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对眼见事物很敏感,像突发神经,我就把这一时之感记下来,斗胆叫随笔。比如今早在路上,忽然很不喜欢路旁的松树柏树。当然如果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也就无所谓了,那时一切都是明快的轻松,而在这种阴云笼罩昏昏暗暗的日子里就不行了,它们在道旁尤显阴暗,黑黢黢矗立着僵直的身子,像极了随时有可能摄人心魄的幽灵。幽灵,阴间使者,黑暗,死亡,这些词汇表露的都是负面影响,是令人不爽乃至令人畏惧的,所以讨厌。
人们为什么要在墓地种植松柏呢?说是松柏万古长青,肃穆庄严而幽静典雅,代表活着的人纪念爱戴和尊崇那死者,更愿前人能惠及以后的子子孙孙。但我这个俗人!总觉得那种事情好像是一个标志——活着的人给死亡的人在人间仍然留下一个位置,一个站立的姿势——每一棵松柏曾经就是一个人。从此后那一个个死去的人,黑着脸黑着身体,冷冷站着,震慑路过的活人,你,不要胡来哦!它不肃穆谁肃穆?!
最初认识松柏,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是一个极特殊的日子,因为爸爸妈妈他们那些大人那天都不下地干活去了,几个叔叔也来了我们家,做他们从未做过的事。我充满好奇的看爸爸他们忙活,吃惊于他们的巧手,他们居然用白纸、筷子和铁丝制作出来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白花,还用粗粗细细的木条木棍制出一个很大的圆圆的木架,他们先把许多带着特殊气味的绿树枝扎到木架上,最后才把大大小小的所有白花错落有致得一朵朵扎上去。我需要慢慢理解小心问询才知道,爸爸他们这是在给他们敬爱的毛主席制作一个大花圈,因为毛主席去世了。最后,作为奖励似的,爸爸也给我做了一朵小白花,小白花那几片褶皱的花瓣被趁托在一小枝同样苍绿色叶子上,我终于有机会问爸爸这带着好大味道的叶子都是什么树?爸爸说叶子扁平的是柏树,那种针样的是松树。我觉得这朵有绿叶衬托的小白花很美,它是爸爸特别给我做得,别的小孩儿都没有只有我独得,我几乎是美滋滋得任由爸爸把那朵精致的小花别在我的胸前。但是,后来当我看到爸爸他们以那么悲伤那么庄重的神情把花圈抬出去摆到大队院子里,而且,爸爸妈妈他们都在痛哭流涕,都在哭喊他们万分想念的毛主席,我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那苍翠的松柏绿枝以及白色的花朵,表达得不是人们美好的意愿,而是特别巨大的伤痛,无论白花还是松柏枝叶,是对死者表达的敬意和纪念。我不喜欢看见大人们那样痛苦悲伤,顺带着,我也开始不喜欢那松柏和白花了(我该向谁道歉吗,那时候我并不懂得我也应该想念和哭泣,那个人可是我们最敬爱的毛主席啊!请原谅,那时我不懂,我只是心疼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哭的好惨)。
如果可能,我宁愿选一棵榆树种在我的墓地。不要堆起坟包,只是一棵孤独的榆树,我在地底做它最初的养料,它在地面做我的延续的说明,期待它慢慢从小长到大,犹如我再重新成长一次。当爱我的人祭奠我,请给这棵榆树浇一桶水就好,它的名字(若有人需要呼它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每年春天它长出来的榆钱,就是我的收成,而它的树荫,就是我的家。不求万古长青,只求爱我的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不喜欢在野外看见坟包墓地,不喜欢看见墓地上冷峻的松柏,恰如我不喜欢看见死亡的人幽幽得望着我。其实我是彻头彻尾的胆小怕死。
阴暗的日子让人落寞,更加阴暗黝黑的冬季的松柏使得人间分外悲凉冷漠。幸好,我在车上,它们很快被我甩的无影无踪,或者说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如果我的建议奏效,我想提议,最好不在公路旁种植松柏,很多树都给人更美好的印象,比如枫树,火炬树,梧桐,梓桐,白杨,垂柳,榆树(其他名贵的我也叫不出名字了)。
我最爱榆树。去沈阳东陵,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入口处那几株三百多年树龄的大榆树,我仰望它们巨大的树冠和我张开臂膀也围不过来的树干许久许久,直到走出老远我还在回望它们。如果要给灵魂找个最后的寄居地,我希望把我自己划归一株非常老非常老非常老的老榆树,我做一株小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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