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南方的3、4月天气，在我看来，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并且这个“一年中”不单单只包括长江以南的江南，还可以继续北上南下，甚至东行西进，广而推之，一直到覆盖整个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国土。
草最是青翠。刚开春的那点柔弱完全没有了，然而又还不至于到了暮春初夏或者盛夏时节的蓬勃，在中间的一个很取巧的位置，像是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不再是孩童时的懵懂，也没有成年人的世故圆滑，有的只是青春期的单纯天真，任哪一面都美得无可挑剔。
水最是多情。秋冬的风景瘦，水便也寒，早春时节可不是这样，活泼温暖，动人得很。路边随意一道小沟渠、一条小溪，只要肯花点心思稍微逗留，就不难发现那些咫尺间的寸土，其实是最好的天涯。水不是单纯的澄澈，而像是有着生命，因为一片柔波里，有着诗意的水草，灵动的游鱼，以及跳跃着的、阳光投下的碎金一样的光影。若当真有春姑娘，这水波便是她的眼波，比世上任何一杯美酒都还要醉人。
风最是温柔。即便是有着春雷的助威，风也不像八月秋高时的怒号，相比起卷人三重茅的冷酷，春风是多么的温柔啊！拂在脸上，像是恋人的手，一团团温、一点点柔，一丝丝怜惜、一缕缕清芬。真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害怕风雨交加的春夜呢？难道没有发现，除了人类以外，整个自然都在欢唱着迎接风雨的洗礼么？
这样动人的时候，放着大好风光不管不顾而只是闭门不出，其性质之恶劣，不亚于暴殄天物。最好是出去走一走，不拘做点什么，总之要让两条腿动起来，走过那些坚硬的水泥路、大理石地板，踩到柔软的泥地里；要让厌倦了灯红酒绿的双眼，再看一看山、望一望水；要让闻腻了脂粉香、烟火气的鼻子，再重温草木的甜香，三两枝的桃花、一树的海棠。
我的清明假日的种种趣味，便是在“享受春光”这个题旨下，所作出的最努力、同时也是最有用的一次尝试。
但要真正仔细推敲的话，这份尝试远不如我现在所描述的这般天意注定，有种不能不为的必然，其实也只是一份偶然，一种漫不经心的机缘巧合。
二、聚餐
假期是从3号开始，而那一天我手上其实还有工作没有做完，临近下班时候突然接到的一项任务，无外乎还是写。若在平日，像这种工程量并不很大的稿子，利用下班之前的那段时间，大概也能做完个十之八九，假期中间抽个晚上再打磨推敲一番，不必占用太多时间便可以交差。然而自己那天全然没有上班的兴致，大概是春光太过明媚，导致我的整个心思早已经飞到了窗外，去往了一个不知名的所在，或者又是因为要放假了的缘故，内心已经在计划着假期的休息放松，急于摆脱种种俗事的叨扰，以至于将完成工作任务这个选项排到计划的最后面，心中所想的只有马上将迎来的一切，眼前的一事一物，实际都成了幻想，而自己在当时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为我输血的便是当晚的聚餐。像之前很多次曾经历过的那样，白天一起去参加了志愿服务，在“志愿者”这个名目下又做了几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在一种增加了自我认同的愉悦心情里，和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同为志愿者的人再来把盏言欢、共叙佳话，人世间再找不出几件比这更好玩的事情！吃饭的地方也是那样的熟悉，一条小巷、两扇玻璃门、几张红漆木椅……眼中所见一切，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可讲，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切入，无论选取哪一种作为参照物，都可以将时光重回五年之前，讲起那一时的笑语欢声，望一眼此刻的人事风景，仿若有种天地悠悠之感，让人既感怀、更欢喜。
同桌十余人，几乎都是小我几岁的弟弟妹妹，同我一样，他们也是循着梦的足迹而来，能够结缘在这古意悠然的川西小城，当真是种讲不清的缘分。哪怕是还有着些许初见的拘谨，气氛毕竟融洽，并且听不到丝毫世俗的夸张与聒噪。
男孩子沉默却开心的对饮啤酒，也不大生大气的说干杯，拣身边事身边人中顶顶有趣儿的细节，权当下酒的佳肴，几杯淡酒也咂摸得有滋有味。女孩子捉对儿一般，以邻座为对象，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然而似乎并不怎么专心，并且丝毫不羞怯少女的心思被旁人偷听了去，说着说着便大了声音，声音大了，笑声便也清晰可闻了，有了笑，空气中一切便都蒙上了一种活泼的晕影。
最不起眼的该是桌子当中那一口大锅了，为底下炉子里的热火催着，咕嘟嘟沸着，如若不知疲倦，就那样自始至终的沸着。
三、春雨
当天晚上便下了雨，并且伴着闪电与雷鸣，极是热闹。打雷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寝室，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我在想第二天的时间应该怎么安排。
吃完饭后，人便各自散了，因有两个朋友说起第二天想自己做寿司，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便自告奋勇，要陪她们去超市买食材，同时又另外拉了两个壮丁，五个人于是便结伴去往附近的超市。途中说着说着，又将“第二天做寿司”这个计划扩大成“第二天集体做饭”。因我还是渴望最为强烈的那个，就说第二天我负责买菜，女生下厨，中午集体吃饭。决定一达成，实际在超市里买的东西，就比单纯做寿司所需要的要多上很多，所耗费的时间自然也多上许多，到我回家独自发呆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那个晚上的发呆，我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原因，总之我常常会莫名其妙的陷入对未来的想象中去。在当时，我所想象的，大概是第二天自己在办公室加班的种种细节吧。我想我可以8点多起来，花一个小时把衣服洗了，9点多出门，先到文脉巷康师傅那里吃碗清汤面（关于吃面，我甚至会想象出是点几片肉还是剪两只鸡脚，是要一叠泡菜还是拌一点青海椒这样的细节），吃完面后，我便把菜买了，提到女生那里，然后回办公室加班，安心等她们喊我吃饭的电话。
不过十点回来加班的话，最多就只能弄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大概弄不出什么东西吧，我得再把速度加快点，但是保证起床时间不变的前提下，要提高速度，最好是骑自行车做这些事。公共自行车不行，太慢了，得是我自己的那辆，放少年宫的那辆。
对的，我连搞一辆什么样的自行车这种细节也想到了。
然而就在我陷入想象里快要无法自拔时，几声突如其来的春雷，把我想象出来的幻境整个击碎。我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到眼前。
我看见放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机，白色的呼吸灯在闪烁，有新信息。
“明天去捕虾，有没有响应的。”在一个叫“一群任性的话络子些”的微信群里，有个话络子发出了呼唤。
我整个人瞬间便被“捕虾”这两个字眼吸引住，脑海中先是想起《社戏》里迅哥儿那一句描述：“虾是水世界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钩尖送到嘴里去的”，紧跟着，一些小时候捕虾钓鱼的愉快记忆也鲜活起来，同时像是听到了清清溪流的水声，柳林的风声，又像是闻到了野花淡淡的香味，同时看见了肥肥的鸭子扑楞着翅膀，阿猫阿狗在土里撒着欢……
“我我我我，我要去！”我就像课堂上正好知道问题答案的小学生，恨不得向全世界坦白那一种自豪。
我们两个旁若无人一般，在群里商量了许久，一直到将明天的行程整个的敲定下来。其实是多简单一件事情呢，我所要做的，不过是中午打电话跟他联系而已。
我于是重新进入另外一种想象里去，续上之前在阿猫阿狗处断掉的画面。然而捕虾的种种乐趣，大自然的种种魅力，已经远远超出人力的想象范围。我所能望见的、依稀能望见的，不过是一种极致的乐趣，曾经拥有过并且现在能够重回的、与自然亲近的那种最极致的乐趣。
至于自行车、至于加班，通通先放一边吧。
四、吃饭
第二天，我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才起床，这让我后面所有的行程都显得被动。洗完衣服便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康师傅的面馆里断然不会有面了，并且女生那边发来了消息，说是菜已经全部买好，十二点半左右便可以开饭。
夹在中间的、短短的不足两个小时的空闲，突然就显得有些尴尬了，我一下就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将它们打发。
我像个游魂一样，下楼来到大街上。寝室楼下即是大北街，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虽然头天晚上又打雷又下雨，然而天气并不很凉，云层中阳光隐约可见，往来者少女居多，多是轻衣薄衫，露出的脚踝与手腕，宛如璞玉，有种未施雕琢的朴拙，非常可爱。也有容颜精致的少妇，或身形婀娜，或体态曼妙，肤色还如少女一般，白里透红，然而顾盼间眼波的流转，则是一个经历人事的妇人方才拥有的风情。在这样一种天气，于这样一条有着历史沧桑质感的古街上，看见这样一些缤纷的人事，我突然又觉得不足两个小时的光阴太短了些。
便是这样想着念着，时时还纠结着，却也磨蹭到了十二点。我因为没能提前买好菜，心里像是有些歉意，便约了朋友提前过去，到家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并没有见到满满一桌子酒肉饭菜，女生们端出来待客的只有一碟寿司、一碟土豆饼，摆在厨房里的菜还新鲜得像是刚从菜园里摘回来一样。
她们的心思大概都在小吃上面吧，所以寿司和土豆饼才会那样精致，色香味俱全，因而短短几分钟便被我们几个以试吃的名义吃得干干净净。不过做菜上精力投入少也不是什么坏事，一点好处便是速度快了许多，只几个来回，便开始张罗端菜上桌，待得酸菜鱼出锅，就各盛了老早便已蒸好的饭，开始了集体的午餐。
菜当然好吃，劳动最有滋味么。桌上每一道菜都凝聚有每个人的劳动，吃起来也像是比任何时候都香，并且又还有地道的湖南剁辣椒作为佐料，那是我的一位美女老乡带来的，属于妈妈菜，特别有家乡的味道。并且，看着同样以吃辣而著称的四川人被我们习以为常的剁辣椒折磨得大口大口喘气，“不怕辣”完败“辣不怕”，心里更是有着一种浅浅的自豪、小心的得意。
五、钓虾
关于钓虾，我们最开始预计的是往固驿，因为据说之前有人在那里钓到过很多虾，后来由于没有经验，且路途较远，便就近选了白鹤山脚下的一条小溪，作为我们试验的据点。
我们的准备是很不充分的，因为这决定的作出，近乎一种临时起意。一个人想到了，吆喝一声，另一个人回应了。在一个四人的小圈子里，在本来就缺少活动创意的前提下，一半人举手表决要去钓虾，剩下的两个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不知道哪里可以钓虾，不知道怎样钓虾，不知道该准备哪些工具。总之我们就这样莽莽撞撞上路了，途中现买了鱼竿和捕鱼网，骑到白鹤山山脚选小路进去到油菜田边的小溪，打听老乡一句水里可曾有虾，听闻那人不久前曾抓到过很多，我们便将车放到田里，选一处流水较缓的地方去钓虾了。
我小时候钓虾，是在浅水的池塘。带上一根尼龙线，一个捕鱼的小网，就水里找一只田螺，砸开了用线将肉系上，放到水边边上等虾自己上钩。
虾很机警，然而经不住食物诱惑的。但凡投饵的周围有虾，不多时便会围过来，当真伸出两个钳子，钳住食物往嘴里送。人只要等它专心钳食时，一点一点将线往回收，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它引到身前。也不用等钩子将它钩住，因为本来就不用钩子，只需把捕鱼的小网小心翼翼伸入水里，从它底下抄过去，待它整个置于鱼网的包围圈了，往上快速收网即可，保证一逮一个准。
我们的钓虾，同我小时候差不多，不过因为是流水，并且搞不清楚虾究竟在哪里，因而还是现做了钓虾的杆子。溪流附近有慈竹丛生，我们便选了一些不甚粗笨的，锯成两三米长直直的一节一节，绑了尼龙线做钓虾的工具。饵食倒是提前备好了的，鱼的内脏，腥味极重，虾们当会很喜欢的。
小溪的流水清而且浅，游鱼跟卵石若浮在空气中一样，这样清澈的流水里当真有虾么，我们并不很确定，试探性地选了几个地方，两人一组合作钓虾。我和超哥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台上，用新买的鱼竿试运气，彬彬和建华在另一处地势较低的水边，在水草边投饵。
水实在太浅了，几乎不如浮漂的长度，而且实在是太清了，围在钩子周围的鱼群，轻易便能看到，鱼也像是太小了，因为一堆鱼里面，几乎找不到一条，能够一口将鱼钩整个吞下去。超哥甚至要我慢慢移动鱼钩，好把鱼群引到他的身前，让他来个一网打尽。结果我们尝试了许多次，总是无法成功，这些生长在自然活水里的野鱼，吸天地之灵气，养日月之精华，都聪明得很。
我很快的便对钓鱼失去兴趣，收杆准备学他们钓虾，才收得一半，就听见建华大喊，超哥超哥，快快快，好大一只虾！
他们是想要超哥手中的鱼网抄虾。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等我和超哥跑过去的时候，虾已经跑了。
好大一只，红色的，咬住了不放，提起来，才到半空，却又掉下去了，太可惜了！彬彬向我们叙述着之前近在咫尺的成功，语气里不无遗憾。
原来真的有虾，我的兴趣又起来了，几下做好钓虾用的竿竿，把饵也放在水草边。
然而过了很久，并不见有动静。
你帮我戳一戳这些水草呢？我对在一边拿着捕鱼网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超哥说，其时彬彬和建华已经到另外的地方去钓虾了。
超哥依言往水里戳了几下，就看到水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第一下速度奇快无比，飞出去约莫一米远，等到第二下的时候，速度就慢了下来，也看得清形状了：长长的青灰色，腹部像是并列着一排门板，忽忽忽忽地划着水。
虾，是虾！我俩同时惊呼到。
不要慌，让它慢下来。我想起小时候钓虾的情形，一下就有了主意。
虽然受了惊吓，但不是每一只虾都慌不择路的只顾跑，有一只只弹了一下便停住了，近一块卵石边又重新不动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绑了鱼内脏的尼龙线扔出去，看它稳稳落在水底那只虾的附近。入水的声音很轻，它没有被吓到。我手上稍稍用力，往上提了提绳子，那团饵食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它附近跳了跳。
那个小家伙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伸出两只长的不成比例的大钳子，钳住了比它整个身子都还大上一圈的鱼内脏，慢慢往嘴里送，步行足前前后后的动来动去，大概是天上掉馅饼，高兴得手舞足蹈吧。
我慢慢将尼龙线往上提，让鱼饵悬在水中，它并未惊觉，也跟着直起身，只尾巴着地，上半身整个扑在那一团鱼饵上，就像是在拥抱什么东西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往回收线，同时让超哥将捕鱼网送到水底放好，一点一点将它引向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里。它大概是太醉心于偶然所得了吧，浑然不觉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几下整个身子都进到了鱼网的口子之中，等候多时的超哥手一收，鱼网突的一声跃出水面，淅淅沥沥的水响里，只听得几声清脆有力的弹跳，一只乌青色的大虾，便为我们所捕获了。
它个头儿不大，然而一对大鳌高高举着，自成一种威风。我们好不容易开了张，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便把他们两个都叫过来，四个人围着一只小小的虾，快活得像是几个大孩子。
罐子罐子，拿罐子来，洗干净了装水，把它养着，再钓上个七八只，晚上可以搓一顿了。彬彬显然是最高兴的那个。
建华从包里取出罐子来，当真洗干净了装上水，把虾放进去养好，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抬头同我们说，刚才我没钓到的那只，比这个要大。
继续继续，再戳两竿。我向超哥道。
这次弹出来的东西更多，四面八方都有，我们完全跟不上节奏，只看见黑黢黢几团出现了又消失了，之前戳水泛起的沉渣，很快就被流水冲刷干净，一切又重回老样子。
然而我到底像是不死心，选了一截浮在水里的树枝，找准一个方位将鱼饵投出去。才沉下去没多久，便看见两只大鳌伸了出来，同之前那只虾一模一样，钳住了鱼饵往嘴里送，只是这一只的个头，比之前钓到的大出了整整一圈都不止。
我和超哥故技重施，将它同样牢牢逮住，好家伙，都红得发黑了，要是都这么大块头，再来四五只我们就可以收工了。
然而这一大一小两只虾，像是耗尽了我们所有的运气，后面无论如何引诱，再没有第三只虾老老实实举钳子吃鱼饵了，有的甚至看见鱼饵掉头就跑。我们最后只好以合围的方式，将它们一只一只赶到鱼网附近再一一捕获，后来合围也没有用了，便只能凭借超哥敏锐的反应，直接来一式水底兜虾。即便是这样用尽各种办法，最后所获，其数仍不足十。
我们当然的觉得意犹未尽，并且感到丝丝的遗憾，因为有许多的虾没有捉住，在眼前的也让它们跑掉了。然而我们毕竟又已经尽力了，四个人的鞋子无一例外都打湿了，手上都还被竹节上的毛刺磨破了皮，甚至于捕鱼网的杆子都被我们戳水戳断了。想想我小时候的捕虾，何曾有过这样的疯狂呢？
捕虾的提议，原本只是一个转念，居然那么快的便成了实际的行动，连天公也来作美，说好了要降温的，甚至于前夜都下了雨了，却还是给我们几个这样好的一个晴天。又我们实际的捕虾，什么准备都没有，连地方都是拍脑袋决定，看到哪里是哪里。这样匆忙与准备不足，竟也还能有所得，这难道不能算一种乐趣吗？如果算一种乐趣，这种乐趣得来的有味，难道不能抵消所获不丰的失落么？并且，虽然只是从城里到了城外，这短短的出行，不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无论形式上、还是实质上，我们不都已经得到了任性远游才会有的酣畅与淋漓快意了么？
这样一想，便也释然了，举目四望，突然发现自身所处的这一方土地，原来美到不可方物。不远处便是一座石拱桥，挑着担、背着篓、牵着牛、赶着羊的乡民，一一从桥上走过，步子不紧不慢，神色不慌不忙。桥下便是流水，从矮矮的高台上落下，跌出四溅的水花，又从乱石堆里穿过，化作淙淙的水声。猫儿懒懒地躺在路边，瞳孔缩窄成细细的一条线；狗儿兴致勃勃地在水边嗅来嗅去，对每一块石头都不放过；群鸭自在地在水中戏水，游过来又游过去，游累了，就在水浅的地方站着，将头埋在翅膀以下，一只腿立着，像是人睡觉，又像是大师打坐，无端的生出一种禅意；肥笨的土鸡据守着一个土窝，整个地卧在那里，等待着一颗新蛋的降生。小孩子或许就在某个房间里候着，只等到那骄傲的鸡叫声一响起，便从房间里奔跑出来，找到那枚新鸡子，紧紧握着，又几步跑回去，小手举到奶奶眼前，慢慢张开。白白的一朵花，盛开在红红的一片叶上。
小孩子不能抓热鸡蛋，长大了脸上要出麻子的，出麻子多不好看啊，别人会笑话的。
奶奶接过那枚鸡蛋，在瓦罐里小心放好，教导着眼前的孙孙。
孙孙的大眼睛望着外面，奶奶离得那么近，然而声音那么远。
外面，四个骑车的男生在大声唱歌，大声说话：
今天钓了九只虾，可算是收获不小吧？
收获不小，也不大，哈哈！
风一样去了，风一样远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偷去了劳动成果的老母鸡，不知为何，这时又重新唱起得胜的歌来：
咯咯哒——，咯咯哒——
——全文完
绍楠，2015年4月6日，于邛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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