子名为秋。
秋住在竹林外几公里的村子里，已嫁做人妇，夫君很疼爱他，但当她嫁入这个村子后不久夫君便恶疾缠身不治身亡了。
歌的内心极为澎湃，无心留意女子说的话，只是再次表达了对女子的爱慕。
秋沉思了一会，继续向歌说了很多。
夫君死后，秋继续在村子里生活，起初村子里的人会来安慰她，帮她料理农活，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秋还是如几年前那么年轻，丝毫没有改变，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把她唤作妖。慢慢地，村子里的人对秋辱骂殴打，想要把秋赶出村子，每次秋都忍受着，因为她答应要为夫君守灵七年。
歌低下头，许久没有做声。
“爱上我的男人都会死。”秋继续说道。
歌还是没有做声。
“我是个被诅咒的女人。”秋低声说道。
“我不怕死，”歌突然抬头发出轻柔的声音。
秋转身离去，背影在歌的眼睛里闪烁。
“等竹林的竹子都开出了花，我会回来找你。”秋在小径尽头对歌说。
歌的内心重新燃起了火焰，仍旧每天梳洗，吟书，品茶，只是每天都会盯着竹林的竹子发呆良久。
“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呢？”歌从小到大也没见到过竹子开花，但还是每天期盼着。
歌每天都希望着，想象着秋一身白衣回来见他的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少年，歌仍然像16岁那年在竹林等待着，不同的是现在的歌已不再是少年。因为歌在每天的等待中内心都充满希望，所以面目只有岁月的痕迹而没有任何倦意。
一年又一年，歌的黑发终于全部变为银丝，洁白的长须随风飘扬。
那天，歌卧在竹林里，靠着一棵百年青竹，气喘吁吁，掩面哭泣，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歌突然抬头向一棵棵竹子看去，“竹子开花了，”歌惊叹，满怀欣喜，“她要回来见我了。”
歌盯着竹子花，一秒，两秒……花由洁净的白色慢慢变红，最后变得血红。
歌惊讶于竹子花的美，像秋一样。
片刻之间，竹子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像一滴滴红色的泪。花落下，铺满了竹林，歌倾倒在竹子花上，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而秋未至。
其实秋已经来了。
秋的确为妖，今世是竹子花精，而歌那一世是守护在竹林的山人，秋是花，几十年才开的竹子花。
那一世，歌从几岁幼童开始一直在竹林里守护，他悉心照料着每一棵竹子，白天和它们嬉闹玩耍，晚上给它们讲他从书上看到的故事。一天天过去，歌从幼童长成了翩翩少年，他还是一样疼爱着每一棵竹子，直到他白须飘扬，死在了竹子身旁。
那一世歌死的时候竹林开满了花，红色的花簌然飘下，铺满了竹林，盖住了歌的尸身，雕出了秋的身躯，秋出现了，立在歌旁边，整整八十一个日夜。
秋的出现伴随着诅咒：秋必须让九十九个男人真正爱上自己，她才能再次见到歌并和他相伴余生，而爱上她的男人都会死去。
秋无奈而又坚决地走进了人间生活，从第一个爱他的男人开始，她走遍了人间的各个角落。为了表达她内心的歉意和赎罪，她会为每一个爱她的男人守灵七年。
那次在竹林的小径是秋几百年之后第一次又见到歌，那时她正在守灵的夫君正是第九十九个爱她的男人。
待到秋为夫君守完最后一天的灵，她便化为一缕白烟飞入了歌所在的竹林，注入了每一棵竹子中。
秋终于可以和歌相守了。
从那天开始，秋便每天可以看到歌，看着他手捧发黄的旧书在竹林里踱来踱去，看着他品茶吟诗，看着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刚开始秋感觉很幸福，是几百年来最幸福的日子。
但几年，十几年过去了，秋看到歌脸上开始蒙上一层失望，这时秋知道歌不是仅仅被自己的容貌所吸引，歌真的爱上了自己，而且十几年过去了歌还爱着自己，这是她最怕的事情。
秋后悔了，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当时她得到的承诺就仅仅是像几百年前一样与歌相守，而歌再也见不到那个一身素白的秋。
秋看着歌如此痛苦地等待了几十年，直到歌再次死去，秋又一次化为了竹子花雨，只不过这次秋流干了眼泪，染得花瓣比上次更加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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