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我总觉得只有我是痛苦的,后来发现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痛苦。我的痛苦,很难得到别人的共鸣。我于是相信,人的悲喜是难以共通的。
龙一这两日精神很不稳定,他的另一个病友兼好友画家在去毛椰岛前夕自杀了。
“画家”是他的外号,他的本名却被大家遗忘了。他患抑郁症好多年了,一直陪伴他左右的妻子也终于不堪重负,选择了离家出走。画家一时不堪重负,做出了极端的事情。
这个事儿让我们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龙一说什么也不肯在家呆,仿佛家是地狱,他每天都开着车毫无目的的横冲直撞,像中了魔咒。
我没见过画家,只是听说他有很高的画画天份,也超级喜欢画画,但他的画却无人问津,家里人都劝他放弃画画老实工作,画家却一直无法适应,最后就得病了。
入院之后,画家却一步也不肯出院了。他的画在正常人的世界无人问津,在医院中却获得一票病友追捧。每天都有病人找他画画像,甚至有一女病友因为倾慕,给他递了情书,让画家的成就感暴棚了。
但妻子的离去断了他的经济,他不得不面对外面的世界。那个得不到认同的、无爱的、在他眼中破败不堪的世界,他走了一条无可挽回的路。
“从好了看,他去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这是我能想到最违心的说辞。
龙一仍是沉默,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道理他都懂,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二)
来日本之后,我几次打电话给我妈,但想说的话终于一句也没说出口。
每次只是谈天拉地,说些有的没的,就挂了。我终于明白所谓成长,就是原本随便就倾诉的,就抱怨的,现在全部都烂在肚里,装出一副百毒不侵、幸福美满的样子,对全世界说我过的不错啊,好到不要再好啊。
龙一曾总结过消除痛苦的各种办法:去一个陌生的地儿忘我的玩;买一箱酒尽情地喝;找一个KTV放肆地唱歌,唱到声嘶力竭唱到眼泪滚滚;去游乐场将所有让你肾上腺飙升的项目全部感受一遍。。。。。。
每次他说的热火朝天,我却觉得特别幼稚,如果痛苦那么容易就消除了,世界上那么多的自杀又是哪里来的?
(三)
虽然有个小插曲,我们还是如期去了毛椰岛。只是,我们被分在了不同的房间。和我住的,是一个亚洲国家的女士,叫麦铃。
她皮肤稍黑,说的语言我不懂。我们只能用些英语带比划手交流。
她貌似是一个工作人员,年纪看上去略长于我。她拿了2个孩子的照片给我看,我能从她脸上读出那种对孩子的想念。
她问我有没有孩子,我只是很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她转而问我结婚没,我说结了,我嫁给自己了。我从包中掏出那个买来的结婚证,摊开给她看。
她没有惊奇,反而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这才知道,她也只是个可怜的单身妈妈而已。
麦铃和那男人认识的时候,麦铃还未到法定年龄。所以生了两个孩子,也没有领证。后面那男人出海工作,就没回来了。打听来去,都没确定结果,有人说她和一女人走了,有人说他在船靠岸也门时上岸后就跑了。也有人说看见他在也门娶了三房妻子一家其乐无穷。
“那你怎么不找呢?”
“没什么好找的,他有心要跑,你找到了他也可以跑。我不恨他走,我恨的是既要走,怎么就能连个招呼都没有呢?”麦铃说这话时,特别平静。我终于相信这世界上让你痛彻心扉的事,总有一天我们会笑着说出来。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痛苦,好在都可以过去,我觉得这是上帝赋予痛苦最好的特质。
船上没有网,我和麦铃因为无聊和陌生反而相谈甚欢。麦铃讲了很多她的事,几乎没有一件不痛苦,但他几乎都是笑着讲出来的,她最后的一句话却是让我铭记终身的。
感谢那些痛苦,让我能放弃对周遭人的所有期待,成为一个刀枪不入的人;感谢那些痛苦,让我能好好珍惜身边那些给予我善良和温度的人;感谢那些痛苦,能让我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我才能不厌其烦地照顾他们各种让人无法容忍的情绪。
那一刻我对麦铃是敬佩的,佛祖一定会好好保佑她,别再受人间的痛苦了。
(四)
晕船使得我没有食欲,每天喝水都能吐。船上有医生,但看病很贵。我只能去服务台领晕船药。
但晕船药也是限量供应的,说吃多了会危害身体,每天最多领一粒。
我晕的不要不要的,几乎成天都在晕睡。人一下颓废了很多,麦铃是工作人员,经常出去照顾病人,房间里多数只剩我一个人。
偶尔也能接到龙一打到房间来的内部电话,但电话离床有一些距离,我无法躺着接电话,所以站不了几秒就晕到不行,也只能勿勿聊几句就挂断。
他是病人,我是工作人员,所以我这儿他又过不来。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失联及迷糊的时段,就差冬眠了。
百无聊赖的时候,总是我灵感最强的时候。我拿起手机,开始将自己想写的用语言录下来,回去好整理成稿。船上乱七八糟的日子,竟也就这么被我胡乱混了过去。
(四)
四天之后,到了毛椰岛。下船时我被麦铃搀着,阳光像把刺刀,我感觉眼睛都睁不开。
走了一段,晕船好了些,才发现这岛的确是有很大的治愈作用的。岛上提前被人布置过了,能看到新盖整齐的房子,被涂上了鲜艳浓重的色彩。
草地上还设置了很多聚众游乐的设施,还能看见一处画廊,摆放了很多病人画的画,我想大概也有几幅是画家的。
工作人员没有穿白色病号服,穿的都是色彩鲜艳的卡通衣服,甚至还能看到淡淡的眼影和口红。这是让我感到舒服的。
毛椰岛有淡粉色的海滩,我能看到海水拍击过来又迅速退去,却不带走一粒粉色的沙。
我对龙一说:“我爱这个地方,太梦幻了。”
龙一说:“我在想,历经天堂之后,我该怎么回到地狱?”
我说:“在天堂,好好做神;在地狱,好好做鬼。你要学会在不同的环境,扮演不同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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