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天而起,即使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映照在脸颊上,依旧觉得火辣辣的疼。
四下张望,寂寥无人。
渡头系船的纤绳被拦腰斩断,停泊的渡船没了踪迹。
没有船夫,没有渔舟,无法渡河。
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刀削斧刻的碰撞声、老人、妇女孩童绝望的呜咽,越过横在面前的长河。
火光染红了天际,随后浓烟四起,像嗜血的恶魔,露出尖利的獠牙,深邃的红瞳昭显着冷漠。
他站在渡头,静静地望着河对岸的村庄。
他脱下脚上穿的草鞋,赤脚踩在地上,又解开衣衫,缓缓地弯下腰,把整理好的衣服放下,一步一步,向河里走去。
水面渐渐将他淹没,从脚踝,到膝盖,从膝盖到腰间,再到脖颈。自始至终,沉默不语。
身后传来一声声犬吠,在岸边徘徊的狼犬试图将他拉回来,却被他挥手制止。
直到水面终于没过他的头顶,都未曾说一句。
突然,从他最后消失的地方,翻起了波浪,水向两侧流去,为他开出一条路来。
他躺在河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直到温热的舌头将他舔醒,狼犬蹲坐在一旁伸着舌头。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向着河对岸继续前行。
女孩发出尖叫,趴在地上,蜷缩着瘦弱的身体。在她面前,站着一众下山抢粮的土匪,眼睛射在她身上,像是饿狼盯着羔羊。
他费力冲破匪群,将她护在身后,冷冽而夹杂着浓烟的风,吹在他湿透的的单薄衣衫上。一路上,尸横遍野,血水流进河中,河岸的芦苇同样被染红,强盗不仅抢光了所有的粮食,杀尽了瘦弱的妇孺,甚至一把火燃尽了整座村庄。
“哪里来的和尚,真不长眼。听说和尚都有一颗善心,不知道吃了能不能长寿。”为首的匪徒将屠刀高高架起,嘴角不屑的冷笑。
“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女孩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扣头,瘦弱的身躯,不住的颤栗。头发上粘了土,还混杂着血水,眼睛哭的蒙蔽了双眼,右手手心里攥着一节指骨,来自于她的母亲。
苦苦的哀求,换来的只有无情的笑声,淹没了面前的弱小,淹没了整座村庄。
“你是人,还是鬼?”他突然开口。
匪徒似是没听清楚向前凑了凑身体,闪着冷光的屠刀放在他的脖颈。“什么,你刚才说说什么?”
“你,是人还是魔?”他又开口,脖颈上一阵疼痛,鲜血娟娟流出,唤起匪徒更加尖锐的笑声。
“几十年前,我父亲仅仅是因为母亲做饭晚了,就将她在房梁上,不让她吃饭,让她喝水,活活渴死、饿死。周围的人都知道,却没人拦着。之后,他躲进深山里,在没回来。而我,活了这几十年,被人诬陷,被官府缉拿 ,活的不人不鬼,你却来问我,是人是鬼?可笑、可笑。”匪徒的首领似是陷入回忆,手中的屠刀插在地上。
“你在害怕?”他冷冷的笑着,丝毫不在意脖子上的疼痛,丝毫不在意面临死亡的自己,“你既是人,也是魔。泛起怜悯的悲伤试图遮掩你心里丑陋的伤疤,不是吗?”
“是,但那又怎样,我杀了你或是放了你,依旧成不了佛,依旧挽救不了她。”匪徒苦笑,手心里又紧了紧,试图露出狰狞。
“你依然想要救你的母亲,不是吗?”他面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匪徒将屠刀背在身后,凌空一跃,跨在马背上。
四周的山上,点点星火亮起,那是点燃的火把。将整个村庄包围,寒风中,身穿铁甲的士兵,亮出钢刀,严阵以待。
一匹高头大马,踏着响亮的步伐,从包围圈外传来。士兵两侧摆开,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骑在马背上,向着缩成一圈而带有恐慌的匪徒冷笑。
“我候你多时了,你,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感恩于天地垂怜,今日当活捉与你,九族株连,以儆效尤。”声音冷淡并带有一丝嘲讽。
“怎么,等不及升官发财了?每次都是佯装剿匪之名,实则将朝廷拨下来的剿匪银两私自克扣。虽然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你等不及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漫地的尸骨是我杀的,未尝不是你杀的。”匪徒直接一飞刀扎在身穿官服之人的咽喉,未及他开口下令。随后,自己被满天射来的箭支扎成刺猬。
“你既有广大神通,为何不救?”女孩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望着累累尸骨,痛哭流涕。
“我救不了。”他手持佛珠,祈祷诵经,脸上面无表情,眼底却是绝望。
昨夜,冲杀声漫过天际。他带着她四处躲藏,无奈深陷战争的泥沼,躲避不得。
这时,一条狼犬奔来,摇身一变,露出狰狞的爪牙。随后,将他和小女孩放到背上,躲闪跳跃之下,远远离去。
“我不信,我不信。我恨你。”女孩将手中的指骨,埋在土里,叩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即使杀了他们,恶人变作了恶鬼,依旧危害人间,依旧恶习难改。”他赤脚走开,女孩随后跟上。
“你去哪里?”女孩问到。
“先去灵鹫山,再往俱特罗山。”他牵着女孩的手,边走边说。
“那是什么地方?”女孩问到,却没有得到回答。
“师傅,那后来呢?”女孩一边给鬼魂发着号码牌,防止有鬼擅自插队,一边问到。
“后来,他带着女孩,一路上遇到很多事,他不以神通却改以身传口授,渡人渡己。”孟婆,给了面前鬼魂一汤勺,因为他多了句嘴,说那难喝。
“灵鹫山之后,他施展无上法力,召众恶鬼,加以教育,改造,让他们老老实实投胎,认认真真做鬼。发下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孟婆说着说着,竟看着锅里没水了,从舀了黄泉水倒进锅里。
“他是地藏王菩萨?”女孩听到这,吓了一跳。
“只是后来,自从那两只猴子闹过之后,他的心再没有平静过。他产生了怀疑,纵使数百年来甘愿每日经历十八层炼狱之苦,也没有这般痛苦。”孟婆讲述着他的事,自己的手却有些颤抖。
我看着你,满目悲伤。我守着你,乌丝成霜。那日,在奈何桥头,他穿着一袭布衣,踏着一双草鞋。谛听没有跟着,当年的女孩挺直了腰背,站在他身前,手中的汤勺落在地上,却不曾发觉。
她陪着他走向地狱,她看着他每日亲自经历地狱之苦暗自伤心,发丝一根根变白,身躯一点点压弯,不愿改变。
“我能不能成佛?”像是在问她。
“我不会成佛。”像是在回答。
“你本可以走的,投胎转世,却要离魂弃魄,守在这里。”他似有很多的话,却只说了这几句。
她沉默不语,只是倾听。
他禅坐于地,依旧洒脱。燃尽心骨,散尽功德,化作一颗鲜红跳动的心。
他看着自己残破的灵魂,肆意的笑,却看到她眼角的泪而不知所措。
“我要验证,如果一个没有善心的人,会不会,生出善意。罪恶源于恐惧,并非地狱,而是人间。总使轮回千载,也必证此理。”他一脚踏入轮回,往生凡胎。
“师傅,难道你就是故事里的女孩?”女孩向锅里倒了一袋巧克力,妄图以甜味掩盖糊掉的锅底。
“没错,再后来,我看着他一次次走过我面前,因其作恶,一次次经历地狱之火的灼烧。直到有一天,他手拿着镰刀,从我面前走过,向我讨碗汤喝。我认出了他,而他却认不得我。”孟婆放下手中的汤勺,发丝刹那变得乌黑,脸上的皱纹渐渐淡出,又回到数百年前的少女模样。
“你是说,那个死神其实是……”女孩一字一字,咬地很重。
“我常对他说,你是个没有心的死神,其实他的心,一直都在我这里。”一把利刃从她心里抽出,是之前死神丢在地狱深处的那一把,渐渐融化了冰冷的颜色,有了跳动。
我抵在门框旁,看着眼前略显青涩稚嫩的少年,摇头叹息。谁知,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笑起来。
笑什么笑,真难看。
“你看的我好羞涩啊。不过,今不随则,该走了。”我亮出镰刀,怕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哦,是哦。”他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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