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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回来了”。这话出自小荣之口,她还如以前一样,神秘地小声说出来,好像怕被人听见,好像提起这名字就是见不得人的事。
她咬下一口香辣鸡腿堡,白色沙拉酱粘在了她的嘴角上,她伸出舌尖舔了去,她一直那么钟爱肯德基,喜欢被热油爆炸的金黄脆皮和速成鸡肉的软嫩口感。好多年了,每次我们出来逛街,她总要来肯德基吃,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村里生活,没吃过这东西,人不都这样,一旦可以,总会为弥补曾经得不到东西的遗憾而放肆地索取。
“没看错?”我看着刚用劣质塑料折叠勺搲出的草莓圣代,草莓酱让白色冰激凌衬托得很娇艳,像朵杜鹃花,脑中浮现出杜鹃五年级时的脸,那时并不觉惊艳,她成熟的较早,我们更喜欢小女孩的清纯可爱。待到年龄渐长,便觉得她确实如大人们所说的那样,是很美的,比如她白嫩的皮肤,深深的梨涡,都是美人的标配。
“怎么会?!她送儿子来幼儿园,我确认了信息,是她。”
小荣在红黄蓝幼儿园做保育老师,这工作很适合她,她喜欢小孩,在路上看见人家抱着小孩子,她就笑嘻嘻地靠上去,拉拉孩子小手,逗孩子笑,早先还爱摸小孩脸蛋,后来听说人家大人不准随便摸自己孩子的脸蛋,会让小宝宝流口水,她就不再摸。她长得就很适合做幼儿园老师,每次她都能逗得小孩呵呵笑,说也奇怪,那些孩子一见着她就爱笑,这使得她更明确了自己的职业目标,有一份喜欢的职业总是好的,不像有些人为工作而累却无法逃离。
“儿子?她能有孩子呀?”这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不该,她为什么就不能有孩子,她也是个女人呀。
“话咋说的,她儿子很可爱,瘦瘦的,不像她,现在胖了不少,但还是风韵犹存。”
我没再吱声。
从落地窗看出去,外面的阳光很灿烂,几个小孩在追逐,在几米外的地方站着、时不时往孩子们身上投过去目光的应该是她们的父母,大人们时刻防备着,是怕孩子被人贩子骗走?还是怕孩子摔着磕着?我在思考,这些孩子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呢?大概还是幸福的吧,如果杜鹃是那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她不会是这样的人生。那个穿纯白色运动套装、扎高高马尾辫、脖颈修长、腰背挺直、像风一样奔跑的小姑娘,肯定想象不出在她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学习更苦恼的事。
也是这样的时节,我和小荣从教室打开的木头窗子往外看,杜鹃又从她的教室向前排平房走去,那里是教师办公室。她穿一件时髦的收腰棉服,胸脯挺起,她的身体已经发育了,这衣服和身形在我们小学生中可不常见。她拿一小摞作业,边走边往耳朵后面拢一下至腰的长头发,这头发更是罕见,我们大都留着学生短发。早春的风真大啊,窗子被吹得吱嘎吱嘎响,像在唱歌。
春风吹呀,吱嘎嘎
阳光进来,吱嘎嘎
敞开怀抱,吱嘎嘎
让它进来,啦啦啦
让它们进来……
风吹得课本不停地翻页,我们便坐下压住书本,小荣小声又神秘地说,“她的衣服好看不?俺哥说她那衣服是老师给的,那老师还经常领她回家吃饭。”小荣哥哥和杜鹃是同班同学,他是我们关于杜鹃消息的最直接来源。
“去他家吃饭?不会吧?她爸妈不管?”
“才不管她嘞,她家本来就叮当响,就这样她爸妈还重男轻女,有点好东西都给她弟弟了。”
“那个小不点?”
“对,好吃的不给她吃呢,更别提给她买衣服。俺哥说她天天穿得挺好,但都是捡来的。”我不能相信,她那么好看的衣服是捡了别人的,真像是她自己的,多合身呀。
校园公用厕所没有隐私性可言,在里面遇到她,我总不自觉的往她身上看,还要装作不是故意看,这需要低着头斜着眼睛才能得逞,她的胸脯那么鼓鼓的,屁股也那么鼓鼓的。一次上课时间,小荣闹肚子,她举手去厕所,回来以后便心不在焉,一会低头摆弄手里的笔,一会从桌洞拿出本子,一下课,她神秘地小声跟我说,“我看见她了,她流血了”。
“她也流血?学校里只有老师才那样啊!”
“她也那样了,我亲眼看见的,就只有我们俩,不会看错。”
她的不同吸引着我们,像磁铁。在当时缺乏性教育的小学时期,她这种早熟的女孩成了我们获取相关知识的直接渠道,我们通过观察和想象来满足自己对于那些知识需求。那之后,我的眼睛更离不开她了,总是能在偌大的院子里最迅速地锁定她的身影,她又穿了什么衣服、在干什么、她又和谁说话了,像是真人摄像头,且记录保持的更久,至今都能指定回放。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学校,没有丰富的课外活动场所,河和田野是学校组织活最常去的地方,真如伟人所言,到广阔天地去、大有可为。花开时节,集体出游的时间,我自然不会放过观察的好机会,我们来到那条距学校一公里有余的小河,河岸开满桃花梨花,是粉色和白色的世界。杜鹃穿一件蓝色牛仔外套,我远远的看着她,她走着呢,一会她拈起一枝梨花凑上去,该是闻了一下,又一会,她坐下了,我想,她都流血了,地那么凉她不疼吗?
那个老师,个不高,身型瘦,皮肤黑,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脖子上挂一个照相机,向她走过去,她赶紧起来,拍拍衣服上面的土,老师比划着让她摆姿势给她照相,她便靠在矮树枝上,一只脚向后弯起,拍完了,他引着她去另一个拍照的地方,他们往桃树林里去,我和小荣也不远地跟上,他们一直往里去,学生越来越少了,我们装作若无其事边看花边看他们,他举起手往后撩起她的长头发,她在那低着头不知所措,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我们在一棵粗大的梨树后面,眼珠都要掉出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脸烧了起来,赶紧回过头,拉起小荣跑远,好像做那种荒唐事的人是我。出游终于在惊魂未定中结束了,那画面却印在我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不久后的一天,小荣带来新消息,当然还是神秘地说,“她辍学不念了。”
我一想,难怪好几天没见着她了,我问小荣,“为什么不念,你哥说了?”
“说她肚子被搞大了!”
“啊?!”
“他们说是那个老师干的。”
“啊?!那她上哪去?回家种地?生小孩?”
“不知道呀!”
传言无从考证,但杜鹃确实消失了,再没在学校里出现过,也没在村子出现过。校园里没有了她那瀑布般的长发,学生中也鲜有她那样丰满的身形,猛然间,我的眼神无处安放了。每当从那扇窗子往外看,我便常想起她,她去哪里了呢?她在干什么?
那时日,无论在哪个村子,总能看见那么一两个人,天天在村子里晃荡,他们大都穿着破旧的衣服,在路上不疾不慢,这瞅瞅那看看,如闲云野鹤。到了吃饭的时间,走到哪家门口,推开门钻进去就跟人家拉起呱,说着说着,坐到了人家饭桌前,家里富裕不差一顿饭的人家便给双筷子,他们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跟着吃喝起来,吃饱喝足了以后,抬头挺胸地从人家家里晃悠出来,怡然自得,和从自己家里出来没差别。若是遇到抠搜的人家,人家就是不掀锅盖,那就要被饿着肚子赶出来。杜鹃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母亲一个人干着地里的活,到了农活不多的时候,她便整天蹬着三轮车收破烂,那三轮车也像个破烂,不知那车本就是她收的破烂还是破烂把那车压成了破烂,反正是破破烂烂,她的头发毛毛躁躁、衣服也破破烂烂,远远看去人、车、物浑然一体,整个一座破烂小山。
这样一对夫妻,竟生出了皮肤白皙,脸若银盘,身形丰满,头发滑如瀑布的杜鹃,让人不得不赞叹基因遗传的神奇。放现在来看,她是个营养充足、发育很好、极其健康的女孩,放在古代,大概是大家大户的小姐。她弟弟,那个小不点,则和她完全不同,他瘦瘦小小的,永远流着两个鼻涕,脸黑黢黢,不知是没洗干净还是就那肤色,和她健康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渐渐的,她家的生活好似好了起来。村里人经常在小卖部看到她父亲,他们说,他到了那总是要上一盏酒,再要上一把花生米,自己坐在酒缸那慢慢喝,他不再那么爱拉呱了,即便有很多人在,他也不吱声,而是不慌不忙地慢慢品着他的那盏小酒,杯子见底了,他放回去,等下次来继续喝。有时他压下几毛钱,有时佘着,但不多久他总会结清酒钱。
“她爸妈怎么样?”我问小荣。我常年离家,每次回来总会从小荣那打听那些故人的新事,从这当中找回些与故乡的亲近感,这让我觉得这还是我的家乡,我仿佛从未离开,而是和这些人共同经历着时代的变化,经历故人的成功失败和生老病死。
“挺好的呀,能不好?住着小楼房,给她弟弟看孩子,种些菜地,她妈还成了环保公益岗,每月又能有点额外的收入,日子过的好着嘞。”
“那她过的好吗?你看着。”
“看样子也还不错,错不错的都已经这样了,她又不能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
“是呀,过去的生活无法再选择了呀,谁不是这样!”选择是个多么沉重的话题,它面临的往往是困境,困是个让人一听到便呼吸不畅的字。
在生活水平刚过温饱线、民风朴实、穿衣多是自制的日子,一件皮衣在村子里所引发的话题或许堪比现在的卫星发射,况且这皮衣是穿在杜鹃的父亲身上。当他穿着那件油亮的黑色皮衣骄傲自在地走在村子里,传言便起来了。
“这个杜大成,算享上闺女的福了。”
“穿着皮衣,喝着酒,吃着肉,腰杆还挺的那么直呢!”
“全家靠闺女养活,脸还有地儿放啊,还在街上抛头露面,头也能抬得起来?!”
“闺女累死累活挣的,自己逍遥自在,也能睡着觉,也不觉着刀子拉心口。”
外面的风刮进封闭的村子,传统的村民便赋予外面的世界各种想象,他们笃定杜鹃肯定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不然怎么挣那么些钱?他们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背地里嚼嚼舌头。妇女们看见电视上的人穿的稍微裸露一点,便奔走相告,说杜大成闺女现在就穿这样的衣服,看见大酒店门口穿着紧身旗袍的服务员就说杜大成闺女在外面就干这活,看见烫着卷染着黄头发的人,就说杜大成闺女现在也是个黄卷毛,眼睫毛长得能戳人,看见按摩广告便说谁谁在杜大成闺女那按摩过,那手按得舒服啊,大胸脯还贴着脸。
传言铺天盖地,可杜鹃的父母却不为所动,好像这些传言跟她们家无关,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传言便渐渐消失,像一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时间长了,村民好像忘了那件引起轰动的油亮黑皮衣,杜鹃也不再频繁的出现在她们口中,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村子里的生活不就应该是那副样子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人燃起炊烟,男人就着简单的饭菜喝几口小酒,孩童满街疯跑,老人凑堆而坐。在平稳如镜的湖面投下一颗炸弹,会怎样?那肯定镜底炸裂、水花高溅!
炸弹来自哪里?
当然是在开放的大城市里闯荡的村里人。
这人叫刘涛,镇上的一个二流子。刘姓是镇子上的大姓,镇子中心街上,大部分的店面、厂子都是姓刘的,刘姓人要么在村里当家,要么在镇上做小生意,说起来都是有本事的人,刘姓几辈人就这样积累出了名望。唯独这个刘涛,天天不着家,在外面闯荡。他长得像杆大烟枪,爱留长发,穿着时髦,一年到头没见着挣多少钱,倒是带回来不少外面的消息,杜鹃在外面的消息就是他带回镇上的。
他比杜鹃要大个七八岁,因为一直在外面,他并不认识这个比他小不少的同乡。他跟大家描绘外面的世界,说,“人家大城市一个商场就有这边一个村子大”,“人家那厂子里是流水线,一天生产好几万件衣服,那衣服穿着又软和又结实还时髦”,“人家那男人都十个手指头都戴满大金戒指,女人都穿着十厘米高跟鞋”。
村里人说,“咋没见着你带几个金戒指回来?也没见你领个十厘米高跟鞋的女人回来呀!”
他笑而不语。他又说,“大城市还有更妙的地方”,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让人无法不想知道那妙在哪。
他故作神秘,“大城市的女人那才叫女人,镇子上的女人都是些假男人,什么也不懂”,“那些女人专门陪人睡觉,只要你有玛尼”。
“玛尼是个啥?”
他用拇指搓起食指中指,剩下的手指弯起,大家就知道了玛尼是个什么东西。村里人听到这些,充满无限想象,刘涛说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村里这些老娘们不都是女人吗!女人还有多少种?村里人跟他开玩笑,“你光说没用,俺们想不出,你得拿出相片给俺们瞧瞧,俺们才信!”
这刘涛,还真有。
某一天他又来到镇当街上人多的地方,向人群扔下一沓照片,糙汉子们一抢而光,都想亲自目睹刘涛口中的那些真正的女人。男人们问他,“这些女人你都和你睡过觉?”
“那是,咱有得是玛尼!”他不但不以为耻,还得意洋洋。
一个眼尖的人拿着照片给大家看,“这个怎么那么像杜大成的闺女呢!”
大家凑过去,一看,还真是,长得可真像杜大成闺女,刘涛从那人手里抢过照片,问大家,“这个?咱这边的?”“看着像,不确定,杜大成闺女头发长,这个短还卷着,杜大成闺女比这个要年轻,不过好些年没见着了,现在也该这岁数了,这衣服穿得也太少了,拿不准。”“刘涛,你真都睡过这些?你干脆给杜大成做女婿得了,反正都睡过他闺女了”,大家哈哈笑着打趣。
刘涛把照片收起来,怔怔地走了。传言又起来了,这回不是捕风捉影,有了证据。虽然单靠一张长的有点像的照片还不能断定,但造起谣来起码有根据了。传言内容统一了起来,杜大成闺女在南方陪人睡觉,所以挣大钱。搁古代这就是卖身,杜大成卖闺女,他家日子才好过起来了!这是喝闺女的血吃闺女的肉!
杜大成一下子憔悴了不少,好似长了不少白发,腰背也驼了些,天天醉醺醺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话更少了。村里人说,杜大成这回不敢牛里牛气了,看他还有脸穿那油亮黑皮衣!看他还天天自在地喝小酒!还不赶紧把闺女寻回来!那闺女是赤脚走在刀刃上啊!杜鹃母亲不出门不行,得清扫镇上大街啊,她起得更早了,趁街上人不多赶紧干活,孤零零的,其他人都凑堆聊天,她没脸往一块凑呐。小不点正上初中,人家说他姐他肯定不干,经常跟人家干架,时间长了再没人愿意跟他玩,他恨杜鹃,他觉得有这样的姐姐丢人现眼,他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都是他姐换来的,他不知道杜鹃在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问小荣,“那个二流子刘涛,现在干什么呢?”
“进去了,你还不知道呢,从南方回来后就不干正事,这些年越发不着调,在镇上放高利贷,还弄了几个小年轻天天出去要债,打砸抢夺。”
“他终于受到了惩罚。让人不堪,自没善果。”我重新记起了小荣跟我描绘的刘涛的不耻行径。
起因是一块宅基地。小不点渐渐长大,农村人哦,定是要给快成年的小伙子造间房子的,要不然媳妇都说不成,杜大成呢,是个没本事的地道农村人,家族观念却重,儿子是他唯一看中的,闺女在外挣钱,手里有钱了,当然要给儿子造房子,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他看中的那块宅基地在村子东南,清净又离大路近,是个合适的地方。可这地块村里另一户人家早看中了,这人家是普通村里人,手里钱自然不宽裕,村书记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盯着钱呢,这地块自然落到了杜鹃家。
这人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平时不放眼里的人竟抢走了自家看中的地,平日里,任大家怎么说杜大成也不声不响地听着,像只蚂蚁,谁不能去碾两下,可这蚂蚁突然爬到了自己头上,怎么行?偏偏这户人家是刘涛姥姥家亲戚,就把刘涛那里听到的一股脑儿都盘托了出来。这家的女人一点不要脸面,跑到杜大成门前吆喝,“好你个杜大成啊,平时还真没看出来,你拿卖闺女卖的钱抢俺的地,你不嫌丢人呐!你闺女在外面干啥你心里没个数?”
屋里没动静。
女人接着喊,“那些人怎么作你闺女你不知道吧,俺告诉你,她一天到晚不闲着,要不咋挣这么些钱,你全家吃她挣得,吃得心安理得哦!”
屋里还是没动静。
女人不罢休,“那些男人把她身上弄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她都快成臭肉了!刘涛看着都不忍心,你的心咋就那么硬,她现在这样就是你害得,就是你逼得,你这是丧了几辈子良心了!”
杜大成拿着铁掀,火苗一样冲了出来,要敲那个女人,女人拾腿就跑,她没想到平时像个软皮球的杜大成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她被吓住了,回去叫了一帮人来,汉子们不是拿着木棍就是拿着铁锹,要让杜大成好看。他们来到杜大成家门口,大门敞着,女人看里面又没动静了,瞬间有了底气,以为杜大成怕了,打算拱手让出那宅基地,一伙人嚷嚷着进了院子,杜大成不急不忙拿着镰刀从屋里出来,说,“都来了?要我们的命?我们的命贱啊,死了没什么,可我们死了你们怎么也得有个陪着的!”他这副不要命的狠劲镇住了那些手里抄家伙的男人们,大家都是被喊过来帮忙的,哪能舍命!看着他豁出去不把命当回事,都停下来,女人只好又小声骂骂咧咧的,没一会都退出了院子,这事就这么暂告一段落。
杜大成就把那副镰刀挂在门堑那显眼的地方,镰刀成了他们家的保护神。经过这件事,村里人倒是消停了,再不当面乱说杜鹃的事,他们知道了杜大成是个不要命的。
年节一到,二流子刘涛又回来了,那户人家心里的委屈终于有了倾诉对象,刘涛成了救命稻草。他们请刘涛吃饭喝酒,趁刘涛喝得上头了说动刘涛去找杜大成,刘涛本就看不起杜大成,这些亲戚面子还是要给的,要不自己哪里还有威信!
杜大成其实是怕刘涛的。
为啥?杜鹃自己在广东,身边没个亲人,刘涛这个老乡也算是个亲人吧,他又常年在广东闯荡,起码能认识几个人,杜大成还希望他能照顾下杜鹃呢。杜鹃那钱是怎么挣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他虽然羞愧,可那钱来的快呀,小不点就靠着这些钱哩。人都有个病啊痛的,杜鹃也是正常人,她也有难的时候,这种时候,有个家乡人,心里起码有些踏实感。
杜大成更恨刘涛。
要不是刘涛,村里就没人知道杜鹃在外面的情况,他们一家不至于让人戳脊梁骨,这和把伤口上的肉翻出来往上面撒盐没区别!当刘涛拎着两瓶酒进了院子,他不知道这个人以后会多么无耻地让他们的生活不得安宁。杜大成看刘涛拎着两瓶酒,赶紧炒了两个菜,刘涛还跟他客气,“叔啊,甭忙活了,有盘花生米就行了,咱爷俩好好喝一气!”
杜大成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二流子一般没好事,喝着吃着,果然刘涛开始劝他,“叔啊,杜鹃也不在家,你建那好的房子有什么用,以后她也不能回来,你手里有钱还不如去城里买个房,宅基地让给俺那姨家,这多好。”
杜大成这才知道,他来是为这事呐,当然不能答应,“俺就没出过这个村,你叫俺们去城里?俺们出个门都不认识路。再说,俺也没多少钱,就是为了给俺这小的建个房,娶个媳妇,他姐在外面挣钱不易,都是为了他呀!”刘涛无功而返,没了面子,便开始报复。那以后,他成了杜鹃家的常客,只要回来就去,但再不拿酒,他去吃饭、去借钱、去要挟,杜大成怕他真对杜鹃做什么不利的事,不敢轰他,他就越发得寸进尺。
北方经济在慢慢发展,日子好过些了,在外面闯荡的人开始回返,二流子刘涛是第一批回来的,他回来了,杜鹃家更不得安宁,他扬言要给杜大成做女婿,天天往杜鹃家窜,整一个流氓,镇子上的人说,“老刘家竟出了个败类,肯定是祖坟哪出问题了。”
穿白衣服的小姑娘和小伙伴们道别,她大概是要回家了,多幸福呀!她和她身上穿的白色衣服一样干净纯洁,一看到便觉得心都纯净了。我问小荣,“刘涛被杜大成赶出来是几年前?”
“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杜鹃就是那个时候不干那工作的吧,否则杜大成也不敢赶刘涛出来。”
“大概是了。”
杜鹃一家那时已经住进了刚建起的楼房,小不点也开始说媳妇,刘涛天天死皮赖脸缠着他们一家,杜大成索性报了警,这该是杜鹃出的主意,杜大成哪里知道报警,他一辈子没出过镇子,哪里懂得这些。杜鹃那时应该已经从广东回了北方,所以杜大成不再怕刘涛,忍了这么些年,他终于可以喘口气。杜鹃没回家,或许是她干的工作不光彩没脸面回家,或许是她有了更好的去处可以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或许是她当时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有了新的归宿。
“现在村子里还有成片的圪针吗?”
“圪针?大概是不多了,搞环境整治都清理了吧。”
“小荣,你说赤脚走在圪针上是什么感觉?”
“你是在说杜鹃以前的生活?”
“她似乎已走过了那片荆棘丛生之地。剩下的日子,该是平凡与美好了。”
窗外的太阳依旧灿烂地照耀着大地,确实是平凡又美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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