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果

恶果

一

我是一个鬼，死因不明。

我身边站着的也是一个鬼。他说他叫李西，和我一样都记不得死亡的原因，不过他能记起自己的名字，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是谁。

我们应该都丢失掉了生前的记忆，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的名字，我唯一能记得的是一个日期。

10月6号，是我生前的死亡日期。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发现他就在我旁边。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相伴在这个城市里漂泊了一个多月。

没有活着时候忙碌又繁琐的工作，也不必为了生活拼了命的努力，更没有需要负担的下一代，听起来好像无比的轻松惬意，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就像水一样，平淡的没有一丁点波澜，我想假如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这样的生活迟早会把我折磨疯掉。

小西不这样想，他告诉我他有目标——他一直在找害他的人。

“你万一是病死的难不成还要去找上帝？”他一和我提这些我就反驳他。

“不可能，我有印象。”他认真的开口说：“我的身上沾满了汽油的味道，虽然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敢肯定我的死一定跟这东西有关。”

“那你要往哪去找这个人啊，毫无头绪的大海捞针吗？”我看着他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绝对要找到他。”小西摇了摇头，口气依然很坚定。

“既然你能闻到汽油的味道，也说不定是场交通意外啊，你何必一直揪着他不放呢，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在心里已经充满了悔意。”我提出自己的观点。

“他剥夺了我的生命啊！”小西站起来愤怒的说：“难道他一句对不起就结束了？你以为我在这里游荡的目的是什么啊？

小西是个固执的人，和他争论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我深知这一点，敷衍的点头称是，并摆了摆手让他冷静一下。我现在对自己的死因毫不关心，既然已经回不去了，给自己添那么多麻烦干嘛。我一直都很讨厌麻烦。

“你要找的人恐怕早就不在这里了。”我想，但我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

我们不能见到太阳，等到天黑了，他又准备出门去。

我看他又跑出去也懒得再劝他，蜷缩成一团准备睡觉，突然在自己身上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散发这种气味的东西是一种碳氢化合物。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汽油。

我也是死于交通事故吗？我第一次努力去想这种麻烦的事，也第一次在夜里失眠了。

二

第二天小西回来了，反常的没有以往的沮丧，他一看到我就异常兴奋的说：“我昨天找到了点线索，你知道吗？在北街区的一处报亭里，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你知道吗？在北街区的一处报亭里，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你猜对了，报道是一场关于车祸的新闻，不过......”他停了下来。

“不过什么？”我问他。

“不过我绝对不是死于那场意外。”

“为什么？不是都报道说是车祸吗？”

“我是在车后备箱里被发现的，你觉得我会主动坐在那里面吗？”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杀害的？”我瞪大了眼睛。

他点了点头：“报纸上面说一共死了三个人，那个司机也死了，还有一个孩子，全身被绑死在了后座。”

“那这个司机就是杀害你的凶手啊。”我几乎脱口而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人贩子。”我补充道。

“对，十有八九就是他，上面没明确说，说什么还在后续调查中，不过我没找到后续的报道。”他表情凝重的说着：“我只确定了他的身份，他叫王杰。”

“王杰。”我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这两个字对我来说陌生的很，不用去回忆，虽然我也没有回忆，但我能确定我绝对不认识这个人。

“我也不认识，但我会找到他的，无论他现在在哪。”小西说着握紧了拳头，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有了线索一定能找到的。

他嗯了一声，紧接着皱了皱鼻子，突然靠近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身上，为什么也有汽油的味道？”他看着我问道。

“诶？”这个我昨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说，今天被他这么一问，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又接着问我，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

“10月6号。”我被他盯得发怵，这件我唯一记得的事情脱口而出。

“报纸上显示的也是10月6号。”他继续盯着我：“而且在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你不觉得有点巧吗？”

我大叫了一声：“你不会在怀疑那个人是我吧！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于交通意外，同一天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就怀疑是我？”

他皱了皱眉，盯着我也不出声。

我也看着他。虽然我大声的辩解，但他这么一说，我在心里也充满了怀疑。

我们两个谁都不再讲话，接下来就是死一样的沉默。

“我说”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既然怀疑是我，那就去找找这个叫王杰生前的照片来比对一下吧，这样就能真相大白了。”我实在想不起生前任何的事情，也不知道再如何否认这个巧合，于是就这样对他说。

小西依然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如果真的是你，”他走了两步停了下来，“你要做好再死一次的觉悟。”

说完他就走了，剩我一个人站在那，我动了动嘴，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三

在那之后好长时间我都没再见到小西，他说的这些让我对自己心生怀疑，可我完全记不得生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开始怀疑自己，整日都抱着脑袋痛苦的回忆，只是想不到任何生前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死这么上心。尽管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在这期间我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找这个叫王杰的人，可是一无所获。

过了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小西又回来找到了我，他的眉头紧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到我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我，我看了看他，有些忐忑的接了过来，上面的内容大概如下：

10月6日，本市发生一起车祸，在车里发现两名死者跟一个孩子，初步判断李某和孩子死于他杀。王某被定为第一凶杀嫌疑人，同时怀疑他可能也是一个人贩子。

我在新闻的页面上还看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小西的。

不过我的照片下面并不是王杰这个名字，那上面赫然写着李西这两个字。王杰这个名字的所有者，就是现在站在我旁边的家伙。

我诧异的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转向我身边的男人。

“原来，是我一直搞错了。”李西，不，王杰说出这句话之后面露痛苦的神情，用双手捂着脑袋蹲坐在地上，“原来我才是凶手。我生前是一个人贩子，杀了你，杀了那个孩子，还错把你的名字当成自己的，不能被原谅的人原来是我。”

我呆在那里，脑袋乱作一团，我叫李西，我的死竟是被人杀害，刹那间记忆就像被打开塞子的水瓶里的水一样一下子涌了出来，生前的景象都历历在目，我就像傻了一样，呆站在那一动不动。

王杰突然跪了下来，痛苦万分的祈求我原谅，我低下头看了看他——原来他一直在找的真相，竟然这么残酷。

过了好长时间，我把他扶了起来。

“算了，我不怪你了，现在再去指责也没什么用，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把真相弄清楚了，也告诉了我到底是谁，不要过于自责了。”我安慰他。

他看了看我，别过脸去，用力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一个劲儿的说着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不计较这些。一个鬼孤零零的已经够累的了，如果有个陪伴的话一定会无比珍惜的，无论前世他是朋友还是仇人，那都无所谓了。

他不出声，还是一个劲的道歉，我笑了笑，坐了下来，看着这个日渐繁华的城市思绪万千。

第二天他离开了，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过于自责，连招呼都没有和我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后来再遇到别的鬼问我的名字，我都会告诉他们，并把这件事说给他们听，嘱咐他们如果见到王杰一定要告诉他，我没有怪他。

这些戾气深重的鬼也像我一样忘记了一切，他们听完后大多会感叹我的宽容，我都会摆手告诉他们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知道罪孽一旦背负上，最绝望的还是那些有一天会心生悔意的人，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四

就这样我一个人又孤零零的过了好几年，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小鬼，他也问起了我的名字，我把他拉到路边，回答了他的问题并向他讲了这个故事。

“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无法入轮回，你为什么还在游荡呢叔叔。”小鬼听完突然开口问我。

我有些愕然的看了看他。

“你既然都回忆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对我撒谎呢？”他的嘴动了动，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来，说来也奇怪，我本来就是一个鬼，竟然还害怕这些。

他继续缓慢的开口：“10月4日，你在一个商店门口把一个孩子抱上了车，用胶带封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你开车带他到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打电话给一个叫‘老幺’的人，但老幺因为最近被盯上了不敢接你的这个‘货’，于是你自己去联系买家，终于在10月6号那天晚上你准备带着他去找那个人，没想到在路上开车撞到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擦伤，他却开口讹诈你一大笔钱，你们开始争吵起来，最后你打了他一顿便准备上车离开，却没想到他又紧紧跟了过来，你害怕他看到那个被绑的孩子，顿时起了杀心，但没想到在厮打中你被他用石头砸中了脑袋，当场就死了，他也慌了神，准备逃跑的时候却看到车里还有一个孩子，外面的情况被这个孩子看得清清楚楚，他愣了愣，大概有十几秒之后，他钻进车里把那个孩子也杀了，就用你车里的绳子，毫不费力的勒死了他。”

说完他晃了一下脑袋，向我靠了靠。

“是这样吗？”他问我，我清清楚楚的能看到他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不等我开口，他又继续说道：“他做完那些后反而变得冷静了，他把你弄到后备箱里，顺便拿走了你的钱包，翻了翻里头的东西，准备开车去人少的地方把尸体掩埋掉，没想到在半道里出了车祸，他也没能逃过死亡。”

“你，你是那个孩子。”我向后退了两步。

“你认出我来了。”他笑了笑，“我找了你好久啊。虽然你们两个都是十恶不赦的人，但我觉得你更可恶啊，借助他洗脱了自己所有的罪孽，我想他应该不是不知去向，他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吧，连个鬼都做不成，你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找到自己的仇人还能放走他吗？”

我看着他，惊恐万分的瞪大了双眼。

他慢慢的靠了过来，嘴巴咧开到吓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