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客、美人

作者: 1164e755dd1b | 来源:发表于2018-05-04 21:22 被阅读282次

王、剑客、美人

夜里的月亮哥哥

简介:

武王建周,传国八百载,蛮夷皆俯首,幽王不仁,烽火戏诸侯,失信于天下。

观兵周疆,楚王问鼎,

春秋五霸, 战国七雄,

诸侯之国,百不存一。

大争之世,剑客为了侠义,王者为了天下,美人有了情义。

当传说的光环褪去后,也就有了我们的故事。

第一章成周的墙

成周的城高大威武,坐落在邙山之南,洛水之北,携山岳之势,控河洛之水。

周遭方圆数百公里的平原上,阡陌纵横,道路构连,各国商旅络绎不绝。

此乃天下腹心之象,正是周天子分封天下七十二国开创八百年宗周社稷的宗庙所在。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那位周公旦曾经亲手筑的城依旧巍峨耸立,高大的夯土墙上悬挂着宗周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夕阳斜下,晚霞如锦。

城内,狭窄的青石路两侧是一大排古朴阁楼,大块大块的青砖石块被劣质的石灰涂抹的一片粉白,就像城里吃不饱饭的下等妓女脸上涂抹的铅粉一样苍白破旧。

一排排黑色的瓦当沿着房檐密密麻麻压了下来,宛如整装待发的大军,静静迎接着雨水的冲刷,瓦的边缘勾勒出道道雨线,一直蔓延到屋舍门槛前的青石板上。

雨后阴冷,几只骨廋如材的野狗在街角觅食,发出争抢食物的犬吠之声。

街上的寥寥无几的行人脸色苍白,步履匆匆,无人露笑颜。

雨后原本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腐败的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狩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昨夜死去的数以千计人的血腥味道可不是盖上些许土灰就可以掩盖的。

孤单单的一个人蹲坐在城墙下,目光呆呆的望着数里外树立在洛水之畔的王城,许久不肯挪动身子。

黝黑的面色显得有些憔悴,下颌处寸许长的胡须也是杂乱无章。身上原本就已经破旧的葛布衣衫上还有些许暗红色,只有那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死死注视着远方。

那里是天子和贵族的居所,宫台楼阁无数,狩隐约可以看见冲入云霄的高大的望台。

据成周城里年纪最大的国人说王城里面的房子要比起成周的人还要多,天子一天住一间,十年也住不完;里面女人洗面的胭脂每天倾倒在河水里都可以染红洛水。

成周的人向往那里的富贵,向往那里的衣食无忧,没有人不想去金碧辉煌的殿堂上看看他们的王是什么样的。

若是往日狩或许也会憧憬自己可以当上王的卫士,也有资格住进那座城。哪怕只是里面最差的草屋,也足以让他回到这个庶民居住的野外好好吹嘘一番。

但今天不会了,今天他不是来看天子的城的。今天他在等他的主人,一位成周的士人,王子朝的余孽。

“天子有令,王子朝弑父杀兄,霍乱成周,如今畏惧天威,投奔南蛮,其余孽杀无赦。“

一声鼓响,几名穿着黑色皮甲的武士驾驶着青铜战车从远处的山道上疾驰而来,车身上雕刻着代表律法的神兽纹饰狰狞恐怖,车上几人大声的呼喊呵斥宣示着王的天威。

“贱民,你们都让开,不要碍事。”

守门都尉听见后,急忙开始命令手下清理四周的闲杂人等,士卒推搡着将老百姓赶到路边两侧,很快城门前已经清理出一条通道。

狩也随着人群退到一边,混在数十名百姓里的抬头眺望远方,他很快就看见一辆驷马拉车的青铜囚车在战车后面沿着山道缓缓而来,马车上的木头囚笼里依稀可以看见关着数个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囚犯。

数十名甲士簇拥着马车步行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刚刚平定叛乱的成周还没马放南山的安逸。

狩默默推开人群,显露出形貌,只见他身材高大,两只臂膀强壮有力,腰间佩戴一柄草绳栓系的青铜剑。

狩拔出自己的剑,大步迎向马车,脚步越走越快,他奔走的声音竟然如同铜锤敲击战鼓一般发出了隆隆的声响。

出剑的那一刹那,他想了很多,最后只是觉得今天天气格外的晴朗,很适合他的剑杀人。

事实上他见过那位叛乱的王子,先王最宠爱的庶出长子朝,爱民如子,有勇有谋,被旁人称赞说有王室风范,深得成周士人拥戴。但同时他也是其他王子共同仇视的对象,因为王子朝生来就是成周的凤凰,与其相比为人软弱的太子猛就像只乌鸦,而如今的周天子匄也如同一只小麻雀。

但狩今天不是为了王子朝拔剑,他是为了自己的主人,为了自己心中的弟弟。

“你是何人,竟敢冲击朝廷的囚车。”

狩没有说话,他直接用手里的剑回应了问话的甲士,青锋铜剑丝毫不费力的刺透了甲士的皮甲,手腕用力反抽出剑,一篷鲜血将狩的脸喷上了血色。

狩昨天已经杀了十余人,手中的铜剑上布满了兵刃碰撞的缺口,但他的剑仍旧那么锋利,那么迅速,如同嗜血的猛兽发出阵阵划破空气皮肉的尖叫。

长戈如林,短剑横斩,左手带着抓住长戈用力拉拽,铜剑刺在铜甲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对面的披甲武士喷洒着血液,站立不稳,身体悄然从囚车上倒了下来。

一旁的甲士还没有抬起手中的长戈,他的脖颈就已经悄然间划过剑刃。

连杀十余人,狩已经闯进入了甲士的大阵中间,仗着十几年苦练的剑法,他的攻势越加凌厉,只攻不守,招招夺人性命。

“抓活的。我要将其凌迟处死。”

为首的甲士站在战车之上,面色冷酷大声喝令。

车左神射手已经发出利箭,离弦之箭快如闪电刺穿了狩的手臂,铜剑应声落地。

狩没有理会弩箭,抢过一把长戈跨步上了囚车,站在囚车上挥舞,阻挡甲士的靠近,一双眼睛飞快的在囚犯身上扫了一眼。

“找到了。丹,我来了。”

狩见到了主人心里一松,当机手中剑光一闪,自己腰间佩戴的短剑已经飞入囚车,车内的囚犯怔怔的看着狩,眼中充满了诧异和惊喜。

“快斩断锁链。”

狩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呼喊,手脚却慢了一步,被一柄长戈划破了肩膀。数年的周王室内乱,显然教会了很多人用手中的戈矛去收割生命,见到狩受了伤,数根长戈落井下石,对面的神射手配合默契发出了一支如蝗飞箭。

狩无奈翻身滚到在地,落下了囚车,抬眼望去,箭已经射入了囚车,一名囚犯已经口吐血沫躺倒在地。

“丹啊。不要。”

狩发出野兽般悲鸣,那位受伤公子正是他的主人。

那一箭他不该躲闪。

“别发呆了,快走。”

一名囚徒已经用狩的剑砍断了捆绑手脚的麻绳,又一剑斩断囚车的门锁,逃了出来。

此时见到狩还在发呆,不由得恨声呵斥,身后两名囚徒一左一右抬起了受伤的丹。

“走”

那名大力士囚徒发了一声喊,竟然第一个冲了出去,沉重的甲士尸体竟然如同孩童的积木一般被他举过头顶高高的抛了出去,尸体携带着百斤的力量砸向远处不成阵势的长戈武士。

狩死死守着自己的主人丹,跟着大力士一起冲了出去,手中抢来戈已经断折,他将断折的木棍当作自己的剑划破敌人的咽喉,衣服被粘稠的血液浸满了血红色。

春秋时期的一座大城不仅仅是要有沟壑、护城河、城墙抵挡外敌蚁附登城,城内也被各个坊市分割开来,每个坊市之间也有高墙铁门壁垒阻挡,将这座城市分成无数个堡垒节节抵抗,防止有内奸混入发生内乱。

此刻被困在坊市内的狩和几名囚徒背水一战连续冲垮几次敌人的阵型,但是面对着高大的铜门,被追兵追赶的几人已经走投无路。

“天不助我。”

为首的大力士转过身面对着紧随而来的巡城甲士,目露绝望之色,只能横刀自刎。

他知道落入敌人手里,不仅仅自己要受尽酷刑逼问情报,自己的家人也会因为自己被牵连,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去,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

不过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他还有选择吗。

第二章何方的路

无数的甲士蜂拥而上,刀光剑戟,将自己剁成肉泥,首级被高高挂在周的城门上,,黑红色的血从尸身中缓缓流下。

噩梦……噩梦……

狩猛地坐起身子,浑身冰冷,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了血,自己的血。

狩大口的喘着粗气,疑惑的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周王的甲士,没有刀光,没有血,只有碧空白云,林木葱葱,鸟语花香。身子下的牛车在泥路上慢悠悠的行走,车上铺满了麻布袋子,鼻尖都是稻谷的清香。

“丹死了,他竟然死了,而我还活着。”

狩想起了昨天那一幕幕发生的事情,眼角流下了泪水,心如刀割。

大力士力可扛鼎,勇猛无敌,但是他的心却死了,他终究没有成功自刎,被十数只弩箭穿透了心房,钉死在铜门之上。另外两名囚犯目光中露出绝望,猛的发出最后一声怒吼,挥舞着抢夺来的青铜长戈冲入甲士阵列之中。

狩被他们的决死拼搏的勇气所感染,回头看了一眼无力瘫倒在地的主人,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拼死一搏,却发现两名囚犯已经被剁成了肉泥。

一时间,坊市高高的红墙下只剩下狩和他的主人丹,而这位出身成周贵族的子弟公子丹,不服命运的判决,毅然反叛自己的宿命,现在却已经命悬一线。

“狩,你走吧,我知道这个坊墙虽然巍峨高大,但是绝对拦不住你。”

公子丹双眼呆滞苦涩的说道,他胸前的白色纱衣已经被口中的血染成了一朵彼岸之花,瘦弱的身体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软软的靠在泥土墙上。

“老主人走的时候,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回家去见见老主人的坟墓。”

狩面色冷峻,用力的摇了摇头,丢掉怯懦的念头,随手撕扯下自己的衣摆,将公子丹的身体反转过来,小心翼翼的避开插入伤口的弩箭,将其绑在自己后背上,然后伸手拿起一旁的剑。

“我活不了了,但是你可以活下去。我知道你的本事,这座小小的坊市根本拦不住你的脚步。你也知道我从没有把你当成奴仆,你是我的兄弟,我不能带着你一起去死。”

公子丹惨笑一声,没有人想死,但他不能不死,忽然用力抓住自己胸前的弩箭狠狠的刺了下去,原本已经穿透胸膜的青铜箭头顿时刺穿了跳动的心脏。

公子丹口中喷吐出来的血液染红了狩的面容,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正在慢慢逝去生机的人会是自己的主人,他不敢相信这个傻了的人会是自己那个聪明绝顶,智计百出的弟弟。

然而丹还是死了,他的死是为了让狩自己活下去。一个自私的选择将狩逼入了绝地。

“为什么会这样,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的性命就是为了我吗。”

狩心中呐喊,愤懑。他只觉得这世道已经黑白颠倒,与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大不相同。

狩是猎户的儿子,从小跟着父亲进入深山捕猎猛兽,山中苦寒,野兽凶猛,毒虫遍地,但都比不上周的官吏狠毒。

苛政猛于虎,狩的父亲寒冬时节也要穿着单衣入山猎杀狐狸,只是为了给贵人做衣度过这个寒冬。精心布下的陷阱侥幸猎到大野猪要献给贵族享用,自己只能获得小猪,否则就要被贵族的甲士打断腿。

天道如此不公,人道如此不仁,世人却将其视为常理。

他的父亲只是因为一次意外进入周王室的林苑捕获了一头野猪,就被高高在上的贵族官吏判处了枭首之刑。

只留下了年幼的狩被贩卖成了奴隶,每年每月都要没日没夜的为王室服劳役,补偿那头野猪的价钱,夯筑周王一人享乐的高台望楼。

丹的父亲,一位年轻的士大夫偶然遇到了狩,因为年幼的丹与狩年纪相近,产生了怜悯之心,花了几枚刀币从官家处赎了狩。

从此狩就成了丹的玩伴,不仅仅可以衣食无忧,也有了可以珍惜的人。

十年相伴,狩已经把丹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公子丹是自己的唯一珍宝。

当年轻的公子丹要跟着王子朝起兵反叛,割据成周,老主人一气之下将儿子赶出家门,全家人都在为公子丹担忧的时候,狩默默的拿起剑跟在丹的身后,离开了钟鸣鼎食之家。

当冲动的公子丹中了敌人的伏击,是狩在死人堆里找到受伤的公子丹,背出了战场为他疗伤。

当公子丹向南而立,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自己的父亲的时候,也只有狩为公子丹备好酒水,一醉解忧愁。

只有他知道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老主人虽然将儿子赶出家门,冷硬的面容下是有多么的想念儿子,他要保护好自己的主人,等着回家那天。

现在丹死了,老主人也死了,自己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和老主人交代。

数年大乱,周王匄在晋国霸主的支持下终于将王子朝赶走,王子朝只能与其族党逃奔楚国。整个成周有了新的王者。

这胜利来得有些不可思议,平平无奇的周王匄甚至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能战胜那个所有人都认为是”周室中兴希望“的王子朝。

殿堂莺歌燕舞,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然而周王高兴得太早,王子朝虽然逃走了,但这之后十多年,周室依然笼罩在他的阴影下,王子朝的影响太大,其余党在成周所有的城邑乡闾里出没,密谋迎回子朝,甚至策划了数次对周王刺杀。

公子丹跟随王子朝叛乱,屡立战功,被封为下大夫。本应与自己的王一起亡国另谋新路,但是他没有选择跟着王子去遥远的南方,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族封地过安稳的日子,而是一次又一次精心策划暗杀。

丹虽然有些聪明才智,手下也豢养了不少的剑客武士,但是终究人不能胜天,付出鲜血的教训后,他们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失败,昔日志同道合之人也有了分离之心。

丹却不死心,终于再一次密谋刺杀时被叛徒出卖,当成群的甲士一拥而入抓住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少主人被投入大牢,狩得知消息后,连夜奔走百里回家告诉了老主人。

可是王侯之家多薄情,老主人即使在爱惜自己的儿子,也要为全族的命运考虑。

最终为了平息王的怒火,与叛军划分界限,保全自己的家族他只能选择放弃自己的幼子。

老主人郁郁寡欢,在密室中最后饮了毒酒来平息王的怒火,选择自杀的老主人,他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狩可以救出公子丹,让自己的坟前多一个守墓的人。

可是狩不能,今日周王要在朝廷上公开审判这些背叛的贵族,在成周之中处以车裂之刑。

尽管守卫众多,十死无生,但他还是来了,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劫囚车。

虽千万人吾往矣,豪气足以震动成周,可是丹还是死了,就死在忠勇的狩的怀里。

“丹死了。我又成了一个人。阿父教过我做人就像山里的野兽一样,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仇要用血来偿还。”

狩坐在牛车上狠狠的咬着牙,手抚摸着受了箭伤的左臂,火辣辣的刺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仇恨。

杀人之父,人杀其父,杀人之弟,人杀其弟。

狩失去了自己的主人,也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复仇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再如烈焰一般炙烤着自己的心。

他的前半生杀人是为了主人丹的命令,他可以冷酷无情将剑送入敌人的心脏,即使他们素味平生。

现在他的后半生要为自己杀人,为了心中的仇恨,让剑饱尝鲜血。

第三野有兰香

兰家,成周有名的巫祝之家。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兰家世世代代都为成周的贵族占卜祭祀,预言祸福。

兰家的家族历史漫长,据说祖先所学的巫法秘术都是传自巫鬼盛行的殷商时期,所学的巫法一向都是只传男不传女,秘不示人。

即使是成周中看守档案文献的守藏室中的学识渊博的官吏也说不清兰家的巫祝到底能不能与鬼神沟通。

”这么说丹死了,他的家族已经被夺取了封地。“

老者一身白衣,扶着栏杆眺望远方的星空,语气冷漠淡薄。

“是的,师傅。纪家族人听闻大王要惩罚他们,已经逃亡去了晋国,成周的纪家完了。”

狩一身下等人的麻衣,面无表情的跪坐在老者身后。

“那么你为何不随纪家出国,既然留下想必是已经有了打算。”

老者兰祝转身问道,他是兰家的当家人,也是成周最有名的巫师,一双明亮的眼睛被成周人称为天生神眼,可以洞彻阴阳鬼神之事,但是老者却用他阅尽了人心。

“我一身所学都是师傅传授的,如今纪家已经不在,我愿意跟着师傅继续学习。”

狩低着头说道,他曾经跟随丹都拜入过老者的门下学习技艺三年,不过丹学的是老者的周易,成为成周城里有名的士人。而他学的是老者的剑,除了剑一无所有。

“也罢,我的剑传了很多人,只有你学的最是神似。若你死了我的剑也失去了传人。你就留下做一个门客吧。不过你要改名换姓,我不叫你拔剑你就不可以拔剑。”

老者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狩很久,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多谢,老师。”

狩仍旧低着头应诺道。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纪家的人,名字也要改了,就随我姓兰吧。”

老者说完话,越过狩走出了高阁,只留下以首叩地的狩。

狩知道成周人虽然信奉神明,却不如殷商时期那样敬畏巫师。

老者收留他这样的王子朝余孽,一旦走漏了风声,他也会承受巨大的风险。

狩也不愿意因为一己私仇牵连这位恩师,他完全可以随着纪家的族人一走了之。

但是他不能如此一走了之,此刻他的心已经被复仇的火焰炙烤的失去了理智,他要复仇,向高高在上的王复仇,兰家是自己接近王的终南捷径。

天边阴云沉沉,雨丝飘飘洒洒,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小花径掩藏在花团锦簇之间通向未知的深处,翠绿的竹叶映着雨丝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清澈见底的浣花溪的横穿幽林潺潺而流,黑白相间的古雅亭台楼榭临水而立。

青衣人蹑手蹑脚的穿过这片安静祥和的花园,来到阁楼下,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干净整洁,屋脚悬梁上四角悬挂白幡,数丈白幡画满了血色纹路,堂中正中间供奉着莫名神位,一尊青铜香炉上青烟袅袅升腾而起。

这座阁楼赫然是一座神堂。

此时一名中年人正跪坐神位前,面前放着火盆,火焰蒸腾,中年人嘴里默默念诵经文,双手合什一副恭敬神态。

青衣人不敢发出声音打扰,静静的立在一旁。

过了片刻,中年人用铁钳从火盆中取出一枚龟壳,来到案几旁翻看起来。

“龟纹似龙似虎,乾坤相继,乃是大吉之兆。天道如此,纪家竟然还想助王子朝复辟,真是痴心妄想。”

中年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龟壳丢入火盆中,火焰吞吐将龟壳吞噬化为灰烬。

青衣人低眉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脚下。这种妄议王室的事情被人告发就是死罪,但是无论如何还轮不到他这样的下人,更何况占卜周天子的命数更是大逆不道。

“我让你打听的消息怎么样。”

中年人一边用丝绸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手掌,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二老爷,小人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剑客叫做狩,我听说他是老爷前些年收的门徒,据说是纪家推荐的门客,剑术惊人。因为纪家家破人亡来投奔咱们,现在被老爷安排到门房当值。”

青衣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中年人。

这位中年人就是兰家的二老爷兰尘心,在家族中的地位仅此于大老爷,掌管家族祭祀祖先之事。

对于兰家这样的巫蛊之家来说,能够祭祀祖先的巫师就是掌管家族的律法家法的绝对二号人物。

“大老爷年纪大了,也真是糊涂。”

中年人神态威严,一副不以为然。

“明知是王子朝的余孽,大哥竟然还要收留,也不怕给家族惹来祸端。”

面对中年人的问题,青衣人低眉顺眼,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很认同中年人的想法。

这些家生子世世代代都如同藤蔓一般依附在兰家这颗大树上,与兰家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此兰家嫡系的子弟成年后都会选择一位家生子作为自己的管家,他们对于狩这样的后来投靠的门客,天生就多了一点优越感。

只是他忘了自己和狩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寄人篱下。

“二老爷,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把他腿打折丢给官府,或许可以领到赏赐。”

青衣人眼珠一转,诡计上了心头,立刻告诉自己的主子知道。

“废物,他现在是大老爷收留的人。你现在动他就是得罪大老爷,到时候的后果你担当的起吗?”

中年人兰尘心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手里的手帕直接丢了过去,打在青衣人面上。

“二老爷恕罪,小的糊涂。”

青衣人连忙跪下捡起手帕重新摆放在桌案上。

“没用的东西,赏你了。”

二老爷兰尘心厌恶的看了一眼手帕,尽管手帕似乎没有沾污上脏物,但是他的心里却再也无法接受刚刚掉过地上的东西了。

“小三子,你回头找几个人给我盯紧了那个门客,只要他在府里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犯了家法,我就可以将他赶出兰家。即使是大老爷也不能说什么。”

二老爷思索片刻再次开口说道。

青衣人点头称是,看到自己的主子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知道自己该走了,当即拿起手帕倒退着离开房屋。

第四章兰之馨香

门客兰狩一个人坐在兰府宽大的门前石阶上,半靠在守门神兽身上,闭着眼打着盹。早晨暖洋洋的太阳、清爽的晨风让他不由得有些困倦,这种感觉是他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平静了。

自从丹的父亲在他成年那一年赏赐给他一把青铜剑,他就是一名骄傲的剑客。剑客的一生从没有安逸,安逸这种奢侈的东西只会让他丢掉性命。

现在丹和老主人都离他而去,他的命也有些不那么重要了,似乎他现在也可以享受安逸一会了。

一阵沙沙的扫地声让狩回过了神,抬头一看是陈伯,老态龙钟的老人穿着宽大袖袍正在认真的清扫已经干净没有多少尘土的青石阶。

“早啊,陈伯。我来帮你。”

狩与陈伯很是熟悉,五年前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每天清晨都会在兰府前院学剑,那时候陪伴他的除了清风和太阳就是这位陈伯的扫地声。

想到那些平静又清苦的时日,狩眼中多了一点暖色,走上前去要接过陈伯手中的工具。

奇怪的是往日和蔼可亲的陈伯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离开了,似乎他不想与狩这样的人走的太近。

“真是怪了。”

狩有些不明白陈伯为何对他如此敬而远之,明明是旧人,却如此冷漠,他想不明白只好一个人又回到台阶下坐好。

看着眼前不大的前院,狩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嘴角不由得一笑,当年他在这里学剑的时候,还是一个未曾冠礼的孩子,总是觉得眼前的前院就是自己戏耍的整个世界。根本不曾想象过成周会有多大,天下又有多少诸侯,他的世界仅限于兰府。

这种孩子的世界虽然狭小了一些,可是在剑客心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忽然他的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株兰花,狩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片刻松开了剑柄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香囊。

香囊是用上好丝绸编制而成的,偏偏做工却很是稚嫩,五色丝线绣织的神兽凤原本代表着吉祥如意的神物,现在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天神的威严,反倒是多了几分可爱。

香囊上很多地方已经开了线脚,丝绸也被磨蹭的失去了光泽,显然这个东西狩已经佩戴了很多年了。

狩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囊中装满了磨成草末的艾草,这些辟邪驱蚊的草药早就已经干枯失去了它特有的香味。

“看来等到五月,得好好寻些新的艾草装入才好。”

狩心中想着,手指慢慢摩擦着香囊,心里多了一起安慰。

“你手中拿的什么。”

一道厌恶的声音突然在狩的身后想起,狩将香囊收好转身去看,一名青衣人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正站在门外。

为首的青衣人见到是狩,不由的露出了戏耍的坏笑。

狩认识这几个人。为首的是府里的家生子,在家庙专门管理祭祀神明的贡品的管家。

因为喜欢穿青衣,排行老三,有些权势,府里人都叫他青三爷,至于其余几个人都是与他的走的近的帮佣。

狩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转身要回自己的耳房。

“站住,你一个看门的,没听见青三爷问你话吗?”

一名帮佣见到狩一言不发要离开,当即跳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也许小兄弟刚来府里,还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在外面野惯了难免有些手脚不干净,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青三爷挪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到狩的身边,伸出手就要拿狩怀里的东西。

狩怎么可能任由对方近身,后退一步躲了开来。

“哟。看来我是踩到猫尾巴了,还是让我说对啦。”

青三爷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破旧麻衣平凡的男人,嘴里不阴不阳的说道。

几个帮佣也是不怀好意的靠了过来,青三爷却一言不发退到了圈外,抿着嘴盯住狩的剑,他知道眼前这位平凡的男人一名剑客,也许在外面的时候没少杀过人。

可是青三爷并不担心对方的剑,上位者治人凭借的不仅仅是武力,而是头脑。一旦狩在兰府里拔剑杀人,到时候即使是大老爷也护不住他。

当然他今天也找了不少的帮佣,有这些人在也不怕狗急跳墙伤了自己。

他就是特意来找狩的麻烦的,不为了别的就是看狩这样的外来户不顺眼,另外也是探探面前这个剑客的底子。

大老爷竟然对一个丧家之犬青眼有加,甘冒得罪大王的危险收留一个叛逆。

对于这种不顾全家族的利益的做法,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心里是极度不满的。但是大老爷掌管家族十几年,威信早就根植到了所有兰家人的心里,他即使是有所怨言,也不敢公开质问大老爷。

“竟然让二老爷不开心,那就别怪我下手太狠。”

他这样的小人能在兰府混迹多年,自然要有自己的眉眼高低,他当然要好好算计下这个外来户,为自己的主子出一口气。

狩的手握住了剑柄,遇见这样的流氓混混,他通常只需要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就可以脱身离开。

但是他的剑并没有拔出来,昨日师傅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他拔剑。

迟疑的片刻功夫,对面的帮佣已经一拳打了过来,狩脚步微动让过了这一击,然而却没有躲过背后偷袭者的攻击。

身体受到木棍的抽到,脚步不由得微微酿跄,周围人顿时如同饿狼一般扑了上来。

“住手。”

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想起,听到声音的帮佣如同被点了穴位一般当即呆立在原地。

一名花季少女穿戴着彩色丝绸长裙,头戴玉钗,步伐摇曳生姿,仿佛一朵兰花仙子从画中世界漫步走来。只是她的俏脸上此刻不仅有沉鱼落雁额美貌,还有无尽的寒霜。

“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多欺少,都给我去家庙领罚。”

女子姿容俏丽,声音却带着寒意让人凌然生畏。

“二小姐,我怀疑他偷了府里的东西。正让人拿下他,不想惊动了小姐,小的该死。”

刚刚还狡诈凶残的如同饿狼一般的青三爷此刻见了府中的小姐也只能低着头露出最是和善的笑容辩解说道。

“我不管你们为了什么,我现在让你们去领罚。你敢忤逆吗。”

女子却丝毫不听解释,皱起眉头再次呵斥。

狩注意到了眉毛下那是一双漂亮的秋水瞳子,长长的刘海微微的遮挡她的黑色瞳孔,却凭空多了几分让人敬而远之的畏惧

青衣管家被少女呵斥,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只能带着人灰溜溜的离开。

“多谢。”

狩远远的看着漫步走近的少女,那种越发熟悉的感觉让他冷寂多年的心中湖水也微微有些晃荡,不知不觉间他的眼中多了一丝暖意。

“该谢我的不是你,而是他们。我还要多谢你没有拔剑,否则今天就不能善了了。”

少女微微一笑,刚才的寒冬一般冷酷的寒霜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少女濡慕之情,她的目光再看到狩的佩剑流露出一丝敬意。

“你是香儿。”

狩终于从那一瞬间的失神中醒悟过来,他所熟悉的那个人早就已经嫁做他人妇了。眼前这个少女只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的妹妹兰香。

“好久不见,狩哥哥。”

少女甜甜一笑说道,白皙的脸庞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好看的酒窝,修长的脖颈隐藏在衣衫下,隐隐露出一抹雪白的皮肤。

三月桃花艳艳,香飘十里,却见不到冬日的温暖。

第五章有凤求凰

一剑东来,剑气如虹,光耀华庭。

这是兰香的剑,剑道寒光四射,峥嵘必现,神威如狱。

一头乌黑靓丽秀发被碧玉玉钗束紧,白色的窄衣勾勒出苗条得腰肢,一双莲花绣鞋辗转腾挪,手中剑凭添了几分杀意美感。

“看来兰家二小姐的剑也是得了兰家天衍剑法的真传了,只是少了几分神鬼莫测的变化,却多了一分威严。”

百步外一座竹木阁楼上站着两人远眺佳人舞剑,其中一位额带金环身着黑衣的翩翩贵公子以手中的折扇掩唇,赞叹的说道。

“这丫头从小就性子野,与她姐姐兰馨似乎没有相似之处。现在更是竟然不学女子花红,反而学起了这杀伐之道。这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教导无方。”

一旁笑脸相陪的老者竟然是兰府的大祭酒巫师兰尘心,也正是兰馨、兰香这对姐妹的亲生父亲。

“也不能这么说,女子虽然要三从四德,但是学学剑舞取悦于人也是不错的。”

贵公子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望着远处游龙一般的剑光连连赞叹。

对于内心强大、出身高贵的贵族来说,区区一套没有见过血的杀伐剑术,也不过是可爱猫咪的张牙舞爪,不过是另外一种可爱而已。

忽然远处的剑光一收,下一刹那化作一朵金莲绽放,刺骨的杀意犹如寒冬腊月的冰梅凌然不可亲近。

原本的猫咪一般的张牙舞爪,此刻变成了神龙在天,威严无比。

贵公子被这剑术的变化惊的下意识退后一步,感同身受,似乎下一刻剑光就可以腾飞百丈,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旁的老者见到这一幕,也是惊诧不已,暗自定下心神,远远的望去,只见剑光如游龙一般直奔画廊之下的花丛。

花丛中的狩手里没有剑,只有一只竹子编织的扫把,。他正在花丛中清理昨夜被夜雨打落的残花败柳,没想到兰香竟然会向自己出剑。

刺来的这一剑杀气腾腾,如乌云盖顶一般压了过来让人避无可避,甚至是呼吸也有些停滞了。

兰家的天衍剑法是从周易中演化出来的,遵循大道五十,遁去的是一的天道法则。每一招每一式都要有数十种变化,精于计算,又要顺应道理。可以说兰家的剑客出剑如同棋局一般,谁失去了先手就要受制于人。

狩在兰府学艺数年,自然知道这套天衍剑术的秘诀,手中的竹子扫把随手而起,后发先至,竟然神乎其神的插入兰香的剑势中将所有的后续变化全部阶段,随后微微后侧一步让开已经强弩之末的剑光。

“再看剑。”

兰香没想到自己积蓄如此之久的杀意竟然被轻松的打断了,当即也不调理内息强行扭转身体,再次攻出一剑。

狩漫步在花丛中,本想要再次躲开这一剑,却看到兰香身体忽然微微倾斜,状似立足不稳,却将绣剑藏于身侧,眉目之间再也没有杀意,反倒多了几分情谊。

少女思春,投怀送抱,偏偏暗藏杀机。这剑叫做凤求凰,这是狩为一个女人创的剑招。

“凤求凰吗?”

狩看着熟悉的剑招喃喃自语,目光有些迟滞,手上的动作不由的慢了一步。

兰香忽然原地转过身体,藏于背后的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原本含情脉脉的投怀送抱,此刻却变成了情人反目的杀招。

狩看着熟悉的面孔,双掌推出轻易的挡开了原本杀人见血的杀气,柔软的娇躯顺势投入了狩的怀抱。

“青梅竹马,反目为仇,再续前缘。”

凤求凰包含的三式招数不是用来杀人的剑,而是用来伤心的情。

望着微微颤抖的睫毛,腮边升起的红晕,少女身上散发出奇异又暧昧的香气。狩的心终于从复仇的冰川中苏醒,他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对自己用情至深的女人。

“负心汉,我的剑真应该刺穿你的心脏。”

怀里的少女似乎有些受不了男人痴情炙热的目光,不自然的转过脸,却没有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姐姐她最近可好。”

男人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颤抖干涩说道。那个女人兰馨,曾经一起学艺的兰家大小姐。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东奔西走,杀人无数,本以为早就忘记了这段感情,可是当看到相貌相似的妹妹兰香用出了这套有凤来仪,他才发现那个女人一直都在自己的心里。少女听到男人的话,脸色惨白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为了你做了巫女。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好的。”

少女再也不回答男人的询问,拿起自己的剑离开了华庭。

“她做了巫女。”

狩如遭雷击,呆立良久,不由得苦笑。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巫女是上帝的侍女,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虚无飘渺的上天之帝,她将终身不得嫁人。

兰馨选了这条路显然是为了躲避家族的联姻。她的一生可以不再爱一个男人,但是她宁肯侍奉虚无缥缈的上帝,也不愿意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只是她爱的男人却不能与她朝夕相伴。

“真是岂有此理,一个贱仆竟敢如此不敬。”

阁楼上的兰尘心见自己的女儿竟然投入一个奴仆的怀抱,两人最后的剑招分明就是情侣之间表明心意的剑法,在他眼中就是狩勾引自己的女儿的最好证明,尤其是在身边这位贵公子的眼前,不由得气的七窍生烟。

“兰老,看来兰家的家风真是大有上古遗风啊。咱们商议的事情还是重长计议吧。”

一直都淡泊平静的贵公子单云戈也有些面子挂不住了,阴阳怪气的讽刺一番,转身离开阁楼。

自己原本要娶的媵侍出自兰家,与兰家联姻对于自己这样的嫡系子弟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是有所帮助。

但是这个未婚的女子,她竟然如同殷商以前的男女一般,风气开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比试剑招尽然如此亲密。

这样的风闻若是传出去,自己在成周贵族中将会成为笑话。

单云戈下了阁楼狠狠的看了看阁楼上的兰尘心,将这个一心攀龙附凤的兰家祭酒巫师恨在心里。

如果不是兰家周易之术家学渊源,自周成王时代一向都是周王室祭祀家庙仪式钦点的大巫师,他一定会让兰家付出代价。

“公子请留步。”

兰尘心想要挽留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自己的女儿当着贵客的面做出如此轻薄之举,他也只能回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远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狩。

单家原本是周王室的小宗,源远流长。西周初年,周成王封少子于单邑(今河南省孟津县东南),单伯就是世袭周朝卿士,其后世子孙以封邑为姓,故称单氏。

这一代的单伯因辅佐周王驱除王子朝有功,已经成为了周的上卿,被天下诸侯恭敬称为单公。

第六章鬼蜮人心

清晨的一缕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纱映射入狩的房间,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一块块岁月的光斑。金黄色的阳光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将屋内摆放的红木书桌和大床都染成了金黄色。

大床使用的是上等的檀香木制作而成,床脚四周雕刻着精美的巫师祈福驱邪的咒文。

白色的帷幕里点着一只静香散发着淡淡的迷人的香味,狩静静的盘膝坐在床上闭目炼气。

狩盘膝坐在床上,缓慢的吐纳调理自己的身体,过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吞入腹中。

然后按照兰府秘传的运气法门慢慢的将药力消化,一道道兽血混合着草药化成的精气在冥想出来的经脉中流淌滋润周身经脉窍穴,最后落入丹田化为内气。

在这个文明之光不曾绽放的时代,古老而又神秘的巫师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掌控知识的高贵职业。

作为神明的侍者,他们不仅仅精通如何祭祀沟通虚无的神明,也懂得如何养生治疗部落的子民,甚至可以在神秘浩瀚的天空中观望星辰预告天下的兴盛。

而兰府中的巫就是最古老的巫术传承者,他们来自殷商鬼神的时代,不仅仅在家庙国事的祭祀礼仪上受到君王的礼敬,在练气养生上更是积累了人类数百年的经验。

狩年幼时与丹一起被家族送到兰府学艺,他跟随兰家大老爷学习剑术,第一个要学的秘法就是兰府的养气秘术《养吾决》,这也是他一身剑术的基础、超越寻常人的力量的来源。

一阵清风从屋外悄无声息的吹入了茅草房里,清风在屋内打着转,裹挟着竹叶编织的拇指大小的飞鸟扑落在狩的床前。

狩睁开双眼,身体如同弹簧一般弹射而出,几步已到了屋外,到了屋外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有清风在静悄悄的吹拂着院墙外的杨柳。

返回屋中,狩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飞鸟信笺沉吟片刻,不由得有些疑惑,他在兰府虽然生活过很多年,但是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此次回来也是卧薪尝胆,从不与府中人来往,谁会给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百思不得其解,狩索性伸手将竹叶编织的飞鸟取了过来,放在桌案上将其打开。

这是一封信笺,用后院翠绿的竹叶编织而成,做工精巧。当狩打开折叠起来的竹叶,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笔墨如同剑痕刻写在翠绿的竹叶上。

寥寥数字却让狩如遭电击。

“今夜子时,净月楼见。馨。”

“兰馨她要见我,她怎么肯在见我。兰香说她做了族里的巫女,她现在过的好吗?”

虽然只是寥寥数字,但是见到这熟悉的娟秀笔迹,狩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就是那个无数个夜晚折磨自己的女人兰馨的字。

他的心莫名的跳的有些快,抬头看看窗外现在只不过是午时,距离晚上子时还要等上大半天不由得叹口气。

狩再也无心练气了,此刻他恨不得马上就到子时,去见见那个梦中的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曾经的少男少女一起在兰府前庭院内柳树下随着鸡鸣舞剑。三人一同学剑,以狩最有天资,又得了兰府秘传剑术,加上年长几岁,在三人中间总是扮演哥哥的角色。

后来随着年龄见长,偌大的兰府里年龄相近的三人整日朝夕相对,难免不会红豆之情。

然而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少女喜欢上了体贴的哥哥狩,对于小弟弟一般的公子丹的热忱却从不回应。

但是出身高贵的少女是绝不能嫁给一个下等仆人的,日夜煎熬之下,少女心里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竹鸟传书,相约黄昏。

信笺收到了,但是狩没有去,他终究选择没有离开兰府与那个女子私奔。

而是他选择了告密,在他心里终究自己只是丹的仆人,不配永远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这一次我真的要去吗,毕竟曾经我是欠了她的。”

狩想起了离开兰府那天看到的那双怨恨的眼睛,心里叹口气,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次。

“去吧,看看她现在过的好不,哪怕她会杀了我,我也该受那千刀万剐。”

翻开竹叶的背后,刻画着一副山水画,上面画的正是一副路线图,净月楼就在狩住处的东面。

夜深了,一轮明月缓缓的跃上树梢,将水银一般的月光如水一般洒落在小院内。

狩披着黑色的斗篷身手利索的翻过高大的院墙,静静的站在柳树的阴影中,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草丛中只有悉悉索索的虫鸣声,四周没有任何人。

在他面前是一座黑色的八角楼静静的矗立在月夜之中,清风拂过窗扉,摇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这里就是净月楼,兰馨怎么会约在这种地方。”

狩的鞋踏在鹅软石铺就的小径上,来到八角楼的楼下,仰头望着这座高大的黑色阁楼,神色有些意外。

“昔人已乘黄鹤去,一入青冥不再回。”

狩慢慢品读着阁楼的匾额上的两排整齐的篆文,然后踏步上前走到阁楼门前。

高大的木门颜色深沉,隐隐透着黑色的木质,伸出后轻敲发出金石一般的声音,显然是上好的木料。

在房门的四周的边角上篆刻着各种山海经中的神话传说,最引人注意的是左右各有一对童男童女手捧金莲和香炉,人物画像雕刻的栩栩如生。

狩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在里面被一把铜锁锁住了,只有两扇门中间一道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阁楼内悬挂着白色的帷幔,里面环境幽暗,唯一的光源是从阁楼上层的纱窗映入的暗淡月光,阁楼内挂满了长长的白色帷幔,将里面的物事遮挡的严严实实,一时间也看不清什么。

“兰馨怎么选了这个地方见面?”

狩有些奇怪,他在兰府生活了多年,却从不知道有一个净月楼。他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奇怪的地方。

正当狩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左侧墙壁下面放着一具黑色的物事反射着黝黑色的光芒。

狩定睛细看,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具棺材,一具描着金漆符文的巫师的棺材。

“净月楼,这里不是净月楼,是兰府的经堂。”

狩突然倒吸一口气,不由得连连退后几步,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净月楼是兰府停放尸身的地方,能存放在这里的尸身主人都是兰府有名有姓的大巫师,他们生前显赫,死后也有后辈四季香火祭祀。

但是这里虽然很僻静,但是兰馨是绝对不会约狩在这里见面的。

因为巫师在乡野之民的心中是神灵的化身,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如同蝼蚁,所以他们不应该如同低贱的贱民一样有生老病死的循环。如此的秘密被兰家世代守护,外族人一旦踏入净月楼这一片亡者的禁地,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因为只有死者的灵魂才可以守住巫师最后的秘密。

第七章匹夫之怒

月色惨淡,夜风呼啸,经堂外的林木枝叶在月色中投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夜风可以吹散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怎么也抹不掉生命凋零的痕迹。

狩站在净月楼外的台阶上,他的脚下横七竖八躺满了七八具尸体,这些披着楚国犀牛皮甲的壮汉本是兰家最好的家丁,此刻却已经失去了生命,那些曾经握在勇士手中的精美青铜长戈也已经断折,被勇士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深深的插在泥土中。

一丝丝血液沿着木杆缓缓渗入土中,将一方土地染成了红黑色,为这片不详的地方带上了一层死亡阴影。

狩冷漠注视着面前最后一个站立的中年人,管家青三,他手中曾经承诺恩师不在兰府出鞘的青铜剑也因为这个人的阴谋染满了鲜血。

“尔等假人书信诱我来此禁地,心存不诡谋我性命,可曾想过会有这等结局。”

狩的声音中不见半点感情,一步步踩在血泊中缓缓走向青三。

“你不能杀我,我是二老爷贴身管家,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青三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的打着颤,战战兢兢,见到这个如同地狱中归来的男人向自己走近,他只能搬出自己最有力的后台进行震慑。

“尔等欲夺我性命,却不允许我拔剑杀人。这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真是可笑的想法。”

狩似乎被青三的话逗乐,嘴角出现了一些笑意,但是手中的三尺青锋在月夜中却显得格外的杀意腾腾。

“说吧,那封信笺是怎么得来的?”

狩毫不留情的一脚将青衣管家踹翻在地,手中的剑横在脖颈之间。他虽然离开兰府数年,但是那个人的笔迹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可是唯一的答案又不是他想知道的。

青衣管家的皮肤在青铜剑下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温度,脸色再也没有半分血色。

“是二老爷安排的,我只是带着人来抓你。”

青三的精神在死亡阴影下在也支持不住,此刻也顾不得对主子的忠心,一股脑的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狩。

或许在他心里,即使是威严如神的二老爷也远远不如来自地狱的恶鬼更加可怖。

“信笺也会是老爷给我的。因为公子与二小姐走的太近了,前几天还得罪了单家人,所以二老爷才想出了借着信笺引诱公子闯入禁地,然后再交给大老爷处置。。”

或许是怕狩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青三连忙补充道。

“又是二老爷。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得知阴谋出自兰府祭酒的授意之下,狩的脸色有些不快,曾经这个喜欢阿谀奉承的,最会钻营官场的人带给他和公子丹的记忆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现在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又因为未曾见过的单家人对自己的不喜就要害了自己。这些贵族眼中还有仁义吗。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留不得你了。”

狩已经问明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眼角的余光扫过躺在自己脚下的那个脸色惨白眼中却带有一些希冀的管家,不由得怒火中烧,心中大恨。

他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因为二姥爷莫名其妙的理由面临失败的风险,现在他已经得罪了兰家第二巫师大祭酒,又杀了这么多人,可以想到兰家是绝对不会再收留自己,干脆就杀个痛快。

想到这里,狩手中的剑一横就要划破青三的咽喉。

这种恶奴仗势欺人,留他何用。

“且慢。剑下留人。”

一道乌光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狩手中本应斩下去的剑不由自住得护住面部,打飞了飞射而来的小剑。

两指宽的玉剑撞击金属,如同梦境一般破碎。

月华如梯,湖水相映,一道曼妙的身影从林木中缓缓的走来,仿佛月夜中的精灵降临凡间,白色轻纱遮面掩住了眼中的万丈红尘,素白的长裙迎风飞舞,半截水袖在风中挥洒月华。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那封信是我交给兰香的,原本应该直接交给你,却没想到会落到父亲手中。青三阿叔从小看我长大,对我甚好,你能否看在我们过去的在一起学剑的交情放过他一命。我可以以昊天的名义保证我父亲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她的声音清脆如同朱玉却不带半分人间感情,与狩问答间果断刚毅。

她虽然在为了下人求着情,却没有半分求人应有的委婉。

她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中倒映着狩的身影,深邃宁静却透着一丝狩看不懂的情愫。

“你果真还是来了,这些年过的好吗?”

狩不在看一眼脚下的敌人,什么阴谋,什么恩怨情仇,他的目光中只有面前的女人,漆黑的瞳孔中带着莫名的光彩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兰馨。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是活的。

“好与不好,对于我又有何区别。我只是听香儿说你又回来了,想见你一面。没想到你的剑杀气更重了。”

女子的神情隐藏在青白色的面纱,狩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剑让这个女人有些失望了。

“当年你的剑随心而出,随意而发,潇洒多变,如同谪仙。如今却多了很多杀意,虽然强横霸道却失去剑的真谛。或许是公子丹做的好事,让你感到了生命的脆弱。”

女人的声音清脆如同玉磬,高雅的仪态中带着不属于人间的仙气,神色中没有半分的红尘牵绊。她说起狩的剑,只是中肯的评价却没有半分情感。

青衣管家阿三刚刚逃得一命,此刻见到女子来到,又重新有了心气,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静静的站在女子身后,低眉顺眼又是一副奴才姿态。

对于刚刚要夺取自己性命的狩,却是再也不看一眼。

“当年年少不懂的事情很多,我也做错了很多,也伤了你不少。这些年跟着公子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人和事,我才知道世上不仅仅有剑道,还有很多我们不曾珍惜的东西。”

狩沙哑的嗓音透着无奈和疲惫,回想这么多年他的剑也不知道沾染多少性命,却早就忘了最初的拿起剑的初衷。

”当年伤你很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错了。我今夜应你邀请而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

狩提着染血的宝剑,此刻却见了仙子一般的人物,心中酸甜苦辣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搅和在一起不断的翻腾。若干年前的记忆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这一刻,站立在尸山血海中,他忽然后悔不该在女子面前杀了这么多人,又或者不应在这里与女人见面。

似乎在如此美丽的女人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恶是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

“前些日子听兰香说你已经做了昊天的巫女,既然你一切安好,我就回了。”

曾经带给狩力量的剑此刻无比的沉重,他急急忙忙收了手里的剑,最后看了一眼女人,如同小偷一般丢下一句抱歉转身离开。

“公子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让我如何是好。”

月色下的女人痴痴的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忽然低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很长,人不在了,月却依旧高挂中天,这一夜长的足以让很多人回忆这一生的过往。

第八章圜丘祀天

成周的清晨晨风冷冽炊烟袅袅

城内,一抹阳光映入狭窄的青石街巷之间,两侧都是拥挤的民居,大块大块的青砖被劣质的石灰涂得粉白,就像下等妓女脸上的铅粉。

一排黑瓦沿着房檐密密麻麻压了下来,瓦的边缘被雨水勾勒出道道雨线,一直蔓延到门槛前的青石板上。

昨夜刚下过暴雨,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动植物腐败的气息。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形色匆匆,步履焦急,街上大部分青壮年都是执刀配剑的武士。

此时城内一处不知名的客栈里边还零星坐着有着几个散客,一面喝酒,一面压低声音议论着最近朝野的新闻八卦。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人,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拨打着手边的算盘,眼睛偶尔会偷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个大个子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留着茂密胡子,一身青色布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手边那把青铜长剑,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常年行走江湖的剑客。

狩一个人面无表情坐在客栈的窗边,手边只有一碗酸涩的乡村劣酒和一盘酱豆,一双木筷子被他随意的丢在杯盘上,显然食物的主人此时没有什么胃口。

说是坐,可是这个世界的春秋时代的人们显然还不懂得享受。

这间小小的客栈不仅没有舒服的椅子,甚至是一条长板凳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条条磨得起了毛边的草席。

狩也跟着公子丹参加过不少同乡的酒会,甚至是士大夫的酒席他也参加过不少,但是他仍旧不习惯这个世界上流社会的坐姿。

一双腿老老实实的跪在草席上,一双手伏在膝盖骨上,身体前倾保持谦卑的跪坐,将身体重量都压在一双腿上,那滋味绝对不会好受,用不了多久他的腿就会是酥酥麻麻。

他更喜欢将两条腿叉开伸到了桌案之下,灰色布衣的裙摆随意的别在腰间的皮带中,这是地地道道的下里巴人的坐姿,但是狩感觉很舒服。

“东西呢。”

狩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他的剑就放在桌案上,剑柄缠绕着藤麻编制的草绳,这样用起来剑柄不会因为手上的汗水滑落。

三尺长的青铜剑外面包裹着上好鲨鱼皮,虽然没有明珠镶嵌,但是他的锋利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

这样的宝剑显然足够让对面的少年人的态度更加的恭敬,交谈时下意识的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前辈,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黑衣少年谦卑的说道,他刚刚及冠,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学剑也不过三年。这个年纪的杀手还没有自己的剑。

他坐在狩的对面看着桌案上朴素的剑,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感觉有些紧张,耳边突然听到狩的话语,立刻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木盒放在桌案上。

三尺长的木盒边沿被一层红漆封裹的很严实,在木盒上挂着一把青铜锁,用的是很坚固的木料但做工却很一般没有什么雕花。

显然这样的东西并不值钱。

“先生说他已经按照你要求上了毒,见血封喉的苗疆蛇毒。请你用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少年完完整整的传达了说话人的意思。

“我知道了,让他放心好了。还有我要的人手一定要准备好,我不希望到时候出了差错。”

狩没有去碰那个木盒,他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好的。”

少年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木盒,眼神中有一点害怕和惊惧,然后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客栈。

少年已经走了,客栈里的酒客也喝得迷迷糊糊,早就趴在桌案上不省人事。只有客栈老板仍旧在无聊的摆弄着自己的算盘。

狩喝完自己手边最后的一杯黄酒,满意的打个饱嗝。

“算了,这次任务十死无生,毁了名声就毁了吧。“

狩微微有些醉意,自己安慰自己的,抬眼看着桌案上的红漆盒子又是一阵无奈。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一把啐了蛇毒的利剑,也是他从公子丹朋友那里得到的一点帮助。现在有了这把剑,狩更加有把握面对自己的仇人。

这把剑见血封喉哪怕只是划破一点皮肤,也可以要了那个人的性命。

剑客的剑啐了毒,剑客的心也就是失去了最后的宁静。

兰府门前,狩意外的看到了兰香正要出门,在她的身边停放着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个憨厚的汉子。

“香儿,你这是要去何处?”

狩诧异的问道。要知道虽然这个时代仍旧保留了上古之风,对于女性,尤其是贵族女性保留了一些宽容。但是未出阁的女子绝对不会被准许私自出门,只有极少数特殊情况下家主才会允许她们离开家门,否则她们在出嫁之前只能呆在内宅不得外出。

现在看兰香这副兴奋模样显然是要一个人外出,狩实在猜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我要去采摘白茅,年底的大王要举办圜丘祀天,钦点了我兰家做主祭祭祀昊天大帝,这样的仪式必须要用的最好的白茅才能得到美酒。那样的白茅成周城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哪里有。”

兰香也是许久未出门了,见到狩如此诧异的问自己,故意仰着头得意的说道。

“安心等着好了,我阿父嘱托我日落之前就得回来,我要先走了。”

兰香挥了挥手,一步蹿上了牛车。车夫巧妙的抖动软鞭抽打老黄牛拉动牛车吱吱呀呀的走远。

”圜丘祀天”,其中的圜丘是一座圆形的祭坛,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圆形正是天的形象,圜同圆。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这样的大的祭祀仪式,沟通天地神祗,关系重大,小到明年的五谷丰登,大到王朝的命运。因此周王会带领百官亲自出席祭天仪式,斋戒并省视献神的牺牲和祭器,并且亲自选择大祭司。

这样的祭祀需要的巫师不仅仅要精通祭祀天帝的巫术,最重要的是家族传统悠久,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家世清白。

如此苛刻的条件也只有出身兰家的大巫师才有足够的资格担任,而兰家的祭祀大事又一向都是兰香和兰馨父亲兰家二老爷亲自负责,因此这次主持祭祀的任务也就交给了兰家的二老爷。

兰家二老爷深知准备一场祭祀,祭品是重中之重,其中尤其是准备白色的茅草。因为只有用最好的白色茅草滤去酒糟的酒水才可以进献给上帝享用,所以这样的重任就落在家族中未出嫁女的身上。

“丹,我们的机会就要来了。你在九幽中不要走得太快,也不要急,我很快就会带着王的头去见你。”

狩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望着兰香的牛车吱吱呀呀的远去,不由得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木匣子。他面色坚毅,心如铁石,默默在心里说道,一丝眼角的泪水也顺着面庞滑落。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远处门楼上立着一道倩影正遥遥的望着狩,见到狩的眼角流下了泪滴,不由得心中一颤。

“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九章暗中勾连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照着这座小城,家家户户的屋舍的烟筒也开始冒起了炊烟。

空气中飘荡着诱人饭香,路旁玩耍的孩童也忍不住丢下玩伴回家去吃饭了。

一个穿着灰色衣袍带着斗笠的男子提着一把长剑慢慢悠悠的走在青石路上,每走一步都是一摇一晃,动作怪异,似乎是喝了不少的酒站立不稳,引得路人纷纷瞩目。

很快前面的巷子走到了尽头,这里有一家小小的成衣铺子,狩抬起头,目光透过斗笠的边沿看了看墙角上的怪异花纹,这些花纹都是用石灰随手涂抹的,似乎没有什么条理,看着像是不懂事的小孩的涂鸦。

仔细的看完图文后,狩当即大步走进了铺子。

这是一间不大的布庄,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几张桌子,上面都是最寻常的麻布和锦帛。南面的墙壁上还挂着几件成衣,用料虽然常见,做工却很精细。

在大堂的后面是一个高大的黑色柜台,柜台脚下还生着一盆火。

小小的房间在阴雨天里因为这盆火焰变的温暖许多。

一脚跨过门槛,狩就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低着头的青衣女人正在柜台后面缝制着一件布衫。

女人神态凝重,手里针线如若攒花蝴蝶一般飞快的在布衫上上下穿梭,刺着一只金色的凤蝶,凤蝶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竟然有一种奇怪的美感。

“在下想要血色的布,长三尺三,宽一尺。”

狩目光隐藏在斗笠下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声带摩擦,声音里透着沙哑开口说道。

“这里是布装,只有麻布,锦帛,丝绸,却没有什么血布。”

女子也不抬起头只是低头缝补着手里的活计,开口淡淡的说道。

“我要那位高高在上神的血染红布做我的征衣。”

狩开口说道,隐藏在斗笠纱布下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有些抽搐。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这么古怪的切口,却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眼前的这家小小布庄就是公子丹的同党在成周附近一座小城的接头地点,也是狩目前情报网络中重要的一环。

“要血布做衣衫,那要看看客官有没有穿戴的胆量了。”

青衣女人抬起头,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一张面孔毫无血色,五官虽然精致,却没有半点表情。一只金色的雌蜂耳环刺透了左侧的耳朵。

“这就是我的胆量。”

狩对于这些麻烦的切口感到有些不耐烦,从怀里取出一道木质的令牌丢在柜台上说道

女子也不说话,随手拿起令牌仔细打量了几眼,上面刻画的是一副恶鬼图,看完后随手扔进火盆里,火盆中顿时升起一道旺盛的烟火。

“原来是成周的人到了,姥姥已经等你很久了,跟我来吧。”

女子看到令牌后,如同死人一般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浮现在嘴角上,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古怪,看着像是布娃娃一样毫无生气。

狩没有再说什么跟在女子身后,进了布庄的地道,沿着幽深的甬道继续向前走去。

这条甬道用青砖砌成十分牢固,青石阶梯一路笔直向下,每隔十几米甬道旁就树立着一个火盆,火盆中的木炭散发着淡淡的火光,将幽深的甬道衬托的更加幽暗,甬道里不时的还有一阵凉风吹过,火光在风中摇晃,让人心头一阵发凉,甬道中显得更加恐怖。

狩带着黑色纱布的斗笠,却对这些诡异视而不见,漫步在幽深的地道中,神态安详如同自家的后花园散步。

前面带路的青衣女人动作轻盈,行走间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些机关陷阱,张文山也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不敢踏错一步。

一路向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狩面前出现了一扇铁门。巨大的铁铸就的兽口里树立着一扇褐色的门户。

这个巨兽是龙生九子之一的眦龇,据说天生神通可以镇压一切的地狱冤鬼。巨兽的大口隐藏在黑暗里幽深不见其底,空洞的两只眼睛注视着狩这个敢于冒犯自己威严的这个陌生人。

女子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在火光中轻车熟路的走入巨大兽口,轻轻的敲了敲大门的拉环。

不一会,大门上打开了一扇小窗户,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了两人片刻,大门才缓缓打开。

“快进来吧,莫要血刀大人久等。”

女子招呼一声,单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狩瞳孔不由自主的有些收缩,要知道这样的铁门至少有三尺厚,重量恐怕有千斤,看似单薄的女子却能单手开启,显然一身武功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跟在女子身后走入大殿,突然明亮起来的的光线一下子刺的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狩的眼睛才适应了火光的刺激,勉强睁开眼睛打量周围的景象,这里是一间大殿,大殿内宽阔异常,长宽各有百步,九根大柱撑起大殿的梁柱,大柱下站立着上百名黑衣武士。

在大殿的玉台上三只青铜大鼎正燃烧着熊熊烈焰,此时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老妇人正坐在木椅上轻轻檫拭手中的腰刀,那副神情就像面对自己的情人一样专注,一样脉脉含情。

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地方竟然偷偷藏下了数百甲兵,一旦王子朝返回成周,这些武士都可以为他们的主人慷慨赴死,这里就会成为作乱的窝点。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窝点如此巨大,是怎么躲过敌人的搜捕的。

“令牌。”

女子转过身看着狩伸出了自己的手,狩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长,指尖的皮肤很细腻,也很白,丝毫不像是拥有千斤巨力的武者的手。

狩不敢多看将自己的身份令牌交了出去。这块令牌是从公子丹那里得到的,代表着公子丹的身份。

他现在看到的俩个人应该就是王子朝留在成周的死间首领,这样的人物早就不惧生死,不知君王富贵。

这样的死士在孙子兵法里称为死间,绝对是可怕的角色。

“原来是公子丹的部下,他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擦刀的中年妇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看青衣递上来的令牌叹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狩一字一顿很是认真的说道。

“因为我还不想公子丹白白的死去,我要血债血还。”

狩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好了,现在摘下你的斗笠。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家伙。”

中年妇人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诺”

狩犹豫了片刻取下了自己的斗笠,斗笠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五官的形貌没有任何特点,丢到人群里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周围的黑衣武士目不斜视,手按刀柄,仍旧是如同石头俑人一般静静的树立在黑暗之中。

“我是血刀,她是青衣。以后你就直接听从我的命令。”

中年妇人细细的打量狩几眼,似乎要将他牢牢的记住,仍旧是认真的交代命令。

一旁的青衣倒是有些好奇,目光一直在打量着狩手里的剑,似乎在衡量这个家伙的剑可以割开多少人的喉咙。

“诺。”

狩低着头应了一声,按照王子朝逃亡时定下的规矩,他留下的部下中可以使用血字作为名号的杀手都是组织中的顶尖高手,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势力,坐镇一方,掌控数以百计的杀手、死士的身家性命。

“我有事情要说,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狩低着头偷眼看了中年妇人手中的那口刀,那是一口薄如蝉翼,弯曲如月的弯刀。

虽然造型奇特,但是狩不敢小瞧,这显然也是一把分人骨肉,嗜血如命的魔刀。

中年妇人看了他片刻,似乎在揣摩他的用意,过了片刻抬了抬手。

狩身后的青铜大门缓缓打开,周围的死士悄无声息的退入了黑暗之中。

青衣女人最后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来,才一起跟着死士离开。

“人都走了,你可以说了。为何来见我。记住,说谎的人都活不成。”

中年妇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在说话等着狩的解释。

”我有一策可以刺王,请祝我一臂之力。”

一刻钟后,狩知道自己该走了,重新戴上斗笠,离开了这座地下宫殿。

“你信他的话吗?”

本应退出大殿的青衣女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中年妇人身边。

“很有意思的计划,或许可以成功。可惜我已经老了,等不到王子回来那一天了。”

中年妇人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女人的秀发。

青黑色的手掌上赫然少了两根手指,这样的手显然不可能握的住那把她手中的刀。

“把这消息卖给需要他的人吧。王子回不来,我们也要吃饭的。”

一声叹息,大殿再次陷入了黑暗。

第十章李代桃僵

马车的木质车轮碾压着黄土地,留下一道沟壑,华丽的马车在车夫的指引下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林间小路缓缓行驶。

兰尘心端坐在马车里,如同一尊神祇,身上穿戴着兰府大巫师的祭袍,黑色丝绸上用红色的针线勾勒出细密的山河图文,走兽珍禽,透着华贵与古雅的气质。

这是兰府代代相传的祭祀服饰,只有为王主持祭祀的时候大巫师才允许穿戴。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圜丘祀天”就是这样的国家大事。作为这样的大型祭祀的主持人,兰尘心感觉自己的心在微微颤抖,他知道王室需要祭祀天地间冥冥中存在的神明来祈求天下太平,那位依靠兵戈得到王位的周王也需要神明的旨意来加强自己的统治合法性,毕竟现在的周王也不过是王室中的一个庶子,比他更合适继承王位的王子还有很多,例如远在楚国的王子朝。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知道只有天下的王才可以册封自己为周朝的第一大巫师。

王权与神权从来都是一对不曾分离的双胞胎。

太阳渐渐升高,树木的影子在林间慢慢移动。马车忽然停住了,车外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柳树的树梢的声音。

“为何不走了。”

做着美梦的兰尘心有些不耐烦的伸手打开珠帘,迎面而来倒下一具无头尸体正好落入他的怀里,鲜血四溅将兰尘心视若生命的大巫师祭祀袍服染成了血色,原本端庄的神祇一瞬间堕入了血海地狱。

“大胆竖子,竟敢伤人性命。”

兰尘心又惊又怒,推开尸体一步蹿下马车,反手抽出了藏在凳子下的长剑。

作为兰府的巫师,他不仅仅精通神秘的巫术,剑术也是他最擅长的君子六艺之一,甚至曾经不止一次在战乱中斩杀毛贼。

望着面前两位蒙着黑色面纱的黑衣人,兰尘心并不畏惧,他只是心中有诸多的不解,但是对面的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默不作声,举剑就刺,招招夺人性命。

兰尘心的剑术虽然比不上自己的大哥,但是数十年的兰家剑法修炼早已经化入了身体本能之间,只是接手几招就占据了上风,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他丝毫不在乎是谁要杀他,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也许你挡了别人的路,别人就有千万种理由要你的性命。他心中不明白的是为何会有人知道他要来这里,专程在这里堵截他。

举行祭祀三日前,兰府的巫师都要返回兰家的祖地祭祀自己的祖先祈求保佑,那里埋葬着兰府最早的巫师,也是兰府龙穴所在。

每一位主持大典的需要一个人静守己心,沐浴更衣三日才可以出关。他们相信这样的静心礼拜先祖,可以获得祖先的庇护,汇聚天地之间钟秀之气。

兰尘心的目的地就是自己家的祖地,出行的路线时间绝对不会有外人知道。

难道是兰府的内鬼要我的性命。

分神之间,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剑从发髻中削过,插在头顶的玉簪应声而短。

兰尘心惊的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分神,专心应对两名刺客连环进攻。两名黑衣大汉见到久久无法拿下兰尘心,后退一步出了战局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很有默契的选择一左一右从两侧包抄了过来,一名大汉动作轻盈快了一步靠近刘凡,手中一道剑光如同匹练一般席卷向兰尘心的脖颈,另一位大汉动作稍慢片刻,手里藏着一道剑光却是引而不发,可以时时刻刻威胁着对手。

这是军中的阵法技击之术,可以让行伍之人相互配合一攻一守、水火相济,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显然两个大汉都是精锐的军人。

兰尘心的眼神微微有些收缩,对手的速度力量只是普通的武士,但是两人相互配合的默契,暗含兵法的虚虚实实之道,完全有实力越级击杀高手。这就是普通武者和有组织武士的区别。

兰尘心年老力衰,无法迎接这样的车轮战,干脆不退反进,一步快似一步的迎着剑光冲了上去,手里的长剑在手中轻灵的划出半圆劈向对面的此刻,明明是把普普通通的青铜剑,却给人一种持斧劈山般的有去无回的霸道。

剑光相遇,竟然发出一阵金属碰撞之声,几点火星飞溅而出。

手持剑的黑衣大汉如同遭受雷击一般,一股巨力把握刀的手上的的虎口震裂,双手都被鲜血染红却仍是手握钢刀不退后半步。刺客怎么也没想到对手看似年老竟然能打出如此的力量。黑衣刺客顿时激发了血性,刚想要拼死一击拦住对手给自己同伴创造机会,就感到一股暗劲如同海潮一般涌入身体里,双臂中刚刚聚集的内气立刻被打散,甚至双臂的骨骼也被暗劲震裂出了几道缝隙。

兰尘心没有理会对方惊骇的眼神,身形一转直接绕过面前的对手,手中的长剑如同钢枪一般点向另外一名正准备扑上来补刀的刺客。这样的剑术中的秘技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和内气,他也支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第二名黑衣汉子只感觉杀意扑面而来,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连忙竖起手里的剑,用一尺宽的剑面护住自己的腹心要害,然后剑光顺势下切想要斩断对方的手腕,这一番应对招式可以说是他从军几十年来生死搏杀的经验在危急关头本能的做出的应对,生死间磨练的战斗意识在以往的激战中不知道救过他多少次,但是这次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多了,比起对手手中的如同灵蛇出穴般快速的刺击他的反应如同孩童戏耍一般无力。

也许是被自己伙伴的失败镇住了心神,也许是被兰尘心老者的外表欺骗,兰尘心手中的长剑突然加快了速度毫不客气的点中对方丹田,剑身上刺入体内,鲜血喷洒而出。

黑衣大汉立刻露出绝望的神色,手上的力道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无力的瘫倒在地。

对手的合击之术很精彩,两人常年在一起配合,动作如同一人极为默契,如果兰尘心选择后退来躲避第一道剑光,那么第二道,第三道刀光就会如同车轮一样源源不绝的碾压过来,直到你的速度跟不上对手,或者是力气小一些就会被对手抓住破绽一刀致命。这好似车轮一般的战术是战争中的艺术。

深知厉害的兰尘心没有选择退,而是用自己的秘技催发潜力毫不客气将对手的连击战术打破,利用速度各个击破对方。这不是王道,而是霸道。谁的力量大,谁的动作快,谁就可以赢得胜利。

就在兰尘心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两道寒光突然从草丛中飞射出来,直接射向兰尘心胸口的丹田大穴和檀中穴。

兰尘心有心想要躲避,但是自己催发剑术秘技消耗不少体力,此刻浑身上下酸软无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对面的刺客也接到了命令丝毫不给他脱身的机会,手的利剑牢牢的牵制住兰尘心的动作。

“有毒。”

兰尘心到底打滚勉强躲过一颗,另外一枚寒铁打造的绣花针却准确的刺穿了兰尘心的胸口大穴,一时间只感觉浑身无力疲惫不堪,刚站起身就一头倒在地。

“兰府中人还真是难缠,这么大把年纪竟然伤了我一名下属。”

见到兰尘心倒地不起,从草中走出来的竟然是裁缝店的青衣女子,此刻手指捻着一枚绣花针,看着一死一伤的下属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李代桃僵的计划都已经开始了,你们就不要怕损失。”

青衣女子身后的男子穿着与兰尘心相同的祭祀袍服,面目完全被祭祀的青铜面具遮挡,听见女人的埋怨不由得冷哼一声。

然后一个人上前从兰尘心怀中找到一枚铜符放入自己的怀中,有了这枚铜符他就可以冒充兰尘心的身份进入祭祀之地,在祭祀大典上以巫师的身份接近周王。

“三日后不要忘了来兰家祖地接我,也不要忘了带精通易容术的高手。我和兰尘心长相差异太大,即使有面具遮挡也需要调整下身高才行。”

面具人说完,一个人上了马车推开车夫的死尸后又看了一眼倒地的兰尘心顿了顿又说道。

“还有兰府对我有恩,不要伤害他。你下属的命我来还。”

“还真是有情有意的汉子。”

青衣女子不削一顾的说道,她静静的看着马车走远后,招呼一声下属死士立刻开始清理现场。兰尘心也被另外一辆马车运走。

第十一章放虎归山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清冷的山涧薄雾,映射进树木丛生的密林的深处时,草叶上的露水也已经渐渐的被晨光蒸腾化成了山间的白云。

走在深林间的微微湿润的泥土小径上,道路两旁的柳树低垂着头,柔顺的接受晨光的淋浴,轻轻嗅着带有芳草的清香的空气,耳边是远远的传来空幽的鸟鸣。

裁缝铺里的青衣女人漫步在荆棘之间,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避开荒草上的露水,穿过掩藏在荒草中的隐密的小徑,前方出现了一座庙宇。

此时金色的朝阳的晨曦已经点亮了山林,远远的看到一座青石碑上盖满了青苔矗立在大槐树下。

青衣女子轻移莲花走近青石碑,轻轻挥动衣袖拂过石碑,石碑上的青苔当即被无形的颈气扫落,落处几个斗大的甲骨文。

“青山山神庙,应该就是这里了。”

青衣女子点点头确认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抬头向山神庙看去。

采自山中的青石建成的山神庙,庙堂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几处建筑物正隐显在山间中一层层如同幕纱般白色的晨雾当中,在庙堂的门口还树立着一颗巨大的老槐树,槐树树身粗大,成千上百的小枝长满了槐树叶子,树枝微微弯曲下垂,树叶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巨大的树冠呈伞状遮蔽了日月。将山神庙的身影遮挡在终日不见阳光的阴影中,显得格外的神秘古朴。

寺庙的庙门已经朽烂了,几处青石院墙也已经倒塌,从外面这个角度可以大概看到庙里的情况,似乎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青砖地面也都已经被荒草覆盖,这里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

只有青衣女人身边的老槐树仍旧是生机勃勃,枝繁叶茂,应该是在修建寺庙以前就存在这里了。

跨步走入大门迎面是一面丈许长短的影墙,这是一座寺庙常用的琉璃影壁,刚好可以遮挡住外人的视线保护住主家的隐私,也有一些风水上的讲究。在那光滑如镜的影墙上刻满了十几副不知道什么时代的壁画。

青衣女人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壁画,发现都是建筑寺庙时候留下的山神降妖除魔之类的故事。感觉有些无趣,女人移动玉趾慢移绕过丈许长短的影壁。

后面就是寺庙的前院了,天井下的院中已经长满了野草,还有几朵野花正在向阳处盛开,院子正面只有一座山中石砌的大殿,规模不大但是样式格局古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大殿的门窗早就已经腐烂了,显得破败不堪。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阴风呼啸刮过庭院,院中野草莎莎作响,。

“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约定好的时间还没有到?”

狩诧异的看着不请自来的青衣女人,他披着斗篷端坐在大殿中,用手里的木枝挑动着火堆烘烤着食物,看到眼前这位同僚的到来,他的语音中有些意外。

按照他和青衣女人的主人之间的约定,拿下兰尘心只是计划的第一步,等到祭祀大典开始后狩就会李代桃僵,自己乔装打扮成兰家的祭祀,凭借兰尘心的信符通过守卫的检查参加这次祭祀,然后他会在大典中靠近周王,血溅十步。

但是他的计划里绝对不包括今天早上青衣女人的到来。

“无他,奉主上之命清扫收尾,准备下一步计划而已。”

女人语气平淡,说话也是轻松无比。

“怎么收拾收尾。”

狩不动声色的丢下了手里的木枝,握住了自己的剑,他敏感的生死间磨练的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主上让我向先生问好,顺便送先生一程。”

青衣女子漫不经心的向前走了几步,当走到距离狩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送我一程,去哪里。不会是回兰府吧”

多年的厮杀江湖,让狩早就磨练出了敏感的嗅觉,他能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气已经随着女人的目光锁定了自己,他的手心也冒出了汗。

“无他,有人不希望你去参加祭祀白白送死,让我们把你囚禁在这里。当然我觉得还是打断你的手脚更安全些,要怪就怪我看不惯你。”

青衣女子呵呵一笑,轻舞绣袍晃动身姿,一道青光从玉指中飞出直击狩的一双招子。

“有人不想周王死吗?”

狩冷笑一声,背叛这种事儿在残酷无情的江湖里实在太平凡了,不过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剑光出鞘,巧若银龙,准确击中青光,火花四溅,被击飞的青光那竟然是一根女子绣花的针。

“好大力气。”

金铁交击,击飞青衣手中的针,狩不由的色变,面色潮红,连忙起身飞退。

一枚小小钢针竟然有千斤巨力,打的十斤重的剑身摇摆不定,握剑的手也竟然有些颤抖。

“不愧是主上看中的刺客,还真有些本事。若是让你去了大典或许真能成事。我这青衣针不仅仅考验眼力,还要有把子力气才能接的住。”

杀人的青衣一反常态,动起手来不再是冷若冰霜的硬邦邦的脸庞,早已变得桃花满面,兴奋不已。

一双眼睛充满了媚意,水汪汪的看着张文山,似乎是见到了什么稀世奇珍。

“ 死变态,在这些人眼里人命根本不值一钱。”

狩心里暗骂,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转守为攻,手里的青铜剑从火堆中抽出,挑起大片的灰烬,直刺青衣咽喉。

对手的武功招式太过古怪,捉摸不透。狩干脆化被动为主动发起了攻击。

“好漂亮的剑啊。”

青衣嘻笑慢挪莲步云袖轻舞,仿如青云满天,其中点点星光却透着渗人的杀机。

“举轻若重。举轻若重。”

狩的手中的剑化成一面铁壁拦住了八根绣花针,只感觉根根绣花针都有千斤的力道。他被巨大的力道震得步步后腿,转眼又退出了十步远。

狩实在没有想到小小的绣花针竟然可以发出如此力道。

显然这个女人的武艺已经有了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的境界,距离大宗师参透阴阳变化,刚柔并济的境界也就是一纸之隔。

明劲千斤力,暗劲缠丝线。武道大宗师却可以将明暗劲融为化劲,千百变化如丝缠,力可举鼎破千军。这也是武道至高的境界。

眼前这个青衣女人能成为头号打手,从一群悍不畏死的刺客中脱颖而出,显然也是有极高的武学跟底。

“千机杼,织得红罗秀花鞋。”

女人一声轻吟,十根手指一一翻动。

狩的眼角只看到一丝晶莹反射的光芒在阳光下晃动,当即暗叫不好。

刚刚被自己打落的几根青针,此刻竟然在近乎透明的丝线的拖曳下相互交织缠绕编制成了一张大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已经断了狩逃跑的后路。而且网线越来越密集,打落的飞针越多,丝线缠绕的越紧密,他可以闪躲的空间就越小。

美貌残忍的青衣左手翻动丝线,右手弹射出一根接着一根的飞针,她的神采专注,似乎是一个凶残的蜘蛛盘在自己的网里在认真收割已经到手的猎物。

狩越打越心寒,他也不是没遇见过高手,但不管多高明的武学终究是有弱点和破绽的。可是眼前这样的飞针武功路数却是从未听闻过,利用蜘蛛网的原理融入武学中一点点困死对手,虽然杀人没有剑锋利索,但无疑更加棘手。

狩不肯坐以待毙,躲开两枚飞针,当即以反手剑试图削断网线,却发现网线柔软坚韧丝毫不受任何外力,而且青衣女人只是翻动几根手指就可以用丝线缠绕来夺了自己的剑刃。

他无奈只能先用斩首战术,破敌武功最后的办法就是杀掉对手,但是他几次试图靠近女人,却被几根来无影去无踪的绣花针逼得不断后退,心里也是憋屈不已。

“小子你就这点本事吗?那个女人怎么会为了你花费千金,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说你的剑是用来杀鸡的吗?”

女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不断用言语挑逗狩的情绪,她的身姿曼妙在古庙中上下飞窜,一双云绣飞舞,手上的丝线和飞针却是杀机凛然。

任由狩如何拼命反抗,丝网越收越紧,似乎他这次插翅也逃不出这一次暴雨梨花的笼罩。

“妖女吃我一剑。”

狩当即力端不闪不躲三步上前,手中剑灵蛇出穴,剑尖直刺女人咽喉。

女人不愿意硬接身形后退,手里漫不经心丢出三枚青针,分上下中三路刺狩的要穴想要将其逼退,避免正面交锋。

蜘蛛捕捉猎物就是要用无尽的丝网耗尽猎物的力气,消磨敌人的意志,等到猎物没了抵抗的能力,在一点点吸食血肉。她没有必要与必死的猎物拼命。

“一起死吧。”

狩一大早上就被人打了一顿,早就一肚子火气,冷笑一声,横下一条心,手中的剑似快实慢划出两道剑风,极速切割搅乱的气流化成一道漩涡将下面和中间的青针全部撩到一旁。

同时身姿微微一晃,避开头部要害,任由丝线穿透自己的肩膀,整个身子就像大厦将倾一般向着青衣女人撞去。

一时间仿佛不周山倒塌,狩的身子裹挟着巨力凶猛的撞向青衣女子的身子。

“大胆无礼。”

青衣女人见到狩推金山,倒玉柱一下子撞了过了。她不由的面色微变,声音尖叫。

因为父亲犯了事,官府将她家女眷都贬为奴仆,从小她就跟着母亲生活在青楼里,早已经见惯了男人的丑态,心里也一直恨透了那些只会欺负女人的男人。

自从她被血刀买下后,日夜苦练武艺,为了主上她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男人。从心理瞧不起那些懦弱肮脏的男人,又怎敢让一个危险的男人近身。

也正是因为这种畸形的心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要为男人付出这么多,甚至是性命,所以她才忍不住想要来见识下这个男的有什么特殊之处,用什么魔法来俘获女人,能有女子如此倾心。但是这个男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缠,打起来完全不要命。他就不为那个痴心的女人想想吗?

“哈哈,小爷不陪你玩了,先行一步。”

此时狩见到青衣女人面色铁青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不由的哈哈大笑,手里的青铜剑脱手飞射而出,身体却丝毫不敢停留从女人身侧冲了出去。

整张蜘蛛网的飞针丝线都由青衣操控,她是最强的一点,但也无疑是唯一的生路。

“哼。”

女人冷哼一声,单手握住剑锋,指尖的血珠缓缓顺着剑刃留下,心里大怒。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动,一根近似透明的丝线牵扯着血色的飞针缩回袖子里。

远处的狩不由的闷哼一声,脚步娘跄几步,左肩膀上的伤口中飞针被硬生生的拉了出去,当即血流如注。

但是不敢停留,封住穴道,翻身极速的越过墙头离开。

他早就发现青衣女人与自己交手始终不离十步,显然她的飞针虽然可以杀人无形,却要受到丝线距离的限制。

“那个叫做兰馨的女人不希望你去圜丘。不要辜负她。”

见到远去的男人身影,青衣女子抿着嘴唇懊恼的喊道。

他以为逃出十步,自己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青衣女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第十二章箭在弦上

“迎帝神”

司仪单家家主大公大声合唱,两排王室武士手持天子斧钺率先进入圜丘坛,随后是百余名宫女手持明灯花篮为冥冥中的昊天帝君引路。

周天子匄离开步撵,一个人穿戴整齐,手中捧着玉圭,缓步上前来到圜丘坛下,仰头往上看。

只见圜丘坛最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

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上层圆心石南侧设祝案,天子拜位设于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见此情况,周天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司仪继续。

乐官纷纷敲响编钟,演奏"景平之章"再奏“咸平之章”、最后奏“奉平之章”,百余名宫女闻乐舞"羽龠之舞"。

其音庄重惶惶,其乐余音袅袅,如同天音。

司仪单家大公在一旁也是看的目不转睛,自从王子朝叛乱,周王朝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浩大的祭祀昊天上帝了。

十数年的战乱早就让人们忘记了这些礼乐,这些乐章舞蹈也只有最年长的守藏室的官吏才知道怎么演奏。

单家原本是周王室的小宗,源远流长。西周初年,周成王封少子于单邑(今河南省孟津县东南),单伯就是世袭周朝卿士,其后世子孙以封邑为姓,故称单氏。

只是因为单公出使晋国求来了援兵,辅佐周天子返回成周,驱除王子朝的叛军,才立下了大功。有了公爵爵位,有了资格主持这样的盛大祭祀典礼。

恐怕这次大典后在家族的家谱上也要记上自己的名字了。

单家大公目眩神迷看着眼前的表演,陶醉在自己的功勋之中。浑然没有发觉一旁正在等待传唤的巫师已经走进了祭坛。

夜晚冷冷的风吹拂树叶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远远的山林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似乎在警告那些不请自来的人类这里是野兽的世界。

天空一轮明月已经升上天空,明亮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斜向大地,要将一切都浸泡在银色的世界中。然后月光清冷却无法驱散林间的黑暗,仅有一点的光明都已经被茂密的树冠掩盖。

四周的草木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深林间还有野兽的嚎叫,夜晚的深林似乎像是一只蛰伏的怪兽静静的卧在黑暗中,准备着将大胆的行人吞噬。

狩静静的趴伏在茂密的在杂草里,眼睛微微眯着注视着远处营地的篝火,只有三处篝火,人数应该在十人左右,具体武力等级不确定。

他从山神庙逃出来后就发现下山的路都被死士封堵了。

他没有选择立刻下山,而是进入了更深的山系深处。

这些武士似乎很熟习这片山林,甚至利用猎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一直跟在自己的后面。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狩低伏着身子如同捕食的饿狼慢慢的靠近猎物,他现在受了伤,不能让一群来路不明的武士继续跟着自己了,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一名披着毛皮的矮胖的汉子挂着一把短剑,大步离开了火堆,走到一旁的草丛边想要方便一下。狩静静的伏在草丛中他一点不急,等到猎物刚刚拉下裤子,警惕已经放松的那一刻才是最后的一击。

他不明白为什么青衣要阻止自己去刺杀周王,但是这样的机会一纵即逝,他必须尽快赶去祭坛。

晚上陷阱捕获了一头麋鹿,几个兄弟就借着篝火烧烤猎物,饮了不少的酒水。

石头自己一个人走到一旁想要方便一下,草丛中突然无声无息的飞出一道漆黑如墨的刀光,刀光如墨,刀锋破开空气发出呜呜的鬼叫,摄人心魄,似乎是来自地狱索命的小鬼直取的脖颈。。他的瞳孔在月夜下被杀气刺激的猛然缩小了许多,一双小眼睛紧紧地盯着夺命的刀光。

多年的江湖刀头舔血的经验让他的身体本能的想要躲闪,然而今夜因为贪杯醉意正浓,身体被酒精麻痹,他的反应不由得慢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刹那间刀光飞过脖颈,血光飞溅,大好的头颅滚落在地。

狩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尸体,然后轻轻的放在地上,以免发出声响惊动其余的武士。

此时天空中乌云密布,山雨欲来,身上的痛苦时刻都在提醒着狩,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甚至他都怀疑自己的身体就要崩溃了,后背上的刀口还在不停流着鲜血。

狩一直想要甩开追兵,前前后后打了十几次,有时候是狩一个人利用地形埋伏,一击不中就走绝对不会恋战;有的时候是这群武士突然袭击,狩仓皇逃出包围。

刚才狩与为首的一位中年人交手几次都吃了大亏,对方功力深厚,而且出招老辣,甚至杀场拼杀的经验也不是狩可以比的。

如果不是这场大雨暂时掩盖了踪迹,令猎犬的鼻子失灵了,在加上狩出身猎户精通山里的气候变化,不断在山涧里兜着圈子,恐怕他早就把小命丢了,而不是在身上添几条伤口这么简单了。

大雨滂沱,他依旧不断前行,大雨倾泻洒落在血迹斑斑的肩膀,长时间的奔跑让体内的血液流动的更快,伤口的血将黑布衣服染成了血色。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的引来野兽,但是他不敢停下脚步处理伤口,只能艰难的不断前行。痛苦疲惫折磨着他的神经,手持利刃的战士依旧前行。

刚跨过山涧中的溪流,忽然身子一歪,一枚无尾的铁制弩箭从后面飞射而来,箭头牢牢的定在刚才落脚的青石之上,箭身柳木还在震动晃动不停。

狩也不回头,提气轻身,脚尖在溪水中的碎石上轻点加速,向着对岸飞奔而去。

身后浓重的雨幕之下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只队伍,为首的中年头领披着厚重的皮甲背着巨大的砍刀站在河岸上,身后是十余位彪悍的武士都是披着皮毛各执利刃,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身影。

三名弩箭兵一步跃上岸边的巨石占据地利纷纷扣动扳机,一只只可以透过青石巨木的箭矢飞射而出,转瞬间跨过数十米的距离直射张文山。

这些弩箭虽然上弦速度慢,但是箭矢速度和穿透力对于没有甲衣的武者来说却是致命的伤害。即使是张文山身上长满的黑色龙鳞也无法抵挡这样的穿透力,毕竟这些龙鳞也只是人体异变的组织结构,而不是真正的龙身,也就是说假冒伪劣的东西。

狩也不回头,听声变位,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一般弹跳躲开一只弩箭,手中的短剑回身轻挑,带偏了一只箭矢,最后一只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张文山的臂膀。

青铜的箭头在弓弩作用下巨大的力道和甲衣摩擦响起刺耳的摩擦声,最终箭头还是嵌入了肉里,却没有穿透骨头。

狩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直接钻入密林之中。

第十章泣血兰花

“快醒醒啊,姐姐她有危险还在等你。”

狩昏沉中被人拍打着,推搡着,沉迷在黑暗中的意识开始慢慢的复苏。

一点点亮光刺破了眼皮,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焦急惶恐的面庞,尽管雨打梨花却仍然不失娇媚,正是去采摘白茅的兰香。

“太好了,你快点去救我姐,她替你去刺杀大王去了。”

兰香见到狩醒了过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伸手抹干净泪水连忙催促道。

“你姐姐怎么了。”

狩头脑昏沉,用力支撑着身体坐起,却无力的又倒了下去。望了望四周这是一辆马车正走在官道上。

看来他是逃出了追捕,从山里出来了,只是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的头脑有些晕眩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姐姐早就知道你的计划了,她要替你去刺杀王。”

兰香看到狩虚弱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的姐姐,长时间的担惊受怕再也忍不住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哭泣道。

“什么?”

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你到兰府那一天姐姐就注意到你的一举一动,你的计划姐姐早就都知道了。我本来是可以告诉父亲大人。但是姐姐她告诉我父亲知道后一定会告密,你也会死。我又想劝说你放弃刺杀计划,可是姐姐说你若是不杀死王,不替丹复仇你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但是即使你成功了最后也会被王的卫士杀死。她为了你花费重金买通了那些刺客,准备替代你执行刺王的计划,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安心了。”

伴随着兰香的叙述,狩终于知道了一切,那个聪明的女人从他进入兰家就一直在关注他,他的计划,他的仇恨早就被女人洞悉,甚至他谋划的刺王计划也暗暗被女人修改了,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可笑。

“别愣着了,你到底救不救我姐姐。”

兰香见到他还在发愣一声不吭,想起自己的姐姐要替眼前的人去送死不由得怒目而视。

“当然要救,我不能再让别人替我去死了。”

狩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他的心里却苦涩无比。他已经昏迷了不知道多久,现在去时间还来得及吗。

明知道是徒劳无功的事情,作为男人还是要去做。他曾经是为了丹忘记了自己的生死,现在是为了一个女人的爱情。

狩努力撑住透支体力的身体,头脑因失血过多有些晕眩,勉强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晌午了。

时间不多了,祭祀仪式已经开始了。

一群巫师身穿黑袍,头戴花冠,一张青铜面具狰狞恐怖。

十二位巫师围绕着祭祀牲畜的青铜大鼎跳着傩舞,手中的铃铛发出生生清脆的铃音。

傩,驱逐鬼疫的祭祀仪式。巫师带上面具,手持法器,把人,鬼,神,巫搅在一起,在混沌中歌舞呼号。

为首的巫师跳跃着、歌唱着、赤着脚穿过神道,地上燃烧的火炭被一双白皙的脚掌踩的光炎明暗不定。

她一个人走到昊天大帝神位前,将嘴中噙着的龟甲恭恭敬敬放在神位前,伸出纤细的手臂用古铜匕首划破淋上鲜血,最后放入铜盆中燃烧。

阵阵青烟混合着巫祝乐鼓之声冉冉升起,西北的幡旗迎风烈烈作响。

周天子神色肃穆站在祭坛外等候神明的祈示,文武大夫也是屏气凝神观看巫师祭神之舞,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天子请看,这就是神明的启示。”

司仪单从巫师的手中接过刚刚从灰烬中找出被煅烧的面目全非的龟甲,恭恭敬敬捧到周天子面前。

天子皱着眉端详上天给予自己的启示,然而即使他是天的儿子,主宰九州生灵的王者,面对如此错中复杂的龟甲纹理也是理不出半点头绪。

“请巫师过来,为寡人解惑。”

看了半晌,天子不得不放弃眼前的龟甲,只能盼望巫师给出一个答案。君权神授,这场仪式将成为周王朝复兴鼎盛的大统证明。

兰馨被武士召唤到天子面前,恭恭敬敬行九拜之礼。

“兰家人家学渊源,想必不会让寡人失望吧。”

天子见到巫师在端详龟甲,急不可耐的在一旁问道。

“天子放心,虽然这龟甲蕴含天机,但下臣还是看的懂。”

兰家的巫师原本就是殷商王室的占卜巫师,传承到了周朝,更加神秘莫测。

眼前这位巫师蒙着青铜兽面,披着华丽端庄的巫师黑袍,也看不出身材肥瘦,只能从手臂处露出的一丝白皙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名巫女,然而当她一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沙哑难听,如同小刀刮割金铁一般。

“自寡人登基以来,天下霍乱,四海不靖,是不是因为寡人没有给神明祭祀更多的牲畜作为祭品的缘故啊。”

周天子匄听见面前这位巫师声音竟然如此难听有些意外,但眼下还是解读天书最重要,当即压下不悦之心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昊天存在于冥冥之中,尊天地之道而生,秉天地之气而存,怎么会如同荒野小神一般贪图血食。”

巫师躬着身子沙哑着说道。

“那就是昊天大帝对寡人的德行不满,才使诸侯日益变乱。”

周天子迫不及待的继续问道。

“王平定叛乱周室之乱,中兴洛邑,如此德行自然是堪比上古三皇。”

巫师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既然天下之乱不是寡人之过,那寡人还有多少寿命可活?”

周天子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问道。天下分崩离析,晋楚争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有多少时日享受荣华富贵。

“大王继位不正,迫害同族,冤杀忠良,理当命丧于今日。”

巫师突然昂起头慷慨激昂说道。

“大胆,竟然敢如此不敬。”

一旁的单公呵斥道,四周的侍卫也虎视眈眈,只等王的一声令下就将此人拿下。

巫面不改色一把掀开了自己的青铜面首,引起众人一阵惊呼,只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如同恶鬼一般的面孔。

原本清秀妩媚的女人为了爱人选择了刺王,可是她又不能为了一己之情牵连家人。

月夜之时,她为了掩盖身份,保护自己的家族,在铜镜前用匕首毫不犹豫的划烂了自己白皙的脸,用火炭烧焦了自己的喉咙,她此时向着天下的主宰发出了来自地狱恶鬼索命的声音。

兰馨见众人呆住了,她没有迟疑从袖子飞出一把匕首,闪电一般越过三步距离刺向目瞪口呆的王。

“大王小心。”

一旁的司仪用肩膀撞开了天子,自己的臂膀却被匕首刺穿。这匕首赫然是狩在酒馆内从好友那里得到的啐了毒的利剑。

“爱卿护驾”

面前的刺客失去了剑,似乎已经黔驴技穷,然而还没等天子松口气,招呼侍卫护驾。

兰馨几步上前伸手抓住天子的衣袖,另外一只手上早就已经打磨锋利的指甲轻易划破了天子面部的皮肤。

一丝鲜血沿着王的脸颊缓缓渗出,鲜艳中带着浓重的黑色。

还没等她为自己这一击的成功感到庆幸,身后赶来的侍卫已经用利斧削断了她的臂膀,巨大的痛楚袭击了她的头脑,一时间愣在那里,只有曾经拉着王衣袖的玉手跌落尘土之间,喷洒出来的鲜血将神坛染成血色。

“将刺客乱刃分尸。”

惊慌失措的王坐到在地,被护卫护在中间,他的眼里充满了惊恐,望着如同恶鬼一般狞笑的巫师又惊又怕,只感觉怒气冲头,一阵头晕目眩。

还不等司仪单公等人将天子扶起,周天子已经人事不省。

“天子薨了”

女人的剑术不如剑客,可是女人也有自己的杀人法子,她明知此行必死,早就在指甲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液。

“狩,你看到了吧,你自由了,不需要在背负什么人的宿命活着了。可是你又欠了我一个情。下辈子记得还我哦。”

女人倒在血泊中,她的眼睛倒映着天空中那朵越来越远的云彩渐渐的失去了神采。

“他现在还好吗?”

第十四章剑别离殇

夕阳如血,飞鸦如云,巍峨的神坛静静立在成周的田野之间,狩终究还是来晚了

他一个人静静的立在祭坛之上,此时美丽巫女再也无法站在她的舞台之上倾听神灵低语,能够陪伴狩的只有祭坛四周依旧迎风招展的招魂幡旗。

面前的青铜鼎的余烬仍旧散发着高温,碎裂的龟甲洒落尘土,无声述说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惊天之变。

泪水迷离,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穿透重重的迷雾看到那个倔强的女子是如何一个人仗剑刺王。

剑折,身死,那是剑客的宿命,如今却是一个巫女的宿命。

虽然她死了,死在刀斧之下,可是她是死的那么的幸福,却又那么的孤独。

狩踉跄着向前,祭坛的王座前的五色封土早已经被血色染尽,兰馨的尸首也早已经被士卒剁成了肉泥,佳人香魂早已经随着她的首级被抛进了洛水之中。

在视死如生的年代,所有人都追求风光大葬,将一切遗憾寄托在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兰馨只能孤零零的去了,没有任何阴间用品,甚至尸身不存。那是何等惨状,狩想到这里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双膝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跪倒在血泊前,头狠狠的砸在地上。

他不怕死,可是兰馨的死却让悔恨如同蚂蚁一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悔不该为了自己的仇恨将如此美妙的女人拉进地狱,他恨那些卑鄙的肉食者杀害了他一个又一个至亲之人。

恨不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然而仇人也死在爱人的剑下,他的剑终究不能饱尝王者的血。

狩的目光冰冷,慢慢抬起头,抽出手中的剑横在脖颈之间。

既然兰馨一个人走了,他绝不能独自活在这个世上。

“混蛋,你在干什么。我姐姐用自己的命完成你的宿命,你就想一死了之吗?”

充满愤怒的声音在狩的身后想起,来人是兰香,此刻曾经单纯快乐的少女早已经哭成了泪人,曾经无数日日夜夜陪着自己身边的姐姐就这么为了一个糊涂男人葬送了性命。

他们传承数百年的兰家也因为受到牵连逃亡他国,可是她的姐姐付出如此的代价换来的男人自由,这个男人竟然如此不珍惜。

“我对不起兰馨,我一定要去陪她。如果我还有来生请让我爱她。”

狩望着那张与心爱之人相似的面庞,手中的剑锋忽然感到如此的沉重。

他缓了缓悲声说道。

“你这条命是我姐姐的,也是我的。

我决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你必须对得起我姐姐的牺牲。”

兰香恨铁不成钢气愤说道。

既然姐姐是为了眼前这个懦夫而死,那么就让这个男人背负着姐姐的爱活下去吧。

“我姐姐之所以要替你完成宿命,就是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她不希望你为了某人的仇恨失去自己的命。”

“可是,王已经死了,我无法为你姐姐复仇,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狩痛苦又疑惑的问道,他的使命已经结束,实在不知还有何理由留在人世。

“没有人可以支配剑客的命,你不需要再为谁的夙愿去拼搏,付出唯一的生命。

如果你还有一点悔恨之心就为我姐姐立一座墓吧,还有把兰家的族人都送到晋国去吧。这里的土地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兰香哽咽的说道,这是兰馨曾经教给她的说辞。

那个女人就是担心这个鲁莽的男人会终身难忘大仇甘愿挺身而出,一剑刺出,夺了他人的命,也失去自己的宝贵生命。

可是剑客握剑的手自由了,那个可敬的女人却离别了人世。

本来宝贵至极的命,此时为了美人的情,为了剑客的心中囚笼被轻易葬送,是悲,还是怜。

“立一座墓,没错,她这么可爱的人应该有一座墓。”

作为牵连了兰家的罪人,兰家是绝对不会为一个叛变家族利益的女人立墓,更何况她的尸首也早已经裹了鱼腹。

狩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心爱的女人留下一点思念,想好了这一切手中的剑再也拿不动了,他只是觉得剑实在太过于沉重。

站起身将手中的剑刺入土地,转身走下神坛,没有丝毫的留恋。

此生他都不愿再踏入江湖,只因为江湖中的剑伤人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兰香抹掉眼泪,看了看那个离开的男人背影佝偻萧索,又看了看刺入土中的剑,剑在夕阳下折射着青铜色,脚下就是她姐姐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血。

这里的一切像极了一座大墓。

公元前476年,周敬王毒伤发作,不治之症,薨。

千年悠悠,岁月轮转,昔日的王、剑客、美人早已经化作一捧黄土。

只剩下这片土地上成周的墙仍旧是雄厚方正,巍然耸立,垒砌的青砖历经千年风雨的浸蚀。

砖石颜色在青黑里夹杂着沉积一种酱黄,或许也只有他们还记得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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