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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有些紧张,坐在位置上,对着一桌子公司分配的东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把自己尽量地缩在一起,低着头,身旁是来来往往的同事,他们的忽视在她意料之中但也令人出乎意料地心头一松。
隔壁桌的同事还没有来,她好奇地瞄着他桌上的照片,还有堆得到处都是的书。她喜欢书,不禁对这个未见面的人感到了一丝亲切。
照片中的这个人,岁数不小,却有着少年一样的笑容。他的手搭在旁边好友的肩上,微长而细碎的刘海在镜框之间随意地垂着,笑弯的眼角有几条深深的皱纹。
这皱纹将这脸刻画得更深刻了些,随着眼角上翘的末梢透露出的却是不可磨灭的热烈与自信。
“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不禁这样想着,眼神也变得大胆起来,没有留意到慢慢靠近的同事。
“这是林天。我们的技术骨干,他这人可有意思了。”同事小张是个坐不住的人,看见有新来的同事,立马过来套近乎。
她虽然有些羞涩,但是听她提到隔壁桌的这个男人,还是有些好奇。
“你别看他是搞技术的,但他也是个摇滚迷哦,超级迷的那种。他宝宝才一岁的时候,他就带着去听演唱会了。”
小张的话令她有些不可置信,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人,对他的期盼又增加了几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社交障碍,只是真切地希望可以与他聊上一聊。
可是林天一直没有出现。
起先,她还在纠结见面该如何开口,该如何表达自己对他的好奇又不会引人不适。可是午饭过后,旁边的人还是没来,设计了一遍又一遍的寒暄到了最后变成最直白的询问却仍旧没有机会说出口。
到最后时她想,只要他来,我一定什么都不管了。可奇怪的是,与之相对的对他到来的害怕之情一样非常强烈。
晚上下班的时候,深蓝色的天空连一颗星都没有,宁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她叹了一口气,感觉有些疲惫和寂寞。
-2-
因为是新人,总是害怕被挑刺,所以她来得很早,这样也避免了进门时不必要的问候。
就像以前在学校,为了不当着全班的面喊报告,她总是第一个进教室的。
来到办公室,她故作熟练打开灯,调好空调,然后微微叹口气坐下。
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可她暗自觉得有人在看着她——看她“自如”地管理这个办公室——因此感到无比地满足。
同事陆陆续续地来了,电脑发出的噼哒声越来越大。可是自己这排还是跟昨天一样死气沉沉。
旁边的林天还没出现,她开始怀疑,昨天听到的关于他的一切会不会是一个梦。
自己太寂寞了,于是捏造了一个极富魅力的人物来期待。
就在她兀自伤神的时候,一股微苦的咖啡味飘了过来,压抑却很新鲜。
她晃眼看到一个身影从身后路过,待她转头却看不分明。
“好高啊。”她的眼眶装不下他整个身影,像一个记忆闪回般突然出现又迅速消失。
林天,她觉得自己之前一定遇到过他,不然为什么记忆里会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重叠的感觉令她感动得微微颤栗。
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妙不可言,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开口。可是友好地问候堵在嗓子眼就是出不来。
她懊恼起来,再次对自己的胆怯感到厌烦和焦虑。再不说什么时机就要过了,到时候只会更尴尬。
她不停地给自己做心里建树,最后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个“早”字,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可是字一出口她才发现根本没有声音。
她憋红了脸不好意思极了,不敢看旁边人的反应,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天坐下之后,也不急着开电脑,而是自顾自地玩起手机,一玩就是一早上,也没人来找他或者说他什么。
她起初觉得很奇怪,后来才明白,他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将心思放在眼前的工作上,等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
她抬头假装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邻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那股好闻的咖啡味也早就消散了,如今再怎么搜寻也不见痕迹。就跟他的出现一样,令人捉摸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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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等这咖啡的味道。她甚至怀疑,真正的林天其实是一阵味道,而眼前的人只是自己帮他幻化出来的意象。
她还是不敢跟他说话,虽然有万千想聊的,但没有一句禁得起空气的触碰,就如同她那时清醒时混沌的内心一样。
值得庆幸的是,林天好像一点也没有这种困扰。
从他们见面的第二天起,每次他进办公室都会跟她道一声早。有时候人多他也会直接说“各位早”。
她每次都会一惊,然后迅速转过去回他一句没有声音的“早”,像是接见最重要的领导那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惊一乍的,只是一听到林天的声音,自然地就这样行动了。
她慢慢地习惯了办公室的嘈杂,即便有人一直在旁边聊天也能毫不分神地工作。
那天她正在回复邮件,突然听到身边有人问到“最近在忙什么?”她一愣,是林天的声音,那种看似随意的调子配上沉稳的声线,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盯着对面桌的同事,见同事给她使眼神,缓缓看过去,才发现林天在跟自己说话!
她对他的声音其实并不陌生,因为他每天都在给人打电话,于是乎她根本没想过林天会主动找自己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包挂耳式咖啡,仔细地将它挂好然后朝里注水,眼睛没有离开过杯子,也不催她回答。
她盯着他愣了好一会儿,也许是被他随意的样子感染,多天来堵在嗓子眼的不明物消失了。她能够自如地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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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喜欢的书到喜欢的乐队,再到以前去过的城市,不知疲惫地聊着,好像这之后沉默又将回到两人的关系。索性就一次聊个够。
可是,怎么了解也了解不够,林天这人真是充满惊喜。每次觉得对他有所了解,下一秒他自己就出来打破所有印象。
她不知道林天对她怎么想,但是看他偶尔因激动而上升的声调,他对自己的印象应该不错吧?不知怎的,她对此很有信心。
每当她想到对方的时候她想到的是自己,而想到自己的时候她脑海里出现的又是对方。
意趣相投的人应该都是这样吧!她第一次从小张口里听说他时就有这种感觉了。
因为她住得远,所以一般会提前一些走,这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办公室里氛围极好,但是出了大楼环境又不一样了。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味道,她又得重新认识林天。可是今天她觉得已经够丰富了,不要尝试一次性弄清所有东西。
于是,她带着认识新朋友的欢喜和对他更多的好奇走出了大楼。
外面的天依旧是平静得可怕,她却从中努力找到了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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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林天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经过了那次聊天,两人变得熟悉起来。也没有了最开始那种尴尬的安静。
尽管许多时候她还是很紧张,没办法完全表达自己的想法,话说出许久嘴还在颤抖,心也跟着嘴角一扯一扯的。
幸运地是没有人会因此疏远她,因为对方是林天。
慢慢地她也开始接受这样的自己并由衷觉得自己没那么差劲。
两人在午餐时间闲聊,不时发出笑声,身边的同事谨慎地看过来,可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能够在这样无聊的地方,不,应该说是在这样无聊的生命中,遇到一个可以和你不知疲倦地从天南谈到地北的人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她宁愿拿所有的东西去换这样一个人。
“过几天我走了,你可以试着跟他们接触嘛,哈哈哈。”
她分了半分的心思默默感叹,没有注意林天在说什么,直到听到这一句,感慨戛然而止了。
所有飘在半空的期望和憧憬,哗啦啦全部掉在了地上。
那光明砌成的城堡,因为这句话,如塔罗牌般顷刻摧毁。
她当下又回到了原点,所有的话一股脑地用了上来,又全部被截在了喉咙。
她咽了咽,那里湿湿的。
句子都溺了水,再也无法开口。
原来林天早就有辞职的准备,只是她来得晚没听他提起过。
他在这儿呆的时间比任何人都久,四十岁上下的年龄,他想的却是重新开始,自己创业。
对人的所有既定法则在林天这儿都是行不通的。他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特别,如果科特-柯本没有自杀,且一直拒绝向生活妥协,现在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原来有人热爱生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消耗它。
她从这认识不久的人身上成长了不少。
之后不巧遇到了一个小长假,她算着日子,林天辞职的日期就在假期结束的那天前后的样子。回去看不看得到他不一定,她也不好意思去详细过问。
事实上她连他走的原因都是后来从小张那里了解的。而她也一直没有要过他的联系方式。
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典型的交浅言深,不需要社交的那一套来维护关系。
以后,她当然会经常想起这个人,想起他告诉自己的东西,还有他认真倾听自己说话时眼里投影出的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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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她早早地到了公司。进门第一眼就去看林天的东西还在不在。发现他的书和照片甚至电脑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马克杯和一些资料。
她等待着,等待着。她不知道林天会不会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突然地出现,然后向她道别。所以她一整天都不敢离开位置。
时间漫过高墙,夕阳盈满了整个杯子,她知道林天不会来了。
她看看表,还有五分钟下班,她整理好东西,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是她进公司到现在在办公室做过的最大的动作。拎上包,她带着那股熟悉的咖啡味离开了。只是这一次,这味道久久都不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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