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彩全母舅
1.
我真正的初中毕业那年是86年。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年,我落选了。全班60多人,预选录取18个,我第20名。那时小孩子特多,像蚂蚁似的,到处都见到一脸稚气但身子骨仍像豆芽菜一般的孩子们,裤腿吊得高高的,露出鹭子一样的脚杆。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我的个头矮人半截。
夏天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坐在门槛上哭。因为我清楚今后的命运,很可能就在泥巴田里抠一辈子了,哪怕像这样毒辣太阳的大热天,也不能避免。我的父母见我这样哭哭啼啼的,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心疼哪。他们知道我心里难受,不愿务农,但初中已毕业了,没有考取,还能怎样呢。当他们晚上很小心地端给我比往常好吃点的饭菜,柔声安慰我今后不念书照样吃饭时,我很坚决地说了声不,我说我还想要念书。
这给他们出了大难题。因为当时,初中没有考取,是不准复读的。就因为那时孩子们太多,学生多老师少。再者,教学的条件与设施也没有跟上,无法实现九年制义务教育。那时没有义务教育这个概念。但对于复读这一块,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关系,照样还是可以变相复读的。于是父母逢人左打听右打听,想找找关系,让他们这个糠巴巴的儿子继续念书。只是父母都是抠泥巴的,哪里找得到硬得像铁一般的关系呢。眼巴巴望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知道今生念书再也无望,吃不上轻巧饭了,嚎得像猪挨宰一般。这下父母更慌了,他们急得直搓手。
有一天,母亲从邻县的家公家回来,一脸的喜悦。我看见父亲迎上,母亲在父亲耳朵边神秘的叽哩咕噜一阵子,还不时拿眼瞟瞟我。我明白他们这是在说我。听着听着,父亲的脸像菊花似的绽开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原来是母亲把我的苦处在她的娘家一吐,引起了一个人的同情。这个人,就是彩全母舅。
2.
彩全母舅在我家公一个屋里,离我家公家隔着五六户人家。其时他正在一所中学教书。我那时小,胆子也小,怕见生人,每次到家公家,很少出门走动。大不了到家公门前池塘屋后大沙河边短时间玩玩。所以家公屋里,我能认得的人少得可怜。但是家公屋里人都知道我,晓得我是圩里三姑家的相公,斯斯文文的,怕羞。我想那时彩全母舅肯定也晓得我,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笑呵呵摸着我的头,对我母亲说,三妹,这时间过得真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看你,现在,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冲着这句“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彩全母舅很愉快很慷慨地接受了母亲的请求。他当时像相牲畜一般细细打量我一番,说,三妹,你家儿子是块念书的料。我母亲接过话说,嗯哪,小时候可聪明着,小学升初中应届只我儿子一人呢。只是初中贪玩,没人管,人变孬了。母舅,怎么着看在我俩从小一起的份上,我把伢子交给你,就当是自家伢子,该怎样管怎样管,我不心疼。彩全母舅说,好呀,我保证。他当时跟我母亲笑笑地说着,但转脸对我时,就不一样了,拉长着脸,一脸严肃地说,小余生,你父母都是泥巴田里的人,受苦受累怕了。今天找我给你复读,算你走运。你娘老子指望你今后能端上铁饭碗,吃上轻巧饭。你要给你娘老子争口气,今后,也要为我负点责。要不然,不只多花钱,又耽误了三年的青春,我也没有脸面再见你的父母!
就这样,我的人生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大转折,而且是改头换面的一次。现在想来,我人生中这次转折,丝毫不亚于南昌起义对于中国现代史的重大意义。我以前的名字不叫余天敏,叫汪余生,因为这次复读,彩全母舅给我重新取了个名字。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到学校报名时,彩全母舅认真地指着学籍表对我说,天敏,以后档案上你就是这个名字了.....随即他又对我笑笑,挺得意的样子,名字取得好吧,天敏者,天资聪敏也。我当时听了这之乎者也,认为名字好是好,只是,能承受得起这名字的份量吗,心中忐忑。但迎着他有些自得的目光,忙挤出笑点头称是。
自此之后,我心中认定彩全母舅与自己的包母舅一般无异,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视他为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他高高大大的身躯里蕴藏对我的呵护,恰如我的父母,给了我无比的信心与无比的勇气。我趟过两条大河来到这里,心中始终牢记自己的承诺,牢记对父母的承诺与对彩全母舅的承诺,如出一辙。虽然现在想起来,这个承诺是那么的无知与可笑。其实,再好的承诺只是为了自己,努力的结果也只是为了自己,与他人毫无干系,包括父母,包括彩全母舅。这点明白是我离开彩全母舅多年,我才渐渐懂得。懂得他的付出是多么的善良,单纯,毫无所求;而我,为他那么多的付出,却无从回报,哪怕一丁点。这也是我今生深感惭愧与自责的地方之一。
我与彩全母舅3.
我第二次就读的初中叫久远中学,也正是彩全母舅教书的那所学校。人的一生中你一定要相信缘分,真的。那年我复读时,正好赶上他从初一开始带班,教语文,兼班主任。我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进入了他所教的班级。也不知是看在亲戚情份上还是看我年龄偏大,他直接点名让我当了班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这一荣誉感到羞愧与不安,仿佛做了亏心或者是见不得人的事。
由于我家与学校相隔的路程太远,他格外地向校长要了一间房子,让我一人安心学习。但那时刚远离家门,一切让人感觉都是那么的陌生与拘谨,我是多么地想家想父母哦。彩全母舅也知道我初来不习惯,隔三差五到我房间里转转,问问我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需要啥?想家哦。我的眼里有些湿润。彩全母舅挥挥他那双大手,好好学习,莫想家!晚上我也基本住在学校里,没事,就到我房间里玩玩,啊?
有时做完作业,我走出房间,到操场上溜达溜达几圈,顺便看看彩全母舅睡着没有。他的灯老是亮着,窗前的一排冬青,在灯光的映射下,叶子亮着明晰的光,温润柔和。我犹豫着敲门。门呀地开了。只见彩全母舅披件中山服,踏着拖鞋。靠窗的办公桌上摆着几本书,一本厚厚的大块头笔记本,一枝笔。他的桌上还放有一杯茶,很浓,茶叶充斥了大半个玻璃茶杯。他见我进来,笑笑地问,作业做好了?喝水么?也不等我答应,拿出一个端杯,从茶盒里撮取些茶叶,替我泡上一杯。他的茶叶保管得好,绿绿的,像才采摘不久。我翻过他的茶叶盒。小心地抠开盒盖,茶叶上面有什么东西用卫生纸包裹着。我以为是么贵重东西,打开一看,黑乎乎的原来是炭。
我端着茶杯,静静看他伏在桌上做着备课笔记。他的笔记做得真好,极其翔实,仔细。字迹工整隽秀,不错不乱,干净,清爽,让人赏心悦目。他的备课笔记从来不给旁人看,连我,也是等他不在房间时,偷偷翻看的。我边喝茶边打量他。他的个子有些大,双肘撑在桌子上面,姿势有些夸张有些滑稽。但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因为我的到来而分半点的心。我分明听得出笔尖在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
这声音让我有些索味。我决定不看他了,在房间里找找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我的目光瞟过一张床,两张椅子,木箱,洗脸架,甚至墙上挂的相框。房间里设施极其简陋,彰显了主人的清贫。靠最里面拐角还有一张办公桌,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桌上齐齐码着不少书。我于是翻翻桌上的书。《资冶通鉴》、《隨唐演义》、《中国近代史》......大多与历史有关,占据了他的阅读视野。我上前抽本看看。他回过头来,对我说,天敏,夜里有点冷,上床看吧,晚上不回去了,就在这歇。看下就睡觉噢,明天有课......
房间里虽有我们两个人,但很安静。单调的翻书声让我的手与眼皮渐渐垂下,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又醒来。寂静又黑漆漆的夜在我的眼睛里沉默着。但有一样东西不沉默,而且似鼓响,如龙吟,跌宕起伏,婉转迂回。这是他熟睡时发出的鼾声,放荡不羁,无拘无束。我思索这可能与他鼻炎有关,呼吸不太通畅。时常白天听见他连续响亮的喷嚏“啊扯,啊扯”,然后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擦拭鼻子。或许这是教师的职业病,长年与粉笔灰打交道,在所难免。小孩子的睡意是不受这影响的,不知何时,我又在他的鼾声中进入了梦乡。
4.
他是挺讲卫生挺爱干净的一个人。晚上刷牙洗脸泡脚,末了还专门用一个小盆洗洗下身。早上他起得很早,先是拎着个夜壶,到学校的公共厕所去了。洗漱完毕,拿个梳子,对着一个老式的团镜,反复地前前后后梳理头发。他的胃口也不大好,大清早站在门口刷牙,“哇,哇”,不由自主地干呕着。在家务农的舅娘也意识到这一点,对他挺关心,芝麻炒粉从来没有断过,就放在他床后大木箱上的洋铁箱里面。他有时或早或晚泡上一小浅碗。但凡我在,他毫不吝啬也给我也泡上一碗,笑眯眯地问好吃么。当然好吃,母舅。闻着那开水冲起香喷喷的气味,我肚子里不知什么东西在咕噜咕噜地叫了好一阵子呢。
我有一把他房间的钥匙。是他防止自己不在,配给我的。因为他也偶尔地回家,特别是农忙时,回去次数更多。骑辆二八式带大杠的永久牌自行车,因为腿长,轻轻一踮脚,人便稳稳坐上去了。虽说是老师身份,但不曾甩手,家里的农活,他是乐意与舅妈分担的。偶尔礼拜天我到家公家,也顺便到他家玩玩。那时他大多在田里或地里做事,要么挖地,要么挑粪。头上戴顶新草帽,穿着白衬衫,卷着袖子,给人感觉儒雅的书生模样,不像个种田人。
彩全母舅也确实是个儒雅的书生。他写得一手好钢笔字与毛笔字。字体端庄大气,苍劲有力。他写的是循规蹈矩的楷书,从来不写其他书法体,这如他的做人一般,不会圆滑世故,只求敦厚实在。这样的性格和人。有时见他高兴了,哼着黄梅小调,卷起袖子,将白纸在办公桌平铺开来,手执羊毫,恣意挥洒。边写还边晃晃脑袋。这样的动作表明他对自己的书法相当满意。他大多写些比如“黄河远上白云间”之类有气势的诗,但欣赏者不多。因为学校只有十来位老师,兴趣不一;至于学生们,更不在意这个。他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该表现还是得表现的。
学生考试结束后,成绩出来了,他用毛笔工工整整誊写好,然后张贴上墙。每每经过时,那张公布榜不亚于一道风景,引得大伙驻足观看。当然,主要是看分数与名次。不过,他每次发布的成绩榜上,我几乎雄居榜首。有时我也暗自得意,母舅,没给你丢脸吧。甚至这样想,是不是他的亲外甥屡屡第一,脸上甚有光彩,所以他书写起来,字写得更得意?
对于他的一手毛笔字,我挺羡慕的,并且暗地里临摹过不少次。有时手痒了也想练练毛笔,但怕他骂,只能瞅着他回家时,溜到他的房间,找几张报纸,在报纸上鬼画符一通。写完,揉成一团,到学校外的树林里,扔得远远的。我怕他骂我不务正业。但他鼓励我练粉笔字,常常让我在黑板上抄作业题或者课文词语解释之类。可能以此锻炼我的字。
我与彩全母舅5.
因为教的是语文,所以对语文的要求不外乎死记硬背---这是他老一套的教学方式。背整篇课文,课文的中心思想,段落分析,词语解释。学生们都怕他,因为他不厌其烦地要求,仿佛唐僧给孙猴子念紧箍咒,让人听了耳朵都起了老茧。他的苦口婆心赢得了学生们一致赠予他一个外号,“余老戾”。我对于同学们取这个外号很反感。毕竟是我的母舅噢。何况,他可是个重情义明事理的好人,天大的冤枉啊。
学生们有时背不出来,结结巴巴的,他毫不客气拿起讲台上约尺半长的竹板子,沉下脸,把手伸出来!男同学哎哟几声嘴角扯动几下就挺过去了。女同学可就惨了,可怜扭过头去,脸上梨花带雨似的。有一次,不知哪个调皮卵将竹板子藏了起来,害得彩全母舅几天不适应,怀疑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当然也包括我。只是苗竹河边多的是,过几天,讲台上又出现了新的竹板子,似乎更长些更厚些。我不幸也中过两次招。那是在课堂上与人交头接耳,不专心听讲被他发现了。这种情况,一般顶多揪揪耳朵,被他咧嘴骂一声“你这个丑主子”了事,但对我却格外地严格,颇有六亲不认之意。竹板很响亮地落在手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手掌上留下了一道红肿的印迹,良久,掌心还直发火烧。
现在想起来,我对语文这门学科的兴趣真的得益于他。牢固的课本知识与广泛的课外阅读,让我始终保持了对文学的兴趣,从而养成了旷日持久的阅读与写作习惯。他的那种死记硬背的教学模式,其实也是积累知识最原始的方法最有效的方式。只有多读多记,才能见多识广,信手拈来。
6.
由于离家远,我只能半月回家一次,其余时间,都吃住在学校。我的吃住几乎都在他的“监控”之中。长久一人住偌大的一间房,空荡荡的,也没有可聊天的人,不免有些孤寂清冷。一次,琚同学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没人在家,只好也搬到学校里住。只是住集体宿舍。由于我俩关系特好,于是我自作主张让他与我同住。彩全母舅马上知道了,一脸愠怒地对那位学生说,谁让你自作主张同他一起住一个房间?谁让的?啊?不要打扰他的学习!当时我听了,很是难堪。觉得彩全母舅管得过份了些,连最起码的人身自由都被限制了,心中懊恼,竟然生出一丝丝恨他的念头。
每天的就餐,我也和老师们一样,同在学校食堂。只是伙食方面,老师与同学们有着天壤之别。学生们主要家里带菜,而老师,食堂里烧小灶。由于我跟彩全母舅的这份关系,烧饭的樊师傅在老师们菜够多的情况下,也经常慷慨地免费打些给我。只是这些菜都是素菜,与荤菜无缘。因为荤菜每位老师只有一份,诸如红烧肉、渣肉,卤鱼之类。小孩子嘴馋啊,看得我只吞口水。彩全母舅见我眼直勾勾的,便把他那一小碟递给我,喏,天敏,拿去!我昨天在家刚吃的,油荤多了我也不习惯!见我仍在磨蹭,他大手扣着瓦碟,直接罩在我碗里高高的饭头上。他很开心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眼眯眯着说,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也长点知识,好让你父母高兴高兴!嘿嘿,长大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我这个母舅!
漫长的复读三年,是彩全母舅悉心照顾着我,让我俩成了亲密无间的亲人。在学校里,一见到他那高大的背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的心中不由的感到特别的踏实,特别的温暖。每逢寒暑假期,多天不曾见到他,我的心中莫名的失落。总揣摩着,他现在做么事呢。
或许因为他, 我重拾了自信与自强,刻苦学习,从不偷懒。花开花落,寒暑易节,中考时,我挥笔自如,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手执成绩单那天,我止不住地热泪盈眶。这三年以来的种种压力与不安,终于尘埃落定,似一阵轻烟从我眼前飘过。记得那天填写志愿时,父母也陪我一起,到彩全母舅家征求意见。他极其高兴地接待了我与我的父母,说,天敏真是好样的!给大家争气了!填志愿吧,我还是建议填个粮校,以后分配到粮站工作。粮站可是个好单位,不愁吃喝,听说都免费呢。
我与彩全母舅7.
现在回想起来,彩全母舅当年为我所做的一切,真正左右了我的人生。我的命运,从此与粮食紧紧相连,若从入粮校那年算起,已快三十年。我所走过的道路,一直受着当年他给我所作决定带来的影响。只是我对于他的回报,是那样的少。粮校读书期间,曾与父母一起到他家,带了一条烟两瓶酒,算是看望与答谢。他全家都很热情,硬是留我们吃中饭。后来,偶尔地从每年去家公家的母亲嘴中,知晓他家中的大抵情况。想必他从我母亲那里也多多少少有我的讯息。只是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他的父亲过世,舅娘的过世,我都没有去,哪怕只是一个电话,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关切也好。但是我的心中一直惦记着他,想念着他,却又怕见到他。是否是因为他寄予太多的厚望,与我刚毕业时的落魄,让我沮丧,导致了我不敢见他?是的,我时时想拿出优异的成绩,以满面的荣光来面对他,可是我没有做到。我终究没能身披霞衣,脚踩祥云,那样风光无限地,营造一个欢悦的氛围与他见面。七年前,当我想与他见面的念头与日俱增时,母亲告诉我,他已不在老家住。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让他几乎丧失了自理能力,他被在苏州谋生的儿子名流接过去了。
一晃就是七年后。我再也无法控制想见他的念头,几经辗转要到了他儿子名流的号码,表明我想见他的念头。名流告诉我,这些年彩全母舅一直在他的身边,严重老年痴呆,整日卧床,生活已不能自理。饮食起居都是名流照料,人已糊涂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听到这,我的心猛地一酸,一口气叹到心底。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他还认得我么。我的这些年积蓄至久的思念,该向谁倾诉呢。我为自己这些年的不切实际与虚伪后悔不已。
我向名流要了他的一些照片。很是可惜,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张像样的生活照,有的,只是这些象征身份的照片。这与他平时简朴的寡淡的生活何其的相近。我从这几张照片里,看到了一个清苦的,不开心的彩全母舅。名流发照片给我的时候,惊喜地告诉我,说他试着把我的名字告诉他父亲时,问问可记得余天敏这个人,一直糊涂的父亲竟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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