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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象牙城
“让你吃点好吃的，你果然高兴。”伯爵拿明歌打趣，“晴子都说，妈妈吃好了就会露出笑容。”
明歌瞪了伯爵一眼，“我就那么没出息？”
“你自己照镜子看啊。”伯爵扮演无辜。
明歌确实开心。这是一家品国人开的啤酒坊，明歌很喜欢，伯爵每年会带她来一两次。这里的拿手菜——明歌的最爱——是脆皮猪肘。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猪肘皮色金黄油亮，用锃亮的不锈钢刀叉将其切开，香味随着热气四散开来。肉皮脆但有嚼劲，且越嚼越香。脆皮和瘦肉之间有少量肥肉和筋相连，入口即化，最是精华。瘦肉入味而不柴，可以沿着肌理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着品尝。配酸菜和土豆泥，解腻增香。
明歌虽然喜欢吃，伯爵却不总带她来。因为他们都已步入中年了，饮食应有节制。伯爵在象牙城时就下定决心要照顾好明歌，他要兑现自己心里的诺言。
明歌又在左顾右盼。伯爵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他想起两个人认识不久时的一件事。有一次，他请明歌吃饭，明歌就是这样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邻座有两个出家人打扮的年轻男女，明歌好像很好奇那两个人的关系。为了看得清楚，她的身体一点一点位移。明歌没有意识到自己逐渐偏离了椅子中心，到后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一次伯爵看到明歌摔倒的窘态和不好意思的神情，觉得这女孩蛮有意思的，自己笑了好几天。
这是个周末，啤酒坊里面的人很多，他俩常坐的沙发座被一群人占据了。那些人好像是一个单位的，在喝酒聚会，声音很大。他俩面对面坐在两个高高的长条木凳上，中间是个宽大的木桌。他们的邻座也是一对男女，也像他们一样面对面坐着，他们中间的木桌上已经摆满了食品，还有几个半空的啤酒杯。
明歌一边吃，一边溜眼看那一对男女。伯爵心想，她又开始了。他似乎能感觉到明歌的大脑在飞速转动，根据空气中传来的只言片语和瞥来的动作表情在对那两个人展开分析。
这个喜欢到处看故事的明歌有一种懵懂无知的优点，伯爵想。在象牙城时，他很想明歌，忽然意识到明歌的很多好处，比在纸城决定和明歌结婚前意识到的多。虽然在花边城和明歌复了婚，但不到一年搬到象牙城后，明歌就去30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工作了。此后三年多，两个人基本处于分居状态。伯爵在家除了照顾晴子，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他和明歌的关系。
为什么失去时才知道珍贵呢？伯爵和明歌办理离婚手续后越来越后悔，好在他发挥了游说的技能，没让明歌搬出去。他对明歌说：“房子是新买的，有很多间，可以分开住，节省费用。对毓秀和晴子怎么说呢？这一老一小，对他们离婚可能不好接受，可不可以缓一缓再告诉她们？”
伯爵隐隐约约觉得明歌外面可能有人，如果离婚后明歌搬出去，事情就不好说了。明歌还是很招人的，离了婚就是自由人，万一和谁好上，伯爵可能会彻底失去她。要说明歌有什么好？伯爵还真说不出，可能明歌这种懵懂无知的劲头让他迷恋吧。
明歌对自己的外貌懵懂无知。在棉城时，有一次明歌出差回来，说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时火车票很难买，明歌常常买个站票直接上车，她说总能遇到好心人跟她换座位坐。这次出差又有一个男人主动把座位让给她坐，但与以前不同，这个男人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车厢里站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人家愿意把座位让你坐吗？”明歌真不知道，回家问伯爵。以前明歌还问过伯爵：“今天遇到一个客户，说我长得美，我美吗？”明歌不是装的，她大大咧咧的样子和迷迷糊糊的表情与故意试探和佯装不知是不一样的。
伯爵和文君相处久了，才知道明歌小时候，她妈妈总是说她丑，把她搞糊涂了。文君的观念里只有自己和明仲是美的、聪明的，而明远和明歌是丑的、愚笨的。明歌对自己的相貌并没有信心。伯爵从来没说明歌的笑容有多美，他刚刚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明歌对钱也是懵懂无知的。她喜欢毓秀，关心毓秀的喜好，给毓秀花钱毫不吝惜。伯爵有时觉得她对婆婆好于丈夫，为了给毓秀买东西，都不顾自己小家的需求。虽然有时两个人会因为钱吵架，但明歌挣的钱总是放在伯爵这里，与一般家庭的妻子持家完全相反。有一次，明歌回来说单位一个老同事教训她了，说：“你把钱一分不差地都交给老公，等老公那天不要你了，你啥也没有。”明歌是当笑话讲的，她说自己有手有脚，钱没了可以再赚嘛，哈哈哈哈。
伯爵相信明歌的能力，她反应快，爱学习，做事认真，到哪个单位都能得到领导和同事们的喜欢。有一次他和明歌的同事一起吃饭，他给明歌的同事敬酒，拜托同事关照明歌，同事立即回答：“你媳妇还用的着我们关照？她做得好着呢！”
在象牙城，伯爵没事时会去博物馆看那件镇馆之宝——象牙如意，这件物品正是象牙城名字的来历。远古时代，象牙城这个地方森林茂密，野兽众多。科学家推测，那时有很多大象生活在这里，目前出土的大象骨骼、象牙化石都能证明这一点。前不久有一家建筑工地在施工时，无意间挖出一个巨大的象牙坑，里面象牙的数量和巨大程度令人叹为观止，更使象牙城声名远扬。
博物馆里的象牙如意雕工很妙。伯爵喜欢那些飞扬的云纹，看久了会觉得那些云在缓慢地漂动；伯爵喜欢云纹中间镂空雕出的五只小蝙蝠，活灵活现的程度真是巧夺天工；伯爵最喜欢的还是如意的寓意，首位相连代表夫妻和美长久。
不经过离婚这道坎，伯爵还不能意识到明歌对他的重要。他曾经想，明歌脾气不好，对他要求太多，常常出去和同事聚会，也不管家，离就离吧。但是当丝城服务中心的钢印扣到离婚证书上时，伯爵的心像被剜去一块肉一样。
明歌的目光从那对男女身上收回来，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年轻女人，想找个人聊天是很容易的。”伯爵似乎能看到明歌头脑中有一个场景。那是明歌和另外一个男人吗？伯爵的心头有一条乌云掠过。
“那两个人不是两口子，”明歌说，“你看，那男人去洗手间时，那女人又问服务员要了一扎啤酒；那女人去洗手间时，那男人看到桌子上新上的啤酒，还叫服务员问了一下，嘴里嘟囔一句不满的话。”
“他都喝那么多了，哪有媳妇这么灌老公的？”明歌又用眼神示意伯爵看那两个人。那男人借酒劲坐到女人凳子上去了，那女人往旁边闪身，男人的屁股又往女人那里凑了凑。男人试图伸手去搂那女人，被那女人推开了。
“女人也有生理需求，但这种需求往往不是主要的；男人的生理需求却是主要的，他们可能肯花些代价，但主题十分固定。”明歌若有所思，“想要什么必须从合适的对象那里获得，否则不是南辕北辙就是饮鸩止渴。”
喝了一些啤酒，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明歌突然问：“你不是说有个问题不明白，想问我吗？问吧。”
伯爵摇摇头，双眼弯弯，“不问了，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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