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
小师妹面河而立,对月而望,月中便有她的眼睛,她的眼中便有个月亮。月光把她的长发和白裙,在岸边的青石上投下一团飘渺的黑影。影子如她一般憔悴而美,如她一般踌躇而悲。
河中心,渔火一点。
“哥,我要走了。”
棋子无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必问为何是你,不必问不走可否?不必憧憬难以预测的未来,不必留恋已成定局的既往。这,已无意义,也无必要,既然选择了,无论对错,都要走到终点,这就是江湖。江湖没有幻想,只有残酷的杀戮与掠夺。
小师妹,无名无姓,飞羽教唯一的女弟子,排行又是最小,不必指名道姓地称呼她,连师父项大春也称她为小师妹。
飞羽教弟子众多,小师妹独爱棋子一人。
飞羽教弟子众多,危难之时,却只有小师妹能力挽狂澜。
小师妹就是小师妹,一个弱女子而已。她武功低微,地位卑下,况又引得同门男弟子争风吃醋,有伤风化,所以掌门人项大春说: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子此言,果然没错。”
但小师妹不是全然无用,她的用处,不在武力,而正在于这个“难养”。
既然自家难养,那就送给对手。
如此,小师妹就以和亲的身份,嫁给了大风帮的帮主刘天宇。
大风帮,在当今武林颓废之际,一枝独秀,俨然成了全武林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
唯一勉强能与之抗衡的就是飞羽教。
刘天宇是汉高祖刘邦的后裔,大风帮取名刘邦的《大风歌》。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如项大春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后裔是个传说一样。
两个帮派势均力敌,不敢正面相对,所以各自暗中用计。
翻遍三十六计,项大春也没个头绪。偏巧,小师妹过来添茶,衣袂飘飘,清香缕缕,连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项大春都不由为之心旌荡漾。
小师妹朱唇轻启,“师父,可有良策?”
“有了!”项大春双目中射出两道亮光,“美人计!”
他的意思,让小师妹嫁给刘天宇,而消磨他的意志;若能玩出些风花雪月,红杏出墙之事,引得大风帮内讧,自相残杀,那最好不过。到时候,飞羽教倾巢而出,一举消灭之,何等快意!
“哥,我要走了。”
见棋子不语,小师妹回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
棋子站在一棵杨柳下,垂下的枝条,配合着月光,把他的脸面切割成四分五裂,看不出他的表情,月影斑驳中,两道目光,内涵丰富,意义复杂。半晌,他说:
“告诉刘天宇,你是棋子的女人,我早晚会去接你。”
小师妹一怔,颇感失望,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身走了。
“小师妹。”棋子喊,“记住,一定要说,这句话,非同小可。”
小师妹稍作停留,没回头,叹口气,还是走了,娇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了。月已西沉,东方泛起一抹曙色。
继而,推出一轮红日,给棋子的身上罩了一层霞光。
远处爆竹声声,鼓乐齐鸣,想是迎娶小师妹的队伍到了。
几度春秋寒暑,棋子一直站在河岸,仿佛从未离开过。
倘若仔细一点看,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已凝结;而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剑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显然,不久前,他经过了一场浴血奋战。
片刻,一个疲惫的身影向河边靠近。
是小师妹。
洁白的衣裙上,到处是红迹;而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
她走在棋子的背后,静静地站着,双肩微微颤动。
棋子没回头,颈间稍稍缩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背后的杀气。
“你为何要来?”
“报仇,或者还债。”
“报仇怎讲?”
“项大春是我的师父,而你杀了他。”
“还债怎讲?”
“刘天宇是你的师父,而我杀了他。”
是的,棋子是大风帮刘天宇的弟子,他来飞羽教是卧底的,并伺机杀掉教主项大春。
和小师妹一样,他在大风帮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只有不入流的角色,师父才舍得放到敌人的阵营中卧底,因为卧底,最后必然要牺牲的;就像小师妹到大风帮和亲一样,要么耻辱地完成帮派光荣的任务,要么壮烈地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
因为,他和她,都是一枚卒子。
而且,是沉了底的卒子,前后都无路,别无选择。
也正因为是沉底的卒子,才有如此强的战斗力,让他和她存活到最后。
前一刻,小师妹以妻子的身份,杀了丈夫刘天宇;而棋子,以徒弟的身份,杀了师父项大春。
夫妻是真夫妻,而师徒却是假师徒。真夫妻,却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假师徒,故针锋相对,同室操戈。
“那么,来吧!”
棋子的身体,随着这一声“来吧”,急速回转,短剑出手。
与此同时,小师妹的长剑也已出手。
长剑抵在了棋子的脖子上,而短剑直抵小师妹的咽喉。
两人谁也不动了,四目相对,一个哀怨,一个悲愤。
“你,还是做了我师父的妻子。”
“是的,因为你已成了飞羽教的人质,我必须按照师父的命令行事,否则,你早死了。项大春早已识穿了你的身份。”
“那句话,你说了吗?”
“说了。”
“可是他,他,为何还……”
“他说,你是个沉了底的卒子,已无用了。”
铛——短剑落地,棋子的眼中,血泪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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