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我被妈妈接走
文/清荷沐阳
90年代初，大部分人都不富有。那时候全村人都种地，土地难种不说，还要交公粮，又没有其他收入。所以，大部分人家都很穷，五爷家也是。五爷虽然是村官，但他是个清官，用五婶的话说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五婶的控制欲很强，但五爷又偏不吃她那一套。因此，家里总是战火连绵。
依稀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堂哥和堂姐去大伯家玩了，天黑路滑，五爷让我别跟着他们瞎跑，我便乖乖坐在灶边烤火。当时五爷还在喝酒，许是看我不说话，突然觉得我可怜，便从碗里夹了个小鸡腿给我啃。
我刚刚接过鸡腿轻轻咬了一口，五婶便从房里跑出来了，没来由地对着五爷大声吼道:“就你心疼她，才刚刚吃完饭，孩子们都出去玩了，没见你对自己女儿那么好！”
我有些慌乱地偷偷瞥了一下五爷，他的脸涨得通红。见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顶，安慰我道:“没事的，二丫，你吃你的。”
“就你会装可怜，典型的吃货。”五婶继续对着我吼道。
“你有完没完？”五爷怒吼一声，将手里的酒碗砸在了地上。
在那个家里，我原本胆子就小，这一幕无不让我惊恐万分。我坐着不敢动，大半块鸡腿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掉落在了地上，嘴里刚刚啃下来的那一小块也含着没敢咀嚼。
“怎么啦？怎么啦？又发什么疯？”大伯闻声而至，还没进屋，就听到他一连串的惊叹声。
“大哥，你看，你看看，我都不想说了，这年还过得有什么意思哦！”五婶气得浑身发抖，说着还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不想过了是吧？不想过了就不过了。”五爷也是火冒三丈，站起身竟把桌子也揭翻了。桌子上的菜洒落了一地，碗也应声碎裂了几只。
“都吵得很有意思是吧？年头吵到年尾，都各自让一下会怎么地吗？”大伯不好直接说五婶，只好含沙射影地对着五爷说。
“悦悦，你跟哥哥把屋里收拾一下，我让你爸去我家坐坐。”大伯边吩咐堂姐收拾厨屋，边拉着五爷往他家的方向去了，五爷临走时还顺便把我也带走了。
那年的春节，在大伯的调解下总算和平的度过了。但从那以后，五婶和堂姐对我的厌恶似乎又更胜一筹了。
我四岁多开始跟着五爷，六岁多被妈妈接走，在五爷家差不多呆了两年多的时间。那时候，虽然五爷和堂哥都还算疼我，但他们经常不在家，五爷经常要出去公办，而堂哥却在很远的地方跟着他的外婆上学，难得回来一次。
与我相处最多的便只是五婶和堂姐，她们两个人一个刻薄一个轻佻，可想而知我的日子有多难熬。虽然那时候我尚且年幼，但在我的记忆深处，总还是有些阴影是让我难以忘怀的。
当初五爷告诉我们，妈妈会回来接我们时，当着他们的面，我装着若无其事。因为我们被教育过，说我妈妈是个狠心的女人，不值得被期待，我们应该如何如何恨她。可我依旧很期待，有一天在山里放牛时，就跟别的小朋友没心没肺地说:“我妈妈要回来接我了，她没有抛弃我们。”
谁知这话很快传到了五婶那里，回去五婶便不问三七二十一揪着我的耳朵满脸不屑地说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别高兴得太早，就你妈妈那臭脾气，还不一定跟别人相处得好，再带上你，指不定会吃什么亏呢！”
我疼得嗷嗷叫，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妈妈，你快来接我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
不过，五婶在我的心里，也不是那么地十恶不赦。毕竟，她于我还是有养育之恩的。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突然对五婶刮目相看了。
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可能是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加上又吃了很多红薯。临睡时，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便磨磨蹭蹭不愿上床去睡觉。那时候刚好姑妈也在，堂姐催了我几遍，我就是不肯动，姑妈看不过去了，便呵斥堂姐道:“你先去睡呗，她想玩就让她再玩会儿。”
姑妈是长姐，家里也比较富有，平时能贴补娘家人的她也没少贴补。所以，五婶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她的。见姑妈有点生气，五婶也符和道:“悦悦，你先去睡吧，就让妹妹再跟姑妈她们多玩会儿呗。”
堂姐有些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其实堂姐有些胆小，她怕鬼。那时候五爷家住在山边上，每到晚上到处都乌漆墨黑地，树林里还总有一些奇怪的鸟儿在乱蹦乱叫。虽然堂姐不怎么喜欢我，却很乐意我陪她一起睡。
见堂姐不开心，我便识趣地起身朝卧室走去。谁知还没走到门口，便“哇”地一声吐了一地。听到我吐的声音，堂姐连忙从屋里跑出来，有点嫌弃地说:“哎呀，好臭好臭，叫你贪吃呗。”
姑妈连忙跑过来帮我拍背，横了堂姐一眼，说:“尽乱讲，这明明是有些像中暑了嘛！”
五婶见状，也连忙跑过来把堂姐推到一边，说:“你去睡你的觉，就别来瞎掺和了。”
那天五婶破天荒毫无怨言地将屋子收拾干净，还好心地为我刮了痧，并温柔地将我安顿好。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有姑妈在，还是因为我可能会离开，故意给我留点好印象。但是她那天的举动，也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好的念想。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其实五婶是一个十分好强的女人，她虽然天生刻薄，但她的本性不坏，而且她也也不想落人话柄。
那年秋天快来临的时候，妈妈便回来把我接走了。听说亲人们都对妈妈深恶痛绝，原本没打算让她接走任何一个孩子的。
但又有人说，她生下了我们，是有责任的，也不能太便宜了她。妈妈开始打算接弟弟走的，因为弟弟最小。但伯父们和姑妈坚决不允许，他们说弟弟是爸爸的柱子，将来要为爸爸撑起一片天，无论如何，王家人都会好好把孩子养大，不需要外人来操心。
至于姐姐，她是绝对不会跟着妈妈走的，加上那时候她已经辍学，准备过年后就跟着别人出去打工。妈妈来的那天，姐姐对她避而不见。姐姐恨妈妈，说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妈妈的。我走的时候，姐姐没来送我，她躲在五爷家的门后面，哭得泪流满面。
临走时，五爷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啊！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有文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五婶也轻轻抱了抱我，像是有些不舍地说:“二丫啊，以后要常回来看看哦，五爷和五婶会想你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跟妈妈一起上了公交车。我那时候不但没有哭，心里还有一点小喜悦。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觉得跟着妈妈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那一年，我不到七岁。在经历了世态炎凉和人生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又开始跟着妈妈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每个人的结局都一样，总是要死，但好在我们还有过程，我们还可以享受这个过程中的许多美好。爱就是这条人生旅程中的微光。这一点点的光、一点点的热、一点点的温柔和温暖支撑着我们在人生这条孤独又疲惫的路上继续走下去，坚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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