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遥远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那面挂在门口长杆上的杏黄小旗子就忽忽悠悠地飘着,旗上的“杏花小筑”几个字也随着飘动,悠悠地荡开了这秋日的清凉。即使在这样阳光亮丽的午后,深秋的感觉依然能够沁入心底。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安静,纯朴,有着微微的风。虽然有些凉意,却着实契合了我的心情。尤其是现在,虽然我更愿意喝上一杯咖啡或者一杯红茶,享受握在手里暖暖的感觉,但在这样小店我也只有学着山里人的样子,暖了一壶烧酒慢慢地啜饮,腹中便不时流过阵阵热辣辣的暖意。坐在这个临风的乡村小店的窗前,望着近处那片有些发黄的树林和远山上红红的枫叶,总想用手中的画笔把它们尽收到我的记忆里。
其实,我的记忆中一直存有这样的影像的,默默无声的影像。不是因为我时常到这样的地方写生,而是当我的心情汹涌着无处寄托的时候,这样的影像就会浮现在我的想象里,让我生出了莫名的感慨。所以,我时常把我痛苦的记忆的场景放到这样的秋季。那样,一切都变得平淡,舒缓地象一首小提琴上的乐曲。
小店并不大,连着我这张临窗的桌子也不过五六张的样子,却透出一种百年老店式的古朴。桌子是那种老式的桌子,上面的漆已经斑驳,桌面被爱干净的店主擦拭出岁月的光滑,象被精心打磨过一样。墙壁有些农村住家土制房子的感觉,粗糙而又原始,不时看到有一串串玉米棒随意地悬挂着,金黄的颜色衬着有些熏黑的墙壁,很有种油画的味道。
这个时节,旅游的人已经没有旺季时那样多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游人不顾这秋凉来欣赏天然的秋韵。而我,总是会避开人流的高峰,选择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我并不在意绚烂还是萧瑟,只是想把心中的感觉融进这处风景,落到我的画布上。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我收回目光,就看到了眼前这个普通的男人,这男人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要不是鼻子上架着副眼镜,稍微露出些文人的气质,你很难说他是游客还是当地的山民。
经常在外写生,经常会遇到搭讪的男人,所以我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看着窗外。毕竟有了个陌生人在面前,刚才那种神驰遨游的感觉一下子就褪去了迷幻的色彩。那个男人也没有说话,要了一些吃食,兀自一个人吃着。而我又匆匆喝了几口酒,就背起画板飘然离去。
(二)
山路依然熟悉,拾级而上,不知不觉山顶已然在眼前。山风猎猎地吹着,吹着我微微有些出汗的身体,脑后飘逸的卷发也随风舞着,顿觉丝丝凉意。
刚刚走出小店时,我的长发也一定是在飘舞着。不过那不是因为风,而是随着我走路的步幅。
他一定会看着我的背影吧?想想刚才走出小店时自己的猜度,我有些自嘲地笑了。其实那时我偷望了一眼那扇窗,那男人低着头吃着,并没有一丝异常的表情。
登上山顶,周围的树木都隐到了脚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这是一块很平整的开阔地。地面山石平滑,象人工砌成一样。我的心情也随着这样的开阔张扬起来,思绪象风一样游荡。我走到悬崖的边上,望着深深的山谷,忽然有了一种想飞翔的感觉。
山谷里,那些红的绿的颜色交织着,绵延不绝,山路似乎就是它们缎带般的装饰,和着阳光的照耀,幻化出梦一般的气韵。气流仿佛也有了雾一般的形状,在空荡的空间飘飘渺渺。我的眼睛极力地望着,竟有了种欲泪的冲动。
风依旧在吹拂,我的长发飘得更狂野,我舒展着双手,在这悬崖的边上,做着欲飞的姿势。
飞呀,飞翔呀,象鸟儿一样,在山谷中滑翔。
我的思维不禁有些凌乱了,我闭上眼睛,就像自己真的能够飞起来一样,完全忽略了再向前走就会滚入崖谷。
“哎!”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三)
我一下子从自我营造的那种虚幻里惊醒过来,赫然发觉,如果再往前一步就真的会跌落崖谷。想到此,内心里隐隐有些冷汗冒出的后怕。
我刚才是怎么了?
随着身后的喊声,我凝神看去,正是在小店里遇到的那个男子。一路上只顾遐想了,竟没有发现他是在何时悄然跟过来的。
虽然对他刚才的提醒有些感激,可我心里还是有着很强的戒备。
“喊什么喊?你干嘛偷偷跟着我?”
“呵呵。喊,自然是怕你掉下去。”那人看我一脸愠怒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自在,反而露出了一些狡黠的笑。
“嗬,真会说话,那我还要谢谢你啦。”
"呵呵,谢倒不必。"他依然笑着。
旋即他收敛了笑,接着说:“至于跟着你嘛,其实,我是在跟着我自己。因为,我是你的前世。”
本来期待着他会说一些想认识我啊,仰慕啊,一见倾心之类的话,但看他一下子说出这么荒唐的缘由来,我一下子大笑起来。
“你平常就是这样追女孩的吧?”我有些嘲笑地问。
他依然没有笑,只是很平静的说:“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村口一条小河,确切地说,是一条小溪。”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的心里忽然有些惊疑,他知道我?
“哈,那怎么了?”
“有一天,雨下得特别大,河边的一颗柳树都斜倒在水面上了。雨停后,我和小伙伴一起到河里捉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村边,小河,大雨。
童年的记忆似乎一下子被冲开了。
那天水流很大,一点也不像平常温和清澈的小溪。据说是上游的水库因为大雨开闸了。水流中不时地裹挟着泥沙 和被雨打落的树的枝叶。几个小伙伴在水的上游,用自制的网罩捉鱼,我在靠近那棵歪倒的柳树的水中,手中也拿着同样的网罩。
“喂,小雨,有条红鲤鱼向你那边游过去了,快把它截住啊。”英杰哥一边在水中往我这边跑一边喊着,随着他的奔跑,在他的周围瞬间就溅起了白色的水花。我慌忙举着网罩,盯着水里,一条红色的鱼影在水中若隐若现,我急忙把网罩对着红影罩了过去。
那条鱼在我手里的网中翻腾着,拼命地挣扎,而忽然一瞬间,我觉得它似乎在用眼睛盯着我,那眼神中满是哀怜。那种神情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我心头恍然一震,不由放脱了手中的网罩。那网罩顺着河水向远处飘去,而那条鱼挣脱了网,飞快地游走了。在我想象的感觉里它似乎还回头望了我一下。
“你怎么把鱼放走了?”英杰哥追过来大声问。
“我...我没有拿住网罩。”我怯怯地说。
“咳。”英杰哥一脸失望的样子。
已经过去20多年了,不知怎的,我一直记着这一幕。也许是因为当时红鲤鱼比较少见吧?那条小溪里平常最多就是小草鱼和小鲫鱼之类的,出现那么一条红鲤鱼的确出人意料。而那条挣扎着的鱼的影像一直在我脑海深处潜藏着。
“一条红色的鲤鱼。”他悠悠地说了出来,“我当时心软把它放生了...”。
他果然说出了红鲤鱼!他是怎么知道的?就是我的那几个小伙伴也不知道鱼是我故意放走的。我的心里很惊疑,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不是很平常吗?小时候很多小孩都会遇到类似的事。”
“嗯。也许吧。”他没有争辩,继续说着。“那或许我还可以说另外一件事。你,知道等待的滋味吗?”
“谁都会有等待,等待一切值得等待的东西。”我没有直接回答。
“可是,等待八年的滋味呢?是否是一种刻骨铭心?”
我心头的疑惑更深了。他怎么知道八年的等待?难道他真是什么我的前世?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看到我一脸的不信任和惊疑的样子,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一句:“听说过平行宇宙吗?”
我摇了摇头。
“那就不好回答你了。反正你知道我是你的前世就行。或许说前世并不恰当,说是影子更贴切些。嗯,这张卡片上有我的电话和QQ号,或许等你了解一些之后,我们可以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把卡片递到我的手里,然后向下山走去。我本想拦住他再问些什么,可看看手中的卡片,我又改变了主意。
(四)
整整一天,那副画板虽然在眼前支起了好久,可是我始终不能集中精力去画上一笔。那个匆匆离去的男子的诡异行为让我内心充满了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居然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他还知道八年的等待?而且我当时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状态,竟忽然涌起飞的冲动?简直有种被催眠的感觉!回想起那时差点掉下悬崖,现在都还有些后怕。
太阳慢慢滑向西边,那种黄昏的彤红开始慢慢自山下漫上来,山下已经有些炊烟袅袅的静穆。我在胡思乱想中,恍恍惚惚地走回旅店。
旅店里人并不多,餐厅的大厅里也寥寥几个人,我匆匆吃了一些东西,正想着回房间休息。这时,餐厅的背景音乐里忽然传出了我熟悉的歌曲,蔡琴的那首《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
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无语的我
不时地回想过去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这声音如此轻盈,像轻轻的风拂动在薄暮的黄昏,而我走在那风里,空荡苍茫,脑海里的一切都被洗涤、清空,只留下柔软,柔软的身体,柔软的触觉,柔软的思绪......
我不由地又坐下来,倚在椅背上,一时有些失神。
我的灵光里再次出现了那个男人,那个刚才跟着我上山的男人,我忽然觉得我以前应该认识他,我一定见过他!可是我在哪里见过他呢?
我拿出了装在口袋里那张卡片,看了上面的信息,苏长廷,枫林医学院教授,电话:13987561234,QQ:675822321。
那我倒要和他谈谈,看看他到底是谁。
(五)
旅店里依然灯光辉煌,即使站在马路的对面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我就这样站在灯影里,看着旅店里她的一举一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私人侦探。
她回身坐到椅子上的动作真美,优雅地如同一首歌曲。一首....我这样想着,忽然就想起了那首《是谁在敲打我窗》。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也是她患病之后一直在听的一首歌。她说那首歌,对她有特别的意义。
秦雨啊,八年了,为什么你每次看到我还都不认识我?难道你还是放不下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沈冬的名字就从脑海里飘了出来,连同他帅气的模样,像海面上的阳光,那样灿烂,还有他那阳光一样的笑容。
海面上有阳光的时候多好,风平浪静,碧波万顷,那种美是一种深邃,一种浩瀚,是一种包容万物的宽广。而当大雨倾盆,巨浪在海面上狂卷,不时地一次次冲击海岸边那条通往陆地的长桥,海却又是那样的凶悍,凶悍到可以很随意地就把那样阳光一样的生命留在了海洋里。
我忘不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8月7日。当我正开车走在高架路上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小欣的来电。电话里,小欣带着哭音说到:“沈冬走了......”
“什么走了,他不是和秦雨一起去海边了吗?”?”
“沈冬,没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一下子蒙了。什么?沈冬?他才26岁呀!那么阳光的一个大男孩!
“怎么回事?
我急忙下了高架,找到一个僻静角落停下车。
小欣在电话里边哭边说,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不过,我还是听明白了。沈冬走了,真的走了。
他和秦雨一起到海边玩,那天天有些不太好,可秦雨想坐船到大海里看看,结果返航是遇到了暴风雨,他们下船返回岸上时,在通往陆地的长桥上,秦雨被大浪卷入了海里,而沈冬为救秦雨跳入大海,结果他把秦雨推到岸边,自己却被大浪冲离了海岸。船上的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沈冬,可他却永远的走了,而现在秦雨还在医院里......
等我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小欣已经在那里泣不成声了。她和沈冬的关系特别好,一直是那种好哥们式的感情,平常和沈冬大咧咧地开玩笑惯了,这次忽然沈冬走了,她怎么能不伤心啊。
大夫林绛心情沉重的从ICU走了出来,我急忙过去:“林绛,秦雨怎么样?”
“长廷,秦雨身体没有大碍,不过精神受打击太大,有些神志不清。我担心她受到如此刺激,心理可能会崩溃,你研究脑科学,精于心理治疗,和沈冬是好朋友,又和秦雨认识,你这样的身份比较合适,到时候多劝劝她吧。”
病房那种浅蓝的色调平常总会让人觉得安静,可是此时却让我想到海,想到它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肆虐。
秦雨躺在床上,两眼出神,看得出她脸上那种疲倦至极却又无法放松下来的神情。她看到我的时候,眼里又盈满了泪水,那种强压着内心痛苦的样子,看上去那么让人心疼。
“长廷,沈冬走了,他永远回不来了。”
“秦雨,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养病。”
“唉,能不想吗?都怪我,都怪我啊!……我那天怎么那么任性,明明看着天不太好,还让他陪我去看海。我真是混蛋到家了,干嘛非要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真想那天没有去看海,我一定脑子抽筋了……长廷,我……沈冬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秦雨,不要这样。先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再说好吗?你要是这样想,沈冬也会不高兴的,他把你推向岸边,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秦雨不再和我说什么,只是自己不停地喃喃自语,满脸泪水地哭泣。看着她精神临近崩溃的样子,我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长廷,这么多天了,秦雨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我担心她心理上真闯不过自己这道关。”林绛一边翻看着病历记录,一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嗯,是啊。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再说,她一直认为这件事是因为她造成的,她心里的愧疚感太重了。”
“你是心理方面的专家,你有什么好办法,这几天我们这里已经用了不少药物,可是似乎一点作用也没有。”
“现在看秦雨的心理病症的确很复杂......”
林绛说得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这道关秦雨自己很难闯过去。她是那种很重情的人,而且对沈冬太依赖了,平常什么事都是沈冬在做,现在一下子如此空落,她肯定受不了。心理方面的创伤,药物治疗的作用太局限,而她于此事又如此刻骨铭心.....
“不行的话,就由我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和治疗吧。”我沉思了一会儿,对林绛说道。
“你觉得普通的心理疏导和治疗对秦雨有用吗?”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只能试试通过催眠对她实施选择性失忆措施。”
“选择性失忆!选择性失忆症也是一种病啊,你想让她在陷入另一种病里?”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先这样,暂时让她对这些失去记忆,然后再想办法让她慢慢平复。这样至少比她自己崩溃了强。”
“在心理学讲,选择性失忆也是人的一种防御机制。但是这是人在遇到强大刺激无法接受时,自己潜意识里自发形成的,长廷,你确定你能干预秦雨的记忆选择?”
“我现在的研究课题就是关于这方面的,在研究过程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我先用正常的心理疗法,实在没有办法时再试试这个。”
“唉,那也只能先这样了。”
......
“滴滴滴......”,手机里发出的滴滴声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我打开手机一看,是一条QQ信息,秦雨请求加我好友。
(六)
当我按下添加好友的“发送”时,我的询问也就发出去了。我不知道何时会返回来答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答案,但是至少现在可以等。
人生有多少事值得等?或许你在等着太阳的升起,看阳光慢慢浸透你的身体,你迎着阳光,开始新的一天。或许你正在等着毕业,等着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或许你正在等一份美好的感情,那份感情让你入迷……也或许,你正在等着平复一种悲痛。
我此时在等什么?等那个男人的QQ回复?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因为他既然给了我QQ号,自然是希望我联系他,这么确定的事自然算不上等,那就是在等一个疑问的答案?疑问是他为什么跟踪我?对于一个容貌稍微有些姿色的孤身只影到一个风景区的女人来说,被跟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么我为什么加他QQ?难道就是因为我忽然觉得认识他?
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我一定知道他是谁,可是我现在记不起来了。关于他的事情仿佛就在嘴边,可是忽然就卡壳了。
这时候,QQ的信息音响了。
“你好,秦雨。”
“你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发过来一个笑脸,没有说话。我略微犹疑了一下,继续在手机上输入。
“虽然我有些奇怪你知道我的名字,但我更奇怪的是我觉得我自己认识你,好像曾经和你很熟似的。”
“嗯,你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他接着回信息,“我们以前认识,你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我现在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些感觉。”我接着问道,“你说你是我的前世,你是认真的吗?”
“那个,呃,只是一个玩笑,希望你不要在意。”
“呵呵,我说呢,你说是我前世,这怎么说我也不相信。”
“那,你怎么知道我童年的事?”
“这个……暂时保密,以后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过,这个我的确知道,这个不是玩笑。”
“你还卖关子啊。”
“呵呵,不是的,因为这个事牵涉到其他问题,在其他问题还没有弄明白之前,我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那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得看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的问题多了,我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我没想到和他说话,会忽然变得如此俏皮,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值得信任。
“比如说……”
“比如说那个八年之约。”
“嗯,你清楚你心里想的八年之约,但你知道它的具体内容吗?”
他这样的问法很奇怪,也很直接,直戳我的关键。因为在我的心里的确想着有八年之约这个事,而且我的意识里也知道这个月就是八年之约的到期之时,但是这个八年之约本身,却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说实话,我的内心里并不知道确切的意义。
“我……只清楚有这件事。”我避重就轻,含糊回答。
“嗯,那这个问题就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什么?”
“我是说我清楚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我没有疑问了。”
“可是我却更有疑问了。”我有些恼怒,他此时说话遮遮掩掩,又有些故弄玄虚,如果不是隔着手机我一定会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问个明白。
可是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我再怎么问,他也不会告诉我的,于是我又换了一个问题。
“那平行宇宙是什么?”
这次,对方半天没有回答。
“怎么不回答?”
“听到这个词,你真的没有触动吗?”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触动?我有什么触动?对这个词,我除了陌生感实在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继续思索着这个词,似乎依然没有什么灵感触发。于是,我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他那边似乎有些失望,回来了一句,“这样啊。”然后就又开始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率先转换话题。
“其实我知道你以前是喜欢海的,非常喜欢。然而现在你开始喜欢山了,你每年都到这座山里写生,你会沉浸在山的风景里。”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里一动,但随即又被一些什么东西淹没了。
“我似乎没有喜欢过海,但我的确喜欢山,喜欢到山里写生。”
“嗯,如果我说,其实你每次来这里写生,我每次都在,每次都和你说过话,你相信吗?”
“呵呵,怎么可能,要是那样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在刻意地忘记我。你想忘记和你有关的一件大事里涉及到的所有人。”
“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其实是我让你这样做的。”
“你让我这么做的?凭什么,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个……曾经有一件事你铭刻在心难以忘怀,你现在能想起这件事吗?如果你能想起来些什么,如果想起来之后你还想知道别的,我会和你详细说。”
“我并没有记得你说的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的大事。”当我把这句话一字一句说出口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些不确定的感觉。他的提示似乎有某种魔力,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知道平行宇宙吗?”
你知道平行宇宙吗?你知道平行宇宙吗?……声音仿佛来自冥冥的天际,大脑中的记忆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这句话,我的确在哪里听过,那声音是慢慢地响起的,那声音,缓缓地发出,如同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没错,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
那时是这句话让我意识到,这个是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
是他,是苏长廷。他在那个房间里,是他说的,他说当我再次理解平行宇宙,记忆之门就会打开。
现在,它似乎打开了,只打开了一条缝,可我隐约意识到里面隐藏的巨大悲伤,那种悲伤会冲击我,八年了,我是否能受得了?
“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已是半夜了啊。”
“我不管,我记起一些你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也在你住的旅馆里。”
……
(七)
此时的旅馆已经安静下来,大堂里静悄悄地,值班的服务员也半睡半醒的坐在服务台里,看到秦雨从大堂走过,也只是睁了睁眼,随即又闭上了。
秦雨走到院子里,远远就看见苏长廷站在月光下。此时院子里悄无一人,安静得像被一种幽蓝笼罩,月亮在半空高悬,黄黄的,月光洒下来,照着他,也照着旁边的长椅,投下斜斜的影子。
他们坐下来,最初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的静物。
“你,记起我来了?”终是苏长廷打破沉默。
“有点儿回忆起来了,我记得和你在一间屋子里,我坐着,你在和我说话。渐渐回忆起的场景让我隐隐觉得记忆打开之后将会是巨大的伤痛……”
“那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想想自己是否可以把记忆之门打开。”
秦雨看着苏长廷,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确定的答案。她对隐约回忆起来的东西的确有些恐惧。
“是的,有些回忆将是巨大的伤痛。”苏长廷接着说,“可人总得经历什么,是吧?如果没有经历,人生也许就不能称为人生了。而如果你经历过了,但是那些经历在你心里没有迈过去,你只是逃避,那是不是也很懦弱?有些事情即使再痛苦,终将无法回避。”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想好了,就睁开眼睛看着我,用你真的内心去回想这件事。”
秦雨低下头,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很明显她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
苏长廷看着痛苦中的秦雨,一时也有些忧伤,他怕这种沉默会让秦雨受不了,于是就说:“或者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秦雨点了点头。
“有一个女孩,嗯,就叫她小雪吧。她有一个男朋友叫小冬。有一天,他们一起去海边玩,在坐船去看大海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雨,小冬为了救落水的小雪,结果自己被大海吞噬了……”
说到这里,苏长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秦雨,看到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就接着说了下去。
“小雪的精神受到沉重的打击,在医院里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治疗都没有效果。她觉得是因为她才导致小冬的死。因为小雪特别喜欢海,是她极力让小冬陪她去海边的。
“她的主治大夫林绛后来找到我,因为我是精神康复方面的专家,又是小冬的好友,她希望我能够帮她治疗小雪。
“我对小雪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常规心理治疗,可是也依然不见效果,她沉湎在痛苦和内疚里不能自拔,人也越来越崩溃。
“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采取催眠的方式对她实施了选择性失忆。我清楚地记着那一天,她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满屋凌乱,一只有音响在响着,我记得音响里放出的是一首歌《是谁在敲打我窗》……”
苏长廷讲着讲着,坐在一旁的秦雨已经泣不成声了。
“还要继续讲吗?”
秦雨哽咽着点点头,“嗯,我想知道。”
“为了实施催眠,我试着从那首歌开始,让她慢慢进入状态。要知道,实施选择性失忆,让她忘记那段记忆,就必须强化另一段记忆。在催眠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小雪小时候红鲤鱼的故事,我想这件事与水有关,也有她放生和善良的情节在里面,所以我就在她的记忆里强化了这个事。有了这样的水,就可以把小冬的事试着从她记忆中暂时抹去。好让小雪自己慢慢恢复。
“为了能给小雪充分的时间恢复,我在催眠的过程中暗示了一个八年的等待,其实这只是一个虚拟的东西,只是想让她心存希望,勇敢面对。同时,为了能让她最终能恢复记忆,我又暗示了用平行宇宙为钥开启记忆之门。
“此后,小雪果然精神好了很多,她已经忘记了和小冬有关的人和事,并且开始喜欢爬山了,也经常到山上写生,我想她的潜意识里是想通过山来忘掉海吧。
“一般她上山写生,只要我有时间就会偷偷去陪着她,装作和她不期而遇。可她每次都记不起我。我知道,这是催眠的作用,她已经把那段记忆暂时抹去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恢复的早一些,不要等到八年之约……
“而今,八年之约已经到了,我不知道小雪是不是做好了准备。”
秦雨听着,眼睛里依然噙着泪,不过,她似乎慢慢地平静一些了。轻轻地哼起了歌,那首熟悉的歌。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
慢慢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
长廷望着秦雨,听着她轻轻地哼唱,他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光。八年,多么漫长的等待,他一直担心自己这种治疗方式失败,担心小雪会一直沉沦下去……而此时,他觉得有些轻松了。
“那你为什么用平行宇宙这句话来开启我的记忆之门?”
“我那时想,人都有过去,都会有不堪的往事,很多事或许只有向前,不停让自己走下去,即使过去还那么清晰,也应该学着忘记。也或许天地间的确存在平行宇宙,每个平行的世界里都有不同的你在快乐的生活着。沈冬,他也会一样,他也会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快乐的活着,就让我们坦然面对,为他……祝福!”
网友评论
滑到手指出茧
頭暈眼花甲
瞬間華髮無數
飞呀,飞翔呀,象鸟儿一样,在山谷中滑翔。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就想到了田晓霞念的那首诗:
我们原是自由飞翔的鸟儿
飞去吧
飞到那乌云背后明媚的山峦
飞去那里
到那蓝色的海角
只有风在欢舞
还有我作伴
有长廷,有绛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