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性气质是由卵巢分泌出来的吗?还是凝结在柏拉图学派的天地里,只消穿一件窸窣作响的衬裙,就可以降落在人间?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法国的激进女性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在一本书里如是问到。
说实话,这个问题以前我不知道,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总是觉得,拿一个西方女人的问题去折磨一个东方少年,多多少少有点不大人道。
一个周末的早上,我也这么问晓雪。当时,晓雪穿着宽松的短睡裤,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泡面,蓬松的头发因为在枕头上枕了一夜而乱如鸡窝。
听了我的问题,晓雪疑惑的瞥了我一眼,用不屑搭理的口气说:“你个傻X。”说完,眼神儿又飘到了电视屏幕上。我看到搭在她筷子上的泡面一荡一荡,如同虎牢关前斩华雄的关老爷那被烈酒打湿的长须髯。电视上正在上演一部流行的恶俗宫斗剧。
我确实是傻X,也许我压根儿就不该问这么弱智的问题。晓雪有卵巢,晓雪是女人,可晓雪没有女性气质。这一点,毫无疑问。
这答案其实多年前刚和晓雪好上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只是那时的我熟视无睹罢了。
2.
我想,当时的我之所以熟视无睹,倒不是因为眼神不好,而是对此满不在乎。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那几年里,我并没有多少机会对晓雪做一番熟视。那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正在河北邯郸的一家工厂上班,而晓雪却莫名其妙地跑到千里之外的成都读研究生,研究空间物理。我们几个月也见不了一次面。
我对她的空间物理既一无所知,也没有一丝兴趣。我始终都没能想明白的一个问题是,她的这些研究对于人生有何意义?
我曾私下里问晓雪,就算研究透了又能怎么样呢?几十亿年前,地球是这样转,几十亿年过去了,地球还是这样转。不研究月球还能幻想广寒宫里住着貌美如花的嫦娥仙子,研究了之后连幻想的权利也给剥夺了。所有学者都众口一词地说,月亮上面只是一片空荡荡的戈壁滩。在当时我的眼里,科学强大的去魅能力以及对浪漫主义的瓦解,完全就是对多元化人性的粗暴否定,完全就是把有感情的个人逼向逆进化,最终成为一台类似于电脑那样接发指令的机器。
“人不会为火星去流泪,可却会为感情痛苦。你说呢?”半年之后,在得知晓雪研究什么火星土壤成分之后,我在电话里这么问。
“你以为我想研究啊,是王八蛋老王逼着我研究,否则将来就不让我毕业,不毕业就拿不到毕业证。本来我们专业就不好找工作,没有毕业证就更没人要了。”晓雪哭丧着说。
老王是晓雪的导师,大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晓雪似乎也从来没有提过。我的印象中,晓雪的嘴里,她的导师可能只有两个名字,心情好的时候是老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王八蛋。
虽然我不太赞同晓雪的研究事业,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就我所知,就算拿了研究生毕业证,也没哪个单位会要她。但听了电话里晓雪泫然欲泣的语调,我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落井下石,转而改口说:“其实,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科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啊。我们要尊重科学,要尊重导师。等我们厂忙完这一阵,我就去成都看你,你有啥要带的?”
晓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我要吃驴肉火烧!就上次你给我带的那种,上次都被实验室的那帮人抢吃了,这次要带三十个!”
3.
但后来的情形证明,晓雪把我“要尊重导师”的训示全当成了耳旁风。证据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收到她莫名其妙的短信,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文攻,后来竟渐渐演化成武斗。
“欲借夫君宝剑一柄,斩他项上人头!”有一天晚上,她在短信里说到。
“好,我有宝剑八柄,一曰轩辕,黄帝所铸,专斩貔貅虎狼;一曰湛泸,欧冶子所铸,通体玄黑,专杀不仁;一曰赤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高阻持之斩白蛇而灭始皇帝;一曰灭魂,越王勾践所铸,持剑在手,魑魅不近身;一曰鱼肠,利破三甲,专诸用之杀王僚;一曰太阿,天地人三道合一而成,威震四海;一曰龙渊,身如蟠龙,百兽震恐。一曰承影,幽冥难测,杀人无形。不知夫人欲借何剑?“
“诛杀老王,轩辕足矣!”
据后来晓雪解释,她杀老王的理由,是因为老王太不是东西,实验室里所有的实验基本都是她来做,连拖地打扫卫生这种事情也不能幸免。
“你猜怎么着?”晓雪激愤难压的说:“下午老王居然让我去实验室的时候,顺便给他带盒烟。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公,你说该杀不该杀?”
“该!”我干净利索地回答。
4.
然而没过一个月,晓雪又发来短信,只是弥漫其中的杀伐之气更加浓烈,她说:“手提三尺赤霄剑,不斩老王誓不休!”
我看了暗暗吃惊,心想难道是轩辕剑威力不够,上次没能将她导师诛杀?或者老王又死而复活了?那这次不该用赤霄,应该用灭魂呀。可是我没敢纠正,我怕晓雪盛怒之下,遇祖杀祖,遇佛杀佛,比阎王还阎王。万一杀红了眼,六亲不认,一剑也把我刺个对穿。
晓雪颓丧地告诉我,老王不仅没死,天天活得比谁都自在。她说老王发了一篇论文,影响因子超级牛叉。学校奖他一万块钱,老王请实验室的所有人吃了顿饭,唱了次KTV,现在带着师娘去九寨沟旅游去了。她说吃了老王的饭,就说明她跟老王是一条船上的贼了,自相残杀,煮豆燃萁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以后她是没法做了。
“不用难过,贼里面也有好贼。”我宽慰她。
“老公,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晓雪问,“我就要死了。真的。”
5.
几天之后,我给领导请了假,买了飞往成都的机票。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那30个驴肉火烧。
从机场里晓雪那抱着我的双臂的劲道看,我觉得晓雪说自己要死了的话全不可信。她的双臂简直就像两根铁条,恨不能把我的肋骨也勒断。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回校的路上,坐在后座的晓雪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一个劲儿的问我各种问题,什么一天想她多少次,有没有背着她做不法的勾当?问题之无聊,连司机师傅都跟着笑。
“你请了几天假?”晓雪问。
“4天,厂里还有很多活等着,没法多请。”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晓雪先领着我在学校附近的宾馆安排了住处,然后又拉着我去一家火锅店吃火锅,说要好好给我接风。火锅店里人语喧天,蒸汽缭绕,都是半大小子和同样年轻的姑娘,普通话成都话乱哄哄搅成一团,活像炖在火锅里的牛羊肉。我这才想起,不久之前,我还是这些年轻人其中的一个,可现在这片风景里已经没了我。
晓雪点了4瓶冰镇啤酒,我们就分隔两地发生的事情聊个没完。我给她讲我们工厂的事情,她告诉她们的实验室,她的舍友。尽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也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等火锅里只剩下汤底的时候,我们才打住嘴。
回到旅馆的房间,我问晓雪,今晚在哪里睡。晓雪说,她的舍友还在,怕舍友知道不好,今晚就先回去。等明早找老王请了假,就自由了。说完,给我了一个长长的吻。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晓雪就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这么快就请好假了?”
“那当然。我告诉老王,我妹妹来了。”晓雪笑嘻嘻地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把鞋一蹬,直接跳上床,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
6.
那三天时间,我和晓雪白天就逛成都的大街小巷,逛各种各样的商场和小店。晚上吃完饭,就逛彼此的肉身。白天我们是一丝不苟的游客,夜里就是天塌地陷的斗士。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就是好呵,每个人都跟火山一样。现在倒好,岩浆是没了,只剩下了黑乎乎的山口。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牵着晓雪的小手一起参观她们的学校。清风良夜,树影婆娑。校园里的风呼呼地响。
我对晓雪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说好。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上学的时候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我那时候最想干的事就是当学校自律会的干事,就是穿着蓝制服,带着帽子的那种。当时我就想半夜拿着电灯,搜遍我们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躲在黑影重重的树后面听男的给女的讲笑话。因为每当这时候,女的笑得最淫荡,等男的等不及要动手动脚的时候,我就窜出来,把电灯往他们脸上一照,怒喝一声:举起手来!这样男的以后就再没能力对女的使坏了。
晓雪哈哈大笑,用指甲掐着我的手背:“你怎么就这么坏心眼?”
我问晓雪:“你们学校有自律会干事吗?”
晓雪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用手指抵住我的后腰,大叫一声:“你这流氓,举起手来!”
“姑娘,有话好好说,请问尊姓大名?”
晓雪愣了一愣,沉着嗓子说:“我是火星上的玫瑰,江湖人称玉罗刹!”
7.
我把烟摁倒烟灰缸里。转身瞅了瞅专注看电视的晓雪,感觉到谈恋爱的时候就算再轰轰烈烈,过个三年五载,也只能一起看无聊的电视剧。
有人说,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别的不行。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火星上是否有玫瑰,火星上的玫瑰又是怎样的。
也许,那个遥远的星球如同月亮一样,除了空荡荡的戈壁滩,什么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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