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多年后的深秋,我再度回到故乡,沿着儿时的小径,踩着枯败的衰草,慢慢向北走去……
这条小径爷爷走过,父亲走过,我走过,但自此而后,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走过了。
小径连着北窑,它因北窑而兴,又因北窑而败,从最初的宽至牛车轻松掠过,到现在的双脚无法并立而行。它随着北窑的衰落而不断被周边的田地蚕食,最后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细线。
我真切地感觉到有众多的魂灵在拉拽着自己的脚跟,低下头,仔细探寻,却失落地发现空无一物。
时光静谧,万籁俱寂,只有微风依稀在耳边呢喃。我跪下来,双手伏地,侧耳聆听,那亘古悠远的呼喊正从地心深处震颤过来。闭上眼,我仿佛又看到了北窑的热闹繁华,那些埋在土里的人一个个走到面前,亲切地呼喊着我的乳名……
我慢慢向北走去,任凭麦叶尖儿上的白露打湿了眼睛;我慢慢向北走去,苍茫天地之间恍若只我一人;我慢慢向北走去,一生仅赴这一次约会,尽管我知道那些约会的人永远都不会来,却依旧走得毅然决然……
我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似乎只有用尽一生的时光才能抵达路的尽头,可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北窑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除了田埂上偶尔冒出来的破瓦片,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够证明它的繁华,它的衰落,以至它的存在……
我对着北窑被肢解之后的空地发呆。那上面长满了绿油油的麦子,风吹过,激起了上下起伏的层层波浪,就连那淡紫色的根芽也在不住地颤动,好似底下还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在燃烧着。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爬进窑体里的那种令人眩晕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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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庄平淡无奇,籍籍无名,但只要一提起北窑,提起北窑最出名的尿罐子,那真是家喻户晓,童叟皆知。那时候,有土陶这门手艺就意味着能填饱肚子。村里的后生们借此沾了光儿,娶的媳妇儿,那俊俏劲儿,真是个顶个儿……
孩子们最喜欢的是北窑的泥巴哨儿。那哨儿像极了一只跃动的麻雀,腹部中空而内置泥球,并有窄窄的气道连通首尾。只需从翘起的鸟尾轻轻一吹,那泥球便飞速地在鸟腹里转了起来,继而发出啁啾似的阵阵鸟鸣,妙极了!
尿罐子和泥巴哨儿,这就是幼年的我对北窑的最深印象。那时候,北窑有着自己的绝代芳华。她安静地平躺在北方绿油油的麦田里,像极了一位身形巨大的母亲,哺育着村里的老老少少,让他们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两口十米来高的大窑是一对丰满浑圆的乳房,昂然挺立在天地之间。一马平川的晾晒场是光滑细嫩的小腹,自然惬意地坦露在那里,很多时候,那上面铺满了金黄的麦秸,阳光一照,金灿灿地晃眼睛!两侧的小径便是她那结实修长的双腿,拼命向外延伸,一直通向了看不见的远方……
她惊艳绝俗,凹凸有致,赤裸裸地躺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显得异常突兀!她为什么会独独躺在这里,躺在这个十里八乡之间再平常不过的村子呢?
这个问题一度让我想得累破了脑壳儿!
后来,爹点了根烟,淡蓝色的烟气随着清风缓缓飘到头顶,关于北窑的故事就从他那黝黑深邃的喉咙里跳了出来……
爹说,北窑这女人是在民国的时候流浪到这里的,她是跟着领头的师傅饥寒落魄地流浪到这里的。
我的思绪随着爹的话语渐渐回溯到那个遥远的时代。
民国末年,华北大地闹兵灾,遇饥荒,民不聊生、饿殍遍野。领头的师傅当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娃。那年春天的清早,娘给了他一个打满补丁的干粮袋,鼓鼓的,那里面装了家里一半的口粮。
娘用露着灰色棉絮的破袄袖使劲揩了揩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憨娃,你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实在没有余粮了,你,你,走吧!一直往北走,去要饭,北边的村子,情况还好一些……底下弟弟妹妹多,我,我……我们实在养不了你了……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憨娃不想走,紧紧抱着娘的腿,说自己以后可以少吃点,可以少吃一半的饭,甚至不吃饭,只求留在爹娘的身边。
娘跟爹说好不哭的,拼命去忍,但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拼命抱着憨娃,呜呜咽咽,直到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爹急了,一脚踹了过来,“王八犊子,滚!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憨娃梗着脖子一骨碌爬起来,双眼通红,像只发疯的黑豹,愤恨地瞪着爹,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撕个粉碎。
爹一句话也没说,使劲别过头去。
憨娃“扑通”一下跪倒了,硬逼着不让眼泪滑落下来,声嘶力竭地喊道:“爹,娘,俺走了,你们保重,憨娃想你们的时候,就往张庄的方向拜一拜!”
爹回过头来冲着憨娃怒吼道:“赶紧走,走……走啊!”娘已经哭成了泪人,也被爹骂道:“哭你娘个头,老子还没死呢?”
憨娃一把拾起掉在地上的干粮袋,撒丫子跑开了,那时候他听到耳旁有呼啸的风声……
早春的阳光很好,懒洋洋地照在村口的池塘里,恍惚间像煮沸了一锅的肉蛋饺子,白花花地,似乎还飘着诱人的香味儿……
憨娃禁不住跑过去,趴在水边,兴奋地掬起一捧水来。他舔了舔,凉凉的,冰冰的,什么味道也没有,于是失落地把水洒了回去……
他不恨爹,因为在转过墙角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偷偷地从土墙皲裂的缝隙中看到,爹的肩膀一抖一抖,泪水伴着长长的鼻涕在空气中飞出好远。
憨娃按照娘的嘱咐,一直往北走,挨个村子流浪,渴了掬捧凉水,饿了要口吃的,睏了、乏了,就找个麦秸垛,猫着晒太阳。如果这样流浪下去,天为被,地为床,一个人乐悠悠,那该有多好!
可是,憨娃觉得不能这么自私。
他又想家了。家里闹饥荒,爹娘还要养活弟弟妹妹,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把一半的口粮省给了自己。憨娃想着出人头地,好好回报父母,养大弟弟妹妹……
走到王村的时候,已是深夜,憨娃猛一抬头,突然间看到了一股巨大的血红火束在黑色天鹅绒的夜幕下,冲天而起,直插云霄……
憨娃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红色,他想起了爬上青龙山时的炽热朝阳,想起了趟过碧水河时的灿烂晚霞,更想起了老家炉灶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柴火……但这三种颜色加起来,也不及这次遇到的红色来得热烈和绚烂!
憨娃魔怔了,完完全全被这颜色迷住了。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眼睛散发出贪婪的光芒,他极度渴望融入这里,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娃子,这里面有活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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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