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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安宇,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她很孤独,虽然她坐在轮椅上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眼前是车水马龙,可是我就是觉得她很孤独——阳光照着她苍白皱纹遍布的脸,脸上没有笑容,眼眶凹进去,眼睛里都是死寂,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人走过去,没有人看她一眼,她好像被世界给遗忘了。我之所以能够注意到她,大概因为我和她是同类人吧,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死在寂静无人的荒野,身躯连细菌和饿了的食肉昆虫也不愿意食用,慢慢地腐烂在地面上和灰尘一起流浪。
我走到她的身边,故意咳嗽了几声,她没有理我,我此刻和吹过的寒风没有什么不同,她不会在意的。“你,额…你得了啥病啊!”有点失礼的一句话。也许是病字触碰到了她,也许是我挡住了她的阳光,“肝癌,晚期。”话语冷冰冰的,不过我却有点开心了,“哈哈,她回我了。”不知道怎么的,内心有点雀跃。“哦,肝癌晚期,没事的,慢慢来就好了,你看我,我…额…我是啥病来着,反正我也和你一样没有几天好活的了。开心点嘛。”我突然忘记了我的病,也忘记了我是谁,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都在医院里了,总归吃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来找我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冒昧与出丑让她来了兴趣,她给我回了一个字“哦。”我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给她看外面的车和人看,“哦,你看,那车不错诶,我也有一辆,嘿嘿。”我自顾自地说着话,她依旧安静,我也不在意,开始慢慢回忆着我的过往,就这样,我们一个滔滔不绝地说,一个安静地聆听,直到金灿灿的阳光变成眷恋温柔的晚霞。
“爸,回病房里吃饭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我扭头一看,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得挺帅气的,和我以前有点像,我突然拍了拍安宇的肩膀,手舞足蹈地对她说着:“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帅气。”那个年轻男人走近了,听到我的话,眼神里闪过无奈与烦躁,“行了,爸,走回去了,您记性不好就别乱跑,不然吃饭我还得来找您,多麻烦啊。”听到这个年轻人的话,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突然就很生气,想骂他一顿,甚至想打他,“哼”我扭过头和安宇说道:“不是,他和我年轻时候不像,我年轻时候脾气可好了,对人可有耐心了。”年轻男人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啧啧啧”,“行了,回去了,吃饭。”他不耐烦地来拉住我的手,手劲很大,我的手被捏得很痛,我被他拉得踉跄了几步,用力挣脱,大声叫喊着:“你干嘛,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我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看向我和这个年轻男人,他明显更不耐烦,两大步走到我跟前,一把提住我的衣服领子,我被他弄得半坐在地面上,他拖着我就要离开,这个时候坐在轮椅上的安宇开口了,“我们不认识你,你要干嘛?”声音很沙哑,像一台破旧的鼓风机在费力地发出呼呼的声音。安宇说完,慢慢推着轮椅挡在我的前面,她一把拍掉了年轻男人拉着我衣领的手,把我从地面上扶起来,眼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年轻男人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不一会,护士也过来了,是个中年的女护士,她一见到我就开口道:“周老先生,刚才怎么了?你没有和你儿子一起回病房里吗?”我想了想,哼了一声,“他,他才不是我儿子呢,我没有儿子。”护士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周老先生,您这是又失忆了,刚才那个就是你儿子,他是来带你回去吃饭的,行,现在我带您回病房。”护士说完,掺起我的手,我连忙甩开了,紧紧握住安宇的手,“不要,我一个都不跟,我要和安宇待在一起。”看我和安宇无法分开,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带你和这位老人回病房里去。”我主动地帮安宇推起轮椅,回到了病房里。
安宇的病房很大,是个单间,不过除了病床就只有阳台上一株枯黄了叶子的不知名花卉存在了,冷白的灯光照着白色的病房,说不出来的孤寂,护士在把安宇扶到病床上后就出去了,我和安宇待着,我想和安宇说话,这间病房太压抑了,我好像被一层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悬挂在万米高空中,头朝下。“嗯,额……”想说话,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病房的白色让我有点恐惧失语。安宇看出来了我的紧张,她轻轻笑了一下,虽然声音依旧很沙哑,但是在我耳里心里,仿佛清泉流过,舒缓悠然。“唠叨的周先生,请问您想起来你是谁了没啊,今晚不会要和我挤一张病床吧,我可是女士诶。”听着安宇打趣的话,我心里的紧张放松了好多,“我啊,我叫周元,是603床的病人,病症嘛,老年痴呆,和你一样诶。”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想了起来。“那,刚才那个年轻男人是你儿子吗?”安宇声音低沉地问道。“额,是,咱俩别提那个不孝子了,也许是对他太好了,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吧。”想到儿子,我的心也沉了下来,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是在我三十五岁时候生的,生下儿子不久后我妻子就去世了,我把自己全部的爱意灌注在儿子身上,现在看来我太溺爱他了。安宇低着头,我也低着头,一时房间里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安静了下来。“卡挞”病房门被打开了,是护工,不过也只有一个护工,安宇看了护工一眼,眼睛里的色彩瞬间消退了,看着再次变得死寂的安宇,我感到很奇怪,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痛楚。护工拿出了一碗白粥,就只有一碗白粥略带懒散地说了一句,“吃饭了”。说完还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安宇。护工用勺子舀了一勺粥,粥在勺子上冒着热气,接着护工也不吹一下,就这样直接把粥喂进了安宇的嘴里,安宇被烫得往后缩了一下,护工却用手捏住了安宇的嘴巴,搬开,把粥喂进了安宇的嘴里,还警告安宇老实一点,不然今晚就别吃饭了。我被震惊了,这护工怎么可以这样,就在护工要喂安宇第二勺白粥的时候,我忍不了了,一把打掉了勺子,碗里的白粥撒落在地面上,和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我对着护工怒吼道,“滚,你给我滚。”我连忙用纸把安宇嘴边的白粥给擦干净,然后瞪着眼睛看着护工,护工依旧神情轻蔑,“老东西,跟你没有关系,你最好给我安静地带着,不然小心我收拾你。”我没有理她,按下了呼叫铃,看到我叫人来了,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立马离开了。不一会,护士进来了,是个年轻的女护士,看到地面上撒落的白粥,她连忙询问我和安宇烫到了没有,然后拿来扫把收拾干净了地面。我眼睛里带着泪水看着安宇,“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你把他们叫来,我帮你骂他们。”安宇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消消气,“唉,你骂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你不也过得不好嘛。养儿女防老,现在看来,有的只是老无所依罢了。”看着安宇平静地说话,我很想同情她,可是我不也是这样吗,我一个养出了不孝子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她散发同情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护士重新带来了两份饭菜,我还可以自己吃,安宇不是很方便,护士喂她。吃过晚饭,外面已经彻底黑了,冰冷的灯光在病房里亮着,没有一丝温暖。
我和安宇待了会,我又慢慢地蹒跚着步子,回到了603,儿子在病床上躺着,见到我进来对我冷了一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戴着耳机打着游戏,我站在病床旁边,看着他打着游戏,“game over”手机屏幕灰色了,“靠,烦死了。”儿子把手机摔在病床上,站了起来,儿子比我高了好多,他带着轻蔑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不是不认识我嘛,不是不回来啊,你咋回来了呀,老头,自己脑子不好就乖乖的。”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躺倒在病床上,见我不理他,他不耐烦地扭了扭头,拿起病床上的手机,打起了电话:“喂,亲爱的,现在这老头子回来了,你在哪里,我来陪你,这死老头就是事多……”听着儿子轻声细语地讨好着电话那头的女人,我深深觉得自己教育的失败,我用被子捂住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这个儿子我不要了,我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如果安宇愿意的话,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生活。
第二天中午,我去办了出院的手续,本来我不用住院的,可是儿子觉得我在医院里待着好,如果我出事了,他还可以讹医院一笔钱,他的心思我都清楚,不就是为了我的那点棺材本嘛。办好了手续,我脱下病服换上了自己喜欢的中山装,我照了照镜子,镜子里是个头发花白的帅老头,挺有精神的。我想我又发病了,我忘记了自己为啥在医院里,不过我还记得安宇的病房号,走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着的,哭着笑着的老人青年小孩,人世的生离死别在医院里最是明显罢了,人生百态,有点像传说中的奈何桥,一生的经历化成短短的几步路。到了安宇的病房门口,里面是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斥责声,“凭什么要我们来照顾咱妈呀,分钱的时候大哥和三弟也拿了啊,大嫂不是在家里闲着嘛,让大嫂来啊。”是个尖锐的女声,很刺耳。“老二媳妇,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虽然妈的钱我和你大哥分了,但是妈的老房子可是给了你们啊,你们不照顾谁来照顾啊,再说了,小伟还得上学,我们没有时间,三弟吧,妈以前不是最疼三弟了嘛,现在妈生病了,三弟可得好好照顾妈。”中年女人声音虽然没有前一个尖酸刻薄,但是也在推卸责任,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别找我,我不照顾。“啥叫妈最疼我啊,这几天不都是我一直在照顾妈啊,现在到你们了,方正我不管,我照顾好久了。”听着他们的话,我不禁落泪,养儿女的意义在哪里呢,分钱的时候很积极,等生病了需要照顾了,一个比一个躲得快。我推开门进去,安宇的病床围了七八个人,在争吵,看到我进来了,声音小了点,我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安宇,安宇的眼神里都是冷漠与孤独,仅有的几缕悲伤也随泪珠悄然落下了。“大爷,您找谁啊,这里都是我们一家人,你是不是走错了。”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开口了,我看着病床上的安宇,没有理他,“大爷,大爷。”其他人也在叫我,我缓缓开口,“安宇啊,吃饭了没有啊。”现在都已经中午一点了。安宇看到了,眼睛里多出了几分的光亮,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的心里很生气也很难过,现在的不孝子不孝女真的多。“我来找安宇吃饭,你们是她的子女吧,都中午了,该吃饭了。”我对着安宇的子女说话,他们中最年轻的男人偏过了头,其他人则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我推开他们,把安宇扶到轮椅上,推了出去,他们在我们出去后又开始了争吵,“你看看,妈都没有吃饭呢,你们还在吵……”“关我屁事啊,妈是你照顾的……”推着安宇去了医院的食堂,安宇吃着饭,我看着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叹了叹气。“安宇,要不你和我一起生活吧,别理这些不孝子了,我来照顾你,咱们自己生活还舒服点。”安宇听到我的话,笑了笑,“你啊,我可是癌症晚期了,没几天好活了,你照顾我,这不是麻烦你嘛,再说了,你儿子也不会同意的。”“哼,我不要那个不孝子了,我自己生活,管他的,好不好,咱们一起生活,我照顾你。反正他们也对你不好。”我带着期待看着安宇,她慢慢地吃着东西,我也静静地陪着她,一时间竟然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安宇的子女找来了,一来,就气势汹汹地指责我为什么要带他们的母亲离开,是不是对她有啥企图,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一群人,我心里除了愤怒还是愤怒,我刚想开口,安宇说话了,声音沙哑,声音很大,“行了,我还没有死的,以后不用那么管我了,省得你们假惺惺的,我老太婆没钱分给你们了。行了,你们走吧,别打扰我吃饭了。”见安宇发火了,儿女们安静了一会,接着又吵闹起来了,“妈,这是你说的啊,你自己不要我们照顾的,行,我们走了啊。”小儿子还想说啥,但是大儿子和二儿子推了他一下,小儿子扭过头,眼巴巴地看了安宇一眼也离开了,周围的环境再次安静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啊,你不会嫌弃我老太婆吧。”安宇打趣着我,我笑了笑,“哈哈,不会的,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流浪,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看一看这山河依旧。”
“行,一起去流浪。”
安宇的生命流逝得很快,很快,说好带她去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的,可是她还是在一个没有风的夜晚离开了,嘴角带着笑。用自己的养老金,我去了很多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寂寞地彳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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