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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大牙走了，为了捡一辆小轿车上扔出的塑料瓶，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死了。
他的身体被卡在底盘拖行了十多米，留下了一长条暗红的印迹，背上编织袋中的塑料瓶散落一地。
很快交警赶来，在车祸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把围观的村民都赶到了路边。大家聚拢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眼前的悲剧。最终，所有的讨论都汇聚成了一个问题，疯大牙的后事该怎么办？
一位老者说，大牙年轻时候对米庄有恩，死后不能让他一人上路，葬礼还是要办，有愿意当孝子孝女的，可以报名。话音刚落，人群窃窃私语起来，谁愿意给一个疯子当儿女？
老者示意人群安静，说要是没人愿意，那至少写个祭文！要不大家凑凑钱，请一位先生。
一个年青人说，我认识一位先生！只不过要找一个知道疯大牙生平的人，才写得出祭文。
人们一算，发现根本不用凑几块钱，纷纷表示了同意。
老者说，那好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大牙了！
两天后，年青人领着先生来到老者家，听老者讲起了疯大牙的事。
那是五十多年前，逃荒的人进入了米庄，离开后留下了一个提篓，里面是个一岁多的婴儿。婴儿很消瘦，显然是奶水不够，哇哇地哭起来时，两颗大门牙尤其显眼，村民们便叫他大牙，争相把他带到家中照顾。
大牙长大后身体健康，上完了小学，就独自跑到对门山上搭了一间茅草屋。村民劝他搬家，很多人也愿意给他腾出一间房子，但他说在那能看到整个米庄。
那时米庄的人都在镇上的煤矿和新建的集市中找了工作，只留下了很少一部分人在家守着田地。很多人为大牙介绍过工作，但大牙都笑着拒绝了。他日日守在米庄里，平时为大家挑水，放牛，砍柴，做家务；农忙时辗转到各家帮忙务农；逢年过节他又帮忙杀鸡宰猪。他把每家每户能干的活都干了，但从不要一分钱报酬，只要给他吃顿饭就行。
他是米庄唯一没有工作的人，但他又是米庄最忙的人。
村民说他是天神下凡，来到米庄是米庄人的福气，他只是笑笑而过，说米庄对他有恩。
有一年夏天，连续下了两个周的暴雨，村前的小河变宽了好几倍，水流裹挟着泥沙和树木，从河道里翻滚而下。
那时村里的孩子上学只有一条路，中间要经过一段河埂。为了学生安全，村民们每天轮流守在河埂上，护送孩子们上下学。这天，一个小女孩不小心滑倒掉到了水里，大牙纵身跳入水中，救出了女孩，但自己被水中翻滚的树桩砸了脑袋，从此便不会说话，见人只是呵呵笑。村里的小孩开始叫他疯大牙，慢慢地，这个名字就代替了大牙成了他的新代号。
那时大牙虽不会说话，但该做的事却是一件也不落下，依旧每天帮着村里干活。但村民们却是什么忙都不想让他帮了，原因就是他开始忘东西了！
他帮人挑水，会把扁担忘在井上，双手各提一桶水回去，或者把水忘了，又挑着空桶回去；他给人放牛，出门三头回来两头；帮人砍柴，又把斧头落在山上……
后来，村民开始把他拒之门外。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傻了，还是心里清楚村民的态度，他主动远离了村民，开始捡垃圾为生。每天他辗转于镇上和各个村子，把废铁废纸废瓶子都放进编织袋里，一周一卖。
前几年，镇上的煤矿因为环保问题关停了，集市也突然冷清了很多，人少了，垃圾也就少了，疯大牙捡不到足够的废品，便越走越远。
村民都觉得疯大牙走了，离开米庄了，但每个周末，他又会突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拖着沉甸甸的编织袋，缓慢走在去废品站的路上……
两袋烟下肚，老者将疯大牙的一生简单回忆了出来，年青人和先生都感叹，他真是个好人，要是没疯就好了。是啊，要是没疯就好了，老者怅怅地说。
葬礼前一天，疯大牙的骨灰已经从市里送回了村里。村民们选出了几个代表，准备去对门山的茅草屋里整理一下他的遗物，等他下葬了，总得有东西烧给他。
这是米庄人第一次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们撬开了锁，推开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用砖头和木板搭起来的床和一些破烂的锅碗瓢盆，就再没其他了。
一个女人快速整理了床上胡乱放着的几件破衣烂衫扔进背篓里，就喊着大家快走，说味道实在难闻。但一个男人拍了拍床板说，这结实，正好家里猪圈缺个门，就招呼着几个村民帮他抬床板。一个眼尖的村民看到了床底下的小木箱子，兴奋地叫了起来。
他伸着手抱出了箱子，拿到院里撬开，只见里面装着几角几块的零钱，满满当当，零钱中有一小捆被橡皮筋仔细扎紧的百元大钞，看着厚度大约有好几千元。大家惊叹不已，纷纷说道：
疯大牙也不傻啊，也他妈是个贪财鬼！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早知道他这么有钱，我还可怜他给他剩饭干嘛？
是啊，去年冬天我还把旧大衣给他了！
我早就说，就一疯子给他办什么葬礼，要不是政策，他都不能埋在咱村的公墓里！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这疯大牙，偷偷存了多少钱，说不定他这疯也是装出来的！
……
疯大牙有钱的事很快传遍了米庄，村民们不顾礼节仪式，连备好的祭文都没读，就把他匆匆下葬，然后争论起箱子里的钱来。凑钱请先生的，送葬的，整理遗物的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老者没办法，就将箱子里的钱都倒了出来，说数数到底有多少，再来讨论。
零钱哗哗撒在桌上，最后掉出了一个小本子。老者翻开本子，村民们纷纷凑过来观看，就像在看一张藏宝图。
只见本子上清楚地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给了他什么，欠款几元。就连村民施舍的剩饭，旧衣服都被疯大牙估了价格详细记录下来。老者翻到最后一页，是上个周日，上面写着：已赚3458.2元，欠458.8元，新欠0元。
村民们传看着本子，嘈杂的争论声顿时哑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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