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四军“凯旋”荣归
(1)
一九二七年九月中旬,驻守广州的李济深正以他的第八路军向东“进剿”中共在南昌发动兵变后南下的叶贺“叛军”,可他的背后却出现了另一支军队,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广州。这支军队的长官不是别人,而是李济深昔日的老部下,今天的武汉国民政府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张发奎。张发奎要趁李济深在全神贯注地追剿“叛军”之际,趁虚占领广州。
这一下,可把李济深给难住了。因为他手下的兵几乎全部都调往了东江一带,市区除了一些警察,就再也没有一支像样的部队。徐景唐的第十三师本来是卫戍广州的部队,但是为了对付叶挺、贺龙,也给调走了。现在张发奎从背后“袭来”,他还真没有力量去抵挡,怎么办呢?
说起这个张发奎,他原来还是李济深的部下,该不至于“大兵压境”,把他李济深从省政府的宝座上掀下来,然后关进监狱杀头吧?但广州的省政府现在是属于南京国民政府的管辖,而张发奎的军队则属于武汉国民政府的节制。这“宁汉对立”已经很久了,让他们来,不是“引狼入室”吗?虽说现在双方在谈判如何“合流”,但是在没有接到正式通电已经合流以前,他张发奎的军队还是“敌对”的一方,又怎么能把他放进广州呢?
所以,当张发奎的军队一进入广东地界,第八路军总指挥李济深马上就陷入了“被动”。为了对付这支从背后杀出的“奇兵”,李济深决定马上召集在广州的军事幕僚们,以商讨应对张发奎军队的方略。
在李济深驻省政府的官邸里,一场如何应对张发奎第二方面军南下的会议就这样开始了。参加会议的有驻守梅州的北方前敌总指挥钱大钧、原第四军副军长陈可钰和第五军军长李福林。此外,还有卫戍广州的第十三师师长徐景唐。
其时,徐景唐的第十三师已被调到东江,由副师长陈章甫率领,而徐景唐自己,则滞留广州,成了李济深的侍从与参赞。
第八路军副总指挥黄绍竑也应该参会,但他已经带着从广西来的吕焕炎那个师去寻乌与黄旭初师会合,然后越过筠门岭从梅县直插潮州,与第十一师师长陈济棠和新编第二师师长薛岳,正在夹攻叶挺、贺龙的南下革命军,也就是他们说的“叛军”,所以也不能到会。
(2)
钱大钧是一个威武高大的江苏人,他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回国后又进入保定军官学校任职。孙中山建立黄埔军校时,他被校长蒋介石看中,聘为战术教官,可以说是个难得的人才。
在第二次东征时,钱大钧以教导团长的身份带兵,创下了六个连击破陈炯明四千叛军的战绩。但是在上个月的会昌堵击战中,他却遭到了惨败,连坐的轿子都不要了,就悄悄逃遁。现在他的残兵败将已退到梅州一带,经过他的招兵买马,终于又凑足了人数,现在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驻守三河坝的朱德革命军。
钱大钧能参加这个会议,纯属偶然,因为是他回广州述职遇上了。此时,他对李济深说:“任潮兄找我们来,就是为了张发奎的事么?你打算怎么办?听说张发奎的军队已进入广东地界,不几天就到韶关了。”
“是的,这个问题很棘手。张发奎带着大军南下,虎视眈眈,目的就是要来广州,此时我们的军队全在东江,真还拿他没有办法呢,所以我请你们来,就是想商讨一个万全的对策。”李济深很谦恭地说。
“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是武汉方面的,武汉与南京是势不两立的,所以我认为,对待张发奎,需要高度的戒备。就我个人而言,张发奎这人也有问题,我们在‘反共’,他却在‘纳共’,结果怎么样呢?结果是,他的军队在南昌发生了兵变。因此,我认为,最好不要让他进广州。他来了,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呢!”钱大钧坚决地说。
李济深看着陈可钰,温和地问:“景瑗兄有何高见?”
“我的意思是,张发奎本来是我们的部下,能不兵戎相见最好。如今第八路军的兵力全在东江,广州十分空虚。真要是打起来,哪里是他的对手?再说,一旦摆开战场,我们就是两边作战,这可是兵家大忌呀!所以,还望任潮兄三思呢!”
陈可钰的话说在了李济深的心上,使他猝然一动。他想,原来他的处境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处在两难之中,还是有人能体会到的,心里不免叹息了一下。
陈可钰是原第四军的副军长,对军长李济深如何用兵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现在是李济深组织的临时军事委员会的参谋长。其实对待张发奎,陈可钰和李济深一样,心里都是充满着矛盾。毕竟,张发奎曾是他们的部下,凭良心说,他们是不愿意动刀兵的。
(3)
北伐开始前,第四军是一个整体,北伐开始后,被分成了两部分。陈铭枢的第十师和张发奎第十二师以及叶挺独立团,组成前方第四军,在陈可钰率领下一直打到武昌城下,被称为“铁军”,而陈济棠的第十一师和徐景唐的第十三师则留下卫戍广州,受李济深节制,被称为后方第四军。
“李军长可有更好的办法挡住张发奎吗?”李济深向李福林问道。
“我有什么办法?张发奎是你的部下,你比我心里更有数!”李福林说。
长期驻守在广州珠江口以南的第五军军长李福林,是一个善于变化的人。他的实力不大,只有五千人,且都是一些土匪出身的亡命之徒。但是在各派军队之中要想求得生存,就得装孙子,谁强大他就拥护谁。因为这个原因,他必须学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之所以这样,他才把这个第五军的番号一直保留到现在,其实这五千人的兵力只能勉强编一个师。此时,李济深向他寻求意见,他不能多说,因为这两边他都“惹不起”。
最后,还是陈可钰说出来自己见解。他说:“张发奎要回广州,如果让他进来,这在情理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钱大钧马上说:“可是他来了,要是不老实,喧宾夺主该怎么办?”
徐景唐却说:“如果不让他来,双方兵戎相见,这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陈可钰说:“对待张发奎,我们不可能像对待共产党那样,只要他没有名正言顺‘投共’,又怎么好对他用兵呢?”
当然,这些争论,都是在广州城内有足够兵力的前提下才“有效”。而现在的情况是,广州城内没兵。所以掂量来掂量去,李济深终于拿定了主意,对张发奎还是“以礼相待”的好,总而言之,和为贵!
(4)
恰在此时,“宁汉合流”的正式通电已经传到广州,这使李济深始料不及。这么说来,天下的国民党又是一家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经历了四十二年风雨的李济深,不会为此高兴,也不会为此沮丧。因为许多事情都是喜忧参半,谁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会给以后造成多大的利和弊?再说,中间变数太大,所以盲目乐观,那是愚蠢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下来,那就是张发奎的“南下”问题。由于“宁汉合流”,张发奎的军队已经不是“敌对”的一方。也就是说,张发奎回广东已经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变成了“名正言顺”、“凯旋归来”。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这让李济深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是呀!天下国民党都是一家人了,谁还在乎他张发奎进不进广州之事呢?他来了,作为省政府主席的李济深一声令下,要他驻防韶关以北,他还不敢不听从吗?至于刀兵相见,那就更不可能,除非他有心理疾病,这可能呢?
但话虽如此,可军阀内部的“勾心斗角”却依然存在,派系林立,互争利益的事从来就没有间断过。所以,张发奎回广东,其后果怎样,还真不好说。一句话,张发奎已经做“大”了,他再也不是李济深手下的那个第十二师师长,不会听从他李济深的摆布。张发奎已经是统帅三军的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其级别和他李济深一样。所以,对待张发奎的南下,李济深认为,依然要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张发奎。
打定了主意后,李济深就找来陈可钰,要他和徐景唐一起,组成一个慰问团,亲自到韶关去一趟,以慰问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为由,先打个招呼。当然,也随便了解一下张发奎军中的情况,以便制定出一些应变措施。如果能把张发奎滞留在韶关一带,那当然更好,这样就给广州方面减轻了压力。
广州到韶关的铁路早就修通,而且经常担负着运兵运物资的重任。从一九〇〇年开始,清政府就在修建从广州到武昌的铁路。由于南岭多山难度很大,铁路不能通过江西,只得绕道湖南。但是在湖南的郴州南边,依然有大山阻隔,所以直到现在还是没通。
不过,从广州到韶关的铁路,早就畅通无阻了。所以陈可钰、徐景唐一干人,带着五万大洋的慰问金,在一天之内,就到了韶关。
(5)
当陈可钰、徐景唐等人组成的慰问团到达韶关前,由黄琪翔率领的新编第四军已经到了韶关。
在韶关,陈可钰和徐景唐终于见到了黄琪翔,他们都是广东人,同时还是原来的袍泽加同僚,因此见面时都很亲热。
陈可钰见到黄琪翔,马上就问:“张发奎在哪里?他怎么不来?”
张发奎离开军队,随汪精卫到南京,然后又到上海,最后从上海去了香港,这些都是他们的军事秘密,只有黄琪翔等少数几个人知道,所以陈可钰这一问,黄琪翔只好谎称:“张总指挥在后面,与我们相隔两天的路程。”
这个陈可钰,早年担任过孙中山大本营的警卫团长,而张发奎、黄琪翔这些人,那时也就是个营长、连长什么的。所以在这里,他可以对张发奎直呼其名。
黄琪翔的第四军,还是陈可钰从广东带出来的,被人称为前方第四军。在韶关,陈可钰又见到了他昔日带过的第四军,心里多少有些激动。自从他离开第四军后,原以为就永远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在这里,他又见到了。可是,情况已非昔比,国民党被分裂为宁汉两大阵营,而张发奎、黄琪翔他们,已经属于武汉阵营,和李济深、陈可钰他们已经不是一码事了。
陈可钰是北伐军攻下武昌转战江西时离开第四军的,那时正是第四军最辉煌的时候,之后就扩编为第二方面军了。由于陈可钰伤病复发住进了汉口医院,后又被转送到上海、日本去治疗,所以没能继续北伐,那顶第二方面军总指挥的头衔,也就只好落在第四军军长张发奎的头上。不然,哪里轮得到他张发奎哟!
从戎马倥偬的角度来看,陈可钰的离去,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个无声的遗憾。不过也没关系,如今他陈可钰是国民党广州政治分会临时军事委员会的参谋长,其职衔也不亚于张发奎的那个第二方面军总指挥,比黄琪翔的第四军军长还高出一头。
徐景唐虽没有参加北伐,但此人与李济深的关系非同一般。李济深所在的第四军原是建国粤军第一师,由于师长邓铿被陈炯明派人暗杀,身居参谋长的李济深这才受命于危难,升为师长。其实李济深与建国粤军是没有渊源的,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被师长邓铿看中,邀请到粤军共事。那时李济深是在北京的陆军大学任教,这是由保定军官学校迁进北京后扩办起来的大学,而徐景唐在保定军官学校读书时,李宗仁已经在那里留校任教了。也就是说,徐景唐与李济深具有师生之谊。徐景唐进入粤军第一师,是李济深引荐的。
在韶关城外的操场上,黄琪翔、叶剑英把第四军的一个师集合起来,然后请陈可钰检阅。看着站得整整齐齐的第四军将士,陈可钰开始了讲话。他的话不多,大致是广州李主席很想念他的老部下前方第四军的全体将士,并带来五万元现大洋以慰劳北伐归来的勇士。并且说,现在第四军的真正敌人是在潮汕盘踞的南昌叛乱的叶挺、贺龙军,而要想在广东有一个太平的日子,就得毫不留情地消灭这些“叛军”,以及消灭支撑他们精神力量的共产党组织。最后他说,希望第四军全体将士,发扬克敌制胜的“铁军”精神,在老军长李济深主席的指挥下,听从调遣,为建设一个富强的新广东共同奋斗!
叶剑英在主席台上听见了陈可钰的讲话,对广州空虚李济深不得不“以礼相待”有了一个判断,那就是李济深硬的不行来软的了。同时他也看到,李济深想通过昔日老部下的名分,拉拢黄琪翔的第四军,要他为平定“叛军”呐喊助威。如果黄琪翔听他的,第四军不仅不能进驻广州,而且还有可能被调到东江去“剿共”,这个算盘打得太出色了。于是,他就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呢?
叶剑英看出黄琪翔在陈可钰讲话时表现出几分兴奋来,心里就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让李济深的如意算盘得逞,如果黄琪翔有什么异动的话,他就要搬出张发奎来压黄琪翔,使他不能被陈可钰的说词所迷惑。
陈可钰讲完话后,黄琪翔做了表态发言,他声言第四军一定听从老军长李济深的指挥,服从他的调遣。叶剑英听到这里后,心里暗暗叫苦。
在韶关磨蹭了一天后,陈可钰、徐景唐一行终于走了。这时,叶剑英马上找到黄琪翔,问道:“御行兄真的要听从李主席的调遣?”
“哎呀,我的叶宜伟呀,这是兵不厌诈嘛!人家给了五万大洋,我总得表示一下吧?对于李主席的这个慰问,我们可以接受,对于他要求的听从调遣,只能敷衍。张总指挥的命令一到,我们还得听从他的指挥。”黄琪翔挤了挤眼睛,笑着说。
叶剑英听了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他还是有些怕中途生变,于是就说:“御行兄,我看是不是马上报告张总指挥广州方面来慰问之事,以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黄琪翔诡秘地一笑,然后说:“张总指挥在出发时向我交代过,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第二方面军进入广州的计划决不改变。我说宜伟老兄啊,你得马上回教导团,物色一个靠得住的人来当团长。我们一旦进入广州,你就忙不过来了,那个团长还是让别人当去吧!”
叶剑英听后,高兴地说:“好吧,我马上去办!”
黄琪翔又说:“张总指挥的命令一到,你得和我先到广州,以答谢李主席慰问为名,去迎接张总指挥从香港归来,大部队随后就到。”
叶剑英一听,心里顿时轻松下来,马上说:“好的,一切听从安排!”
(6)
回到教导团驻地,叶剑英找来了团内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唐维,把最新出现的情况向他做了透露,并说第四军很快就要南下广州,教导团也得随行。现在必须得物色一个团长人选,在必要的时候,去替换现有的团长,所以需要党组织做好各种应变的准备。
叶剑英的话,马上引起了教导团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重视,他们马上召开秘密会议,决定把李云鹏、叶镛等地下党员安插在营、连一级的职位上,至于团长人选,先空缺在那里,暂时由副团长杨澍松代理。
叶剑英要离职团长,让副团长杨澍松来代理,这是一个关键的一步。事情要做的天衣无缝,水到渠成,这个方案就是最佳的。因为代理一个团长的人,不能是反共分子,根据杨澍松的表现,他没有反共的迹象,这就是一个有利的条件。而且,在杨澍松的内心深处,他是同情共产党的,让他来代理这个团长,对于不暴露党组织,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都是有好处的。再说,按照正常晋升,团长离职副团长递补,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起这个杨澍松,大家可能并不陌生。教导团从武汉到九江时,由于张发奎要缴全体学员的枪,杨澍松就和团长侯连瀛、参谋长季方一起去辞职。可是当侯连瀛和季方交出辞职的枪后,杨澍松却犹豫了几秒钟。就是这犹豫了几秒钟,让张发奎看在了眼里,这样就被张发奎强留了下来。那时,杨澍松已经在枪套里摸枪,也准备交出后辞职不干了,但被张发奎止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张发奎需要这个曾是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教育长,不然教导团就没法控制了。
在国民党这个大杂院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仇视共产党,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赞成共产主义学说的,只是他们认为,这个理想太远大,悬得也太高,在中国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所以他们不敢轻易加入共产党。但是,在昏黄的油灯下,他们是读过《共产党宣言》的,或者也读过《共产主义ABC》。在他们的内心,同样有对共产主义所勾画的那个蓝图向往,但是由于国民党是一个资产阶级政党,不可能带领人民去实现它,同时其领导权又被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右翼分子所掌控,就更不可能去实现它了。不仅如此,他们还严重打击信仰共产主义的人,把信仰者当着死敌,这样就导致了这些人不敢接近共产党,更不敢加入共产党。杨澍松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叶剑英要把这个教导团长的职位暂时让给杨澍松,就是基于以上因素的考虑。也就是说,找这样一个人来当团长,为下一步能顺利地撤换团长,把团长职位让给一个共产党员来担任,起到了水到渠成的铺垫作用。
(7)
在广州,李济深听说“宁汉合流”才几天,汪精卫就愤然辞职,接着唐生智占领安庆,声言要进攻南京,“宁汉合流”变成了“宁汉纷争”,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中间有变数。李济深想,现在看来,如果张发奎进入广州,肯定不会听他的,那时可就没他李济深好日子过了,所以最好还是把他滞留在韶关一带,不让他来广州。
李济深正在琢磨这个事,突然接到报告,说是黄琪翔率领他的第四军正浩浩荡荡地从韶关沿北江南下,他们除了步行,还有骑马的、坐船的,其先头部队,却是坐着从韶关直达广州的火车。
从韶关到广州的铁路,也就二百四十多公里,按照当时最快的速度,每小时也得三十公里,也就是七八个小时后他们就能到广州。看来,陈可钰他们到韶关还是没有达到李济深的目的,却白白花了五万大洋。事情还不仅仅于此,更其重要的是,这些人来广州后,他李济深的前途一下就黯淡了。
时间为什么这么快,那是因为黄琪翔接到了张发奎来自香港的命令,他要军队马上南下,他马上赶回广州。张发奎统军,一向是兵贵神速,他听说李济深派陈可钰到韶关劳军,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认为,这哪里是“劳军”?这分明是通过“劳军”来堵他进广州的路,或者说想通过“劳军”这样一些小恩小惠来削弱他抗衡的斗志。这显然有悖于汪主席与他张发奎密议的初衷,所以他张发奎要给这位曾经是上司的李济深一个措手不及的惊诧。
的确如此,当李济深得到韶关方面的情报,黄琪翔已经带兵南下时,心里马上就凉了半截,同时还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张发奎一来,麻烦也会跟着来,这是他一直坚持的定论。但是,操纵权不在他手里,他真的有些无可奈何。现在看来,这段时间他所安排的一切,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事情。于是,他马上找来陈可钰,商议对策。
“你不是说没见着张发奎吗?按理说他还在后面,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李济深第一句话就包不住对陈可钰的不满。
陈可钰也很尴尬,他无可奈何地说:“张发奎在后面还有两天的路程,这是黄琪翔说的。兵,诡道也,也许他们没告诉我真话。张发奎是不是在后面,还真难说。现在事已至此,我想任潮兄只得把心放宽一点,既来之,则安之。在众目睽睽之下,量他张发奎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接下来陈可钰又说:“他们来的这么快,弟以为这是张发奎在幕后操纵的结果。其实,当时他大有可能就在韶关,只是不愿意见我们,故弄玄虚以达到他掩人耳目。但不管怎样,黄琪翔还是承认他们是你的部下,要听从你的指挥。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反正他们在韶关已公开表示过。所以,在而今眼目下,我们只能以‘安抚’为要,才能化干戈为玉帛,以求得暂时的平静。”
“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李济深拖长着声调,无可奈何地叹息,“鉴于你亲自到韶关走了一遭,量他们马上也不会采取什么行动,除了他们不考虑自己的名分与声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看来我们还得到火车站去迎接他们,才更显得李主席的高度热忱和体恤下级的仁爱之心……”陈可钰没有把话说完,他是在试探李济深,怕把话全说出来后李济深不高兴。
“当然,硬挡不住只能用软的!”李济深说出这话时心里很复杂,他想自己是如何的精明,但还是没有算过自己的对手。
(8)
在广州西关火车站,一列拖着长长汽笛的闷管子火车刚刚进站,铁门就一扇扇地被打开了,里面接二连三地跳下许多穿灰布军装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枪,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散开,然后卧倒,对四周作好了瞄准射击的准备。有的还专门往地势较高的月台上串,甚至向房顶爬去。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临战前去抢占有利地形的军事行动。
大概这列火车上的兵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给广州驻防外围的部队联系过就进了车站,由于他们不知这里的情况,所以一下车后,就如临大敌,一定要首先占领一些制高点后再说。果然,在火车未进入车站前,在车站周围,已经布满了持枪的警察,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穿着黑衣服。
原来这些刚下车的是黄琪翔新编第四军的前卫部队,他们不光是要抢占有利地形,还要负责对四周的敌情侦察。结果他们发现,这里除了警察,没有一支像样的部队,而出人意料的,却到处都张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
在车站出口处,就有一条大横幅拉过了马路,上面写着这样的文字:
欢迎“铁军”北伐荣归!
接下来,沿途都能看见这样的字样:
张将军、黄将军,你们辛苦了!
北伐健儿上疆场,荣归故里笑颜开。
也有写出北伐开始时的标语的,像什么“平均地权”、“三民主义万岁”、“国民革命万岁”之类。但“打倒列强除军阀”、“耕者有其田”这些标语却看不见了。
也有几幅标语读起来很轻松,但仔细揣摩,却耐人寻味,比如:
李主席欢迎张师长凯旋!
钢军欢迎铁军归来!
欢迎前方第四军,建设后方大广东!
许多男男女女排着队站在马路两旁,手里拿着小彩旗,正在向车站里张望。在这些人当中,偶尔有一个女人或是男人,他们衣着时尚,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照相机,也把头向车站的方向伸着。他们是广州《民国日报》的记者和香港《大公报》驻广州的记者,听说李济深要专程来车站迎接张发奎的军队,因此老早就在这里等了。一旦有人流涌动,他们的神经就像被钢针刺了一下,马上拼命地往前挤。
其实,他们是想把李济深出迎张发奎的照片登在头版头条上,以成就广州乃至香港地区的爆炸性特大新闻,这样他们会赚很多的钱。当然,从《民国日报》的角度来看,不仅仅是赚钱的问题,还有政治的问题,政局的稳定问题。这会影响整个南中国的形势。
(9)
车站里,火车上下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把一个铺满铁轨的空旷车站一下就塞满了。这时,在一节隐蔽的车厢里,黄琪翔、叶剑英等正在准备下车,勤务兵已经开始收拾起悬挂的地图。黄琪翔和叶剑英约定,只要李济深、陈可钰等一进站,他们即刻下车迎接。
不一会儿,几辆黑色轿车从市区驶来,然后直奔车站。在那条并不宽敞的洋灰路上,车队缓缓走来,前面是一辆卡车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开路,接着是几辆黑色轿车跟进,在轿车后面依然是满载士兵的卡车。这些士兵都荷枪实弹,眼神很紧张地盯着不同的方向。
当车队快进入车站时,站外的人群开始涌动,他们向奔驰而来的车队欢呼起来。
一会儿后,轿车跟着卡车进了车站,然后缓缓地停靠在一边。这时黄琪翔带着叶剑英也从车厢中慢慢地走了下来。
在另一边,李济深、陈可钰、徐景唐等也从轿车中钻了出来,然后向黄琪翔他们望去。
这时,涌进车站的人流开始举起小彩旗叫起了:
“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接着,有一个人呼起了口号:“欢迎张将军凯旋!”
大家也跟着喊:“欢迎张将军凯旋!”
另一个人开始呼:“国民革命万岁!”
大家又举起右手高呼:“国民革命万岁!”
突然,有一个声音叫道:“第四军万岁!”
大家迟疑了一下,看见李济深正微笑着缓缓地走向黄琪翔,马上就跟着呼:“第四军万岁!”
黄琪翔看见气氛这么热烈,心里顿时有些感动。他想起出发那天,还是有这么多人来送行,眼里不免有些湿润。
此时,忽然有人呼起了这样的口号:
“拥护李主席,建设大广东!”
“欢迎第四军会师!”
“广东、广西是一家!”
黄琪翔一听见这些口号,心里马上就警觉起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此时,他看见李济深带着一干人笑盈盈向他走来,他和叶剑英等在一群副官的簇拥下,也笑盈盈地向李济深走去。
当双方快要走拢时,只听黄琪翔身后有一名军官喊道:“立正,敬礼!”
马上,黄琪翔等一干人齐刷刷地站立,向李济深等大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接着还是那个声音喊:“奏乐!”
《国民革命军进行曲》马上被军乐队奏起,其声音尖利,旋律激昂,有一种催人奋进的感觉。顿时,整个车站鸦雀无声,天空是那么晴朗而高远,阳光格外的和煦!
(10)
黄琪翔、叶剑英等终于走到了李济深的面前,李济深用微笑的目光盯着他们,但在不经意中却流露出一种轻蔑。黄琪翔、叶剑英同时举起了右手,又向李济深、陈可钰等省府大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开口叫道:“李主席好!”
李济深伸出了右手,首先向黄琪翔握去,然后说:“哎呀,主席主席的,这不生分了吗?你们都曾是我的部下,我还是你们的老军长嘛!”
“是的,是的!鄙人所率北伐第四军到广州,要给老军长添麻烦了。”黄琪翔说。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起第四军,我们就是一家人。”李济深满面含笑地说,然后话锋一转,指着叶剑英说,“这位是谁,我怎么不认得?”
这时,站在李济深身边的陈可钰已经认出了叶剑英,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位将军应该是我们蒋总司令麾下的一员虎将吧?”
“虎将不敢当,鄙人叶剑英,因与蒋总司令意见相左,所以才到了国民革命中心武汉,现任第四军参谋长,以后还望老军长多多指教!”叶剑英知道陈可钰在当众损他,因为他曾经在蒋介石手下干过师长。由于蒋介石和李济深联手发动“反共”后,叶剑英才愤然离开了蒋介石的第一军,然后辗转到武汉投了张发奎。这段历史,作为曾是第四军副军长的陈可钰非常清楚。
李济深听说过叶剑英之事,但从不认识,现在一见,却是相貌堂堂,大出他的意料。看来人各有志,不能单凭相貌去判别忠与奸,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短时间内是不能说明问题的。但有一点,他反对蒋介石却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依然是和张发奎、黄琪翔同穿一条裤子,这就不得不防了。他对叶剑英笑了笑,就不理他了。这完全是一种礼节性的,如果不在公众场合,也许他连这个笑也没有。
见面已毕,该说下一步部队在哪里驻防的问题了。但是李济深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究竟差了点什么呢?哟,对了,他要见的主角居然没有出现,这也太奇怪了吧?于是他马上问黄琪翔:“怎么没看见你们张总指挥?张向华,他在哪里?”
“张总指挥没跟我们来,他驻在香港,说不定早就来广州了。”叶剑英平静地说。
“是吗?这……真是个奇迹!”李济深喃喃地说。他本来很惊讶,想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句话,但马上觉得不对,这容易让对方看出他的惊慌来,于是就说了这么一句。
一听说张发奎在香港,李济深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来这小子是在香港遥控指挥,这也太出人意料了。此时,他需要镇定,不能让黄琪翔他们看出他有丝毫的狼狈。他想,难怪这些部队这么快就南下,原来是张发奎在幕后指挥。他在心里喊道:这张发奎也太“诡”了吧,居然还早就进了广州,可能吗?
(11)
张发奎的确有些“诡道”,因为他想趁李济深毫不防备,来个“出其不意”的效果。更其重要的,是不能让李济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在哪里干。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他就大功告成了。
一九二七年九月底,张发奎与汪精卫在上海分手后,就开始去了香港。到香港后,张发奎住进了九龙岛上的一所豪华公寓,然后招呼随从,马上架设电台,与第四军军长黄琪翔进行联系。
经过一番技术性的拨弄后,电台终于架通,这时他赶快给黄琪翔发报,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对方已经收到信息,并回答:整编后的第四军已经过了南岭山区,正在粤北的荒原上行进,不几天就到韶关。
张发奎是在南昌公开露面后,准备随部队一起跨南岭回广东的,哪知在快要出发时,却接到了汪精卫的电报,要他一个人回九江待命。原来汪精卫是在九江等待庐山谈判的消息,待谈判成功,他就要带着张发奎一起去南京。
经过几天的磨蹭,谈判双方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谈成。这样,标志着国民党历史上大团结的“宁汉合流”就算形成了,张发奎也被汪精卫踌铸满志地带到了南京。
可是没几天,汪精卫发现,他在武汉的“汪主席待遇”却荡然无存,而实权全落在新成立的南京特别委员会手里,支配这个委员会的却是新桂系的李宗仁,而他汪精卫、唐生智等却被委员会中的各种势力所淹没。于是汪精卫提出辞职,然后到上海去联络已经下野的蒋介石反特别委员会,而另一边则要住在上海的张发奎即刻回广州,他要彻底捣毁南京特别委员会,需要张发奎、唐生智来个“南北呼应”。
就这样,张发奎带着他的随从,从上海坐轮船先到香港,然后在香港架设天线,遥控指挥由黄琪翔带领的第二方面军残部,也就是新编的第四军。当与黄琪翔联系上时,张发奎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现在就这么点本钱了,可别出什么问题。
在香港,张发奎还获得情报,李济深已经把钱大钧、黄绍竑、陈济棠、薛岳等人的部队全部调到了东江地区,以镇压在南昌叛乱后撤到潮汕的叶贺“叛军”,广州城只有少量部队驻守,这真如叶剑英所说的那样,广州城空虚,正是第二方面军进驻广州的好时机。于是,张发奎马上给黄琪翔发了一封电报,要他率第四军加速前进。
在香港时,张发奎就一直关注着他曾经从广州带出的这支部队。如今虽说还是第二方面军,但毕竟是个空架子了。黄琪翔的第四军除了廖培南的第十二师是个完整师,剩下的两个师就是李汉魂的第二十五师和富双英第二十一师,但李汉魂的这个师却被周士第带走了一多半,而富双英的那个师却是奉系张作霖那边投诚过来的,以“水土不服”为由根本就没来广东。朱晖日的第十一军除了许志锐第二十六师还算完整外,其他两个师已经化为乌有,他们是蔡廷锴的第十师和叶挺的第二十四师。至于贺龙的第二十军,那可是“连锅端”地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
所以,张发奎在香港就想,他要牢牢地抓住这个进广州的机会,趁虚而入,扩大实力,再重整旗鼓!张发奎和别的军阀们一样,把军队看得比命还要重。他不希望他的军队再出现什么“叛乱”问题,如果那样,他就永远也别想再爬起来。因此,当黄琪翔带领军队刚到韶关,他就急速催他们进军广州。他要趁李济深的“拉拢利诱”还没起什么作用时,来个“突然袭击”以实行他的计划。
(12)
在李济深全力应付黄琪翔第四军入城的时候,张发奎还在香港逗留。在车站,叶剑英说张发奎已经进入广州,那是故意放的烟幕,目的是让李济深心里有一种压力,摸不清他们的真实情况。
黄琪翔第四军进入广州的第二天,张发奎从《大公报》上看见了李济深“迎军”的照片,马上想到,他也该动身了。于是,就给黄琪翔发了最后一份电报,就和谢膺白一起,打扮成商人模样,从香港潜回广州。
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七日,从香港开往广州的客轮上,张发奎、谢膺白等穿着笔挺的灰布长衫,俨然是一副富商的派头。他们手里各提着一口皮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但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却有几个穿着便衣一身短打扮的人在不同的位置照护着。
他们刚到码头,就被几个早已在那里等候的人引到了几辆黄包车前,然后一声不响地上了车。
黄包车在风中不停地飞跑,目的地是东山脚下的一栋法式木结构楼房。这里是黄琪翔在广州的住处,距汪精卫的葵园公馆不远。
张发奎本来是有住处的,那是在越秀山下,但是他不去,因为那里距东山太远了。在香港时,张发奎就想好了,他必须住在与汪精卫相距不远的地方,这样在将来汪精卫回广州时,他们之间商量大事,才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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