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钊

作者: 动物园观光日 | 来源:发表于2018-04-13 10:07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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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刘钊一接不上话的时候就会说“宝贝你好可爱。”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夸我可爱,我只接受别人夸我性感。”

    我一直觉得,可爱这个词,是很没有水准的夸人手法,你可以夸3岁的奶娃娃可爱,可以夸五六十岁大爷可爱,甚至可以夸掉光牙的老婆婆可爱,一点门槛都没有。

    而性感则不然,听着就让人隐隐要起鸡皮疙瘩,头盖骨都兴奋起来,马上就联想到长腿翘臀大红唇,吸引力简直致命。

    刘钊这时候总是闭口不言,我隐约觉得,在他眼里我可能还不够性感。

    这让我稍微有些失落。

    刘钊比我小四岁,刚刚大学毕业半年,到现在还是习惯叫我姐姐,这种称呼只有在床上才能让我愉悦,其余时候只会让我下意识地摸摸脸,确认一下皮肤是否又干燥松弛了一些。

    简而言之,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没有安全感。

    这两天我常常在回忆跟刘钊在一起的细节,我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坐在办公桌的屏幕前、坐在沙发里、坐在快餐店里,不停地回忆自己和刘钊的这场恋爱。

    最后总结出来一个结论,除了年纪小,刘钊几乎是完美的。而年纪小,似乎也不能算缺点,年轻人在床上总是那么有热情,他顶着毛茸茸的短发往我身上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圣母玛利亚,为他上天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么完美的刘钊,我却把他弄丢了,一想到以后都不再有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形取暖器供我夜里暖脚,为我揉肚子,张开双臂就可以把我四肢都包裹起来,我觉得自己寿命都要减少十年。

    刘钊已经消失三天了,我开始缺水,一百多块一小瓶的补水喷雾也救不了我,我嘴唇破皮,眼底的那条干纹也变得十分明显。

    我有点后悔了,甚至觉得自毁形象也没什么关系,心底有个声音在崩溃地大叫,去找他,抱着他痛哭一场,告诉他没有他我可能活不下去。

    可是我仔细回想,也许第一次见面时,我的形象就已经毁掉了,可是,既然如此,刘钊为什么还要向我求婚?

    我根本不想去回忆那天自己怎么慌张地拒绝了刘钊亲自刻上我们名字缩写的铂金对戒,两个名字中间似乎还有颗心。

    那天刘钊和往常一样的阳光帅气,不,应该是更帅气一些,因为他的头发特意打理过了,衣服也穿得很潮,可是大约是因为他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奶白色的,在阳光下更会亮得透明起来,莹润闪耀,像个大号的节能灯管,所以他那天究竟有没有更帅一点,我其实不是很确定。

    我走进餐厅的时候,刘钊马上站起来朝我挥手,眼睛弯成了月牙,瞧,我一形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用上这些捉摸不到的美好事物,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刘钊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即使跟我在一起,刘钊依然是自由的,我们出去约会的时候,会有小姑娘不停往他身上瞄,我总会假装不在意,毕竟,我比他大四岁,连小姑娘的醋都吃就显得太幼稚,而我在刘钊面前唯一的优势:成熟独立,也会变得荡然无存。

    完美的刘钊向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座位上引。

    那一刻,我仍然是一位成熟独立的职业女性,踩着细高跟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踢踏声。

    我们第一次做爱结束时,刘钊就说过,他喜欢我穿高跟鞋,会让他想把我扒光,亲吻我的脚趾。他说完我便立刻把双脚都伸到他脸上,将他的帅脸挤压变形。

    刘钊含混不清地笑:“宝贝你好可爱”

    我立刻反击“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刚做完爱的女人自制力都会变差,这样的话,我平时可绝不会说。

    刘钊为我把椅子拉开,我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往上咧,露出一排锃亮的白牙,可爱的就像撒欢儿求宠的小奶狗。

    所以年轻也不全是优势,有点儿什么心事,藏都藏不住,像我这样有几年社会经验的女性一眼就能看穿他。

    “有什么好事?”我问他。

    “你笑一笑啊姐姐”他倾过身来想扯我的脸,我迅速往后仰避开了。

    我的粉底擦得很薄,但是因为进来之前刚补过散粉,如果他此时来捏,不止有损妆面,更重要的是,可能会蹭到他手上。

    我有一点尴尬,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在刘钊面前,自己始终保持一种谨慎的态度,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完美而让他对我有一丁点儿的失望。

    “没洗手还敢来捏我的脸啊”我坐正身体,特意在句尾带个婉转的语气词,想让自己听上去温柔一些。

    结果刘钊只是很自然的放下手坐了下来,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有半点不悦。

    也对,心里阳光的年轻人也许本来就不会注意到我这些小心思。

    “不敢不敢。”他把菜单递过来“想吃什么?”

    “今天吃素,胖了0.8kg”我隔着菜单竖起双手向他推拒。

    跟刘钊在一起之后,我买了体重计,一天几乎要称个七八次。如果超过48kg,那一定会在上完厕所洗完澡之后再称一次,只有降到47kg以内,才可以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其实那晚我并不介意多吃一点,因为出门的时候我刚称过,只有46.2kg,这个数字听上去不胖,也不至于太瘦,让我很有安全感。

    但是面对刘钊,我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这句话,这相当于那晚的我,从大脑皮层开始就放弃了食肉。

    刘钊给我点了白灼菜心、清炒西兰花、水果拼盘,还特意交代服务员拼盘里不要放西瓜。

    其实我是很喜欢吃西瓜的,我们家在北方,夏天干燥炎热,满大街都是卖西瓜的,一有客人,摊主就会拿起刀,刷刷刷在瓜上划个三角形,缝隙里立马浸出鲜红的汁液,我的唾液已经开始分泌出来,而那被抽出来的一小牙三角形西瓜,总是鲜红多汁,最是甜蜜。

    至于他为什么觉得我不吃西瓜,我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有天下午,刘钊带回来脸盆大的半个西瓜,尽管大,也显然只适合一个人抱着,拿勺挖着吃。如果非要两个人分享,那只好切成牙儿,刘钊毫不迟疑的就切了起来,每牙儿都宽大饱满,鲜红沙脆,他率先吃了一大半。

    我回到家时,刘钊便拿着这样一牙大西瓜送到我面前,我隔着刘钊看向墙上的镜子,我的下巴被完全盖住,此时那牙大西瓜,像个碗状的花盆,而我的上半部脸,从花盆里长出。

    我被脑海里这样的想象吓了一跳,迅速摇头拒绝。

    其实拒绝的根本原因也许是因为,这盖住下巴的情形让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啃瓜啃得满嘴流红汁的样子,而要是啃这么大的瓜,这样的情形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点完了菜,我们都安静下来,餐厅里正在放一首老歌,是首爵士歌曲,我想不起来歌名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一定听过,那种浸润着年代感的沙哑嗓音环绕着,我感到自己像电影里那种傍晚独自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充满了故事,引人探寻。

    这种想象让我陷入了满足,我几乎忽略了对面的刘钊。

    所以,刘钊究竟是什么时候向服务生要了支玫瑰,并把戒指套进花枝,倒转着握在手里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我回神的时候,餐厅的音乐换成了欢快的流行歌曲,菜也已经上齐了。

    不过,刘钊显然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对面的他因为紧张脸色有些发红,哦,对了,那时的我显然是不知道他这种紧张心情的。

    所以我问道:“你怎么了,很热吗?”

    刘钊挣扎了一阵,说道:“姐姐,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很紧张,我想到了很多可能,其中一个就是,刘钊也许要跟我提分手了。

    我握紧手里的勺子,又慢慢松开,平缓地看向他:“说啊。”

    回忆到了这里便有些进行不下去,我的脑袋正有根筋在铮铮地跳着,而我早说了,我根本不想回忆那天,于是我放任自己没有洗脸刷牙便陷入了睡眠。

    和刘钊谈恋爱的时候,我曾是那么的自律啊!

    失恋的女人一定会做梦,毋庸置疑。梦里还一定会出现前男友——女人这样感性的生物,想要从一段感情、或者说是一段习惯里脱离出来,总需要花一些力气。这时候梦和现实有些难以分得清,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梦见了和刘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奇怪的是,他的脸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这个男人我也很熟悉,是我的大学学长,我曾经暗恋了他三年,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前男友啊!

    顶着这样一张脸,刘钊却还是刘钊,即使在梦里,我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二)

    人在梦里都像个预言家,总可以隐约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我和小裴子大步往前走着,后面有个她的追求者正在追上来。她很焦急,我几乎是在被她拖着走,这种背面受敌的情况让我本能的感到危险。

    小裴子是我的室友,我们俩之间几乎像恋人一样——跟我同床共枕过,被我抱住痛哭过,哭的时候我特地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我的眼泪甚至蹭到了她的又长又卷的浓密睫毛——小裴子是个美人,她的五官深邃,有种异域风情,很让我着迷,而这五官里,我最为喜爱的就是她的眼睛,大而圆,眼角微微上挑,被又长又卷的浓密睫毛盖住,一眨眼就像个小扇子般扇动起来,像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小裴子被我抱住,小扇子快速扇动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一边哭,一边有些走神,我想,如果这又长又卷的浓密睫毛长在我的脸上,我一定哭得更多,睁着眼睛,应该可以看见泪珠从睫毛上滚落的全过程,这个样子,即使是在哭,想必也会很迷人。

    我想,我大概是嫉妒过小裴子的美貌的,但是女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很清楚的知道,虽然我嫉妒她,却依然爱她,因为,我都没有抱着刘钊哭过啊。

    “方裴!”后面那个追击者朝我们叫道。

    小裴子拉着我的手,干脆小跑起来“快走,假装没听见!”

    女人愚蠢起来也是可爱的,没听见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但是那时的我显然也还属于愚蠢女人之列,于是我紧紧跟着小裴子,向着宿舍楼跑去,我一定会被拉住的!我这么想到。

    小裴子率先跑进了宿舍楼门,我紧随其后。我们的宿舍楼的两扇玻璃门,门把手呈瘦长的“H”形,我一脚已经踏入了门内,但依然觉得,我会被抓住的,我一定会被抓住的,这种预感实在是太强烈了,以至于我真的慢了一步。

    奔跑中我的书包带子被“H”的左上部勾住,而后迅速被追击者用力扯住,此时我的上半身还保持着奔跑中的惯性而前倾着,这使我的身体上下两部分迅速失去了平衡——脸朝上仰躺着摔了下去,书包被压在背后,显得更加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

    摔倒之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到了生气、愤怒、和追究责任的时候了,小裴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时,我脑子里甚至排列了一下先后顺序,先愤怒,还是先质问那个追踪者?

    但是我起来之后,只是马上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我迅速认出了玻璃门外的刘钊,他带着另一个男人的脸,和一群同学站在一起,站在男女生宿舍楼中间的空地上跟着众人一起笑,当然,他笑得比其他人更好看些。

    也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停了下来,并且试图制止他的同学。

    梦从这里逐渐模糊,我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场梦显然做得不轻松,醒来时我有种宿醉的错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做梦和想象,我都不是很清楚。

    我隐约觉得自己还处在三天前,哦不,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房间里一切都没有变,那天我也是这个时间段醒来,关掉闹钟。打开衣柜,我和刘钊的衣服还挂在一起,左边是他的,右边是我的,有条明显的分界线,虽然没有空隙,但这条分界线却依然不可忽视的存在着。

    甚至抽屉里的内裤也依然是各自成叠成一摞,并排摆放——我意识到,我一直都是这样严谨而整齐地将自己和刘钊的生活合在一起,又利落地划开距离。

    我的眼神不可控制地停在刘钊的内裤上,几乎都是灰黑一类的深沉色系,摆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渐变,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内心其实是个传统内敛的人呢?

    这样一来,刘钊想要结婚的事情就可以说得通了。

    如此想着,我又突然失落起来,刘钊也许只是觉得可以安定了,而我此时又刚巧是他的女朋友。

    由此我又想到,和刘钊的恋爱开始的就像一场闹剧,他对我的感情不深其实也不难理解。我对他的感情也没那么深啊,我可是拒绝了他的求婚呢。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和梦里一样的是,我确实在他面前摔了一跤,他也确实站在人群里望着我笑,好看得不像话,带着他自己年轻的脸。

    不一样的是,我已经毕业三年了,是一个十足的社会女性,没有暗恋对象,甚至连个暧昧对象也没有。

    刘钊还在大三,站在人群里就像会发光,虽然单身,但是不难想象,有很多小姑娘暗恋他,就像大学暗恋学长的我一样,热烈、纯粹。

    即使到了现在,一想这些,我还是酸得冒泡。

    刘钊至少曾经属于我啊,这些小姑娘,花枝招展,鲜美多汁,觊觎着我的男人。

    第一次遇见那天,我化着精细的妆,穿着衬衣长裙,裙摆会随走动拂过脚背,接近,又离开,循环往复。我想长裙这样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存在,正是女人身上最性感的小细节之一。

    细长的高跟鞋和裙摆之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小截细腻的脚踝,高跟鞋的黑色绑带把我的脚衬得像块瓷白的豆腐,出门之前我在镜子面前扭了扭腰身,自上而下把自己审视了一番,像那个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的后妈,对镜中人满意的点点头,嗯,你是最美的。去跟那些学生妹争奇斗艳,应该也不会逊色了。

    过了25岁,女人就得跟身上每一个细节较劲,哪里都不能粗糙,年龄很容易从这些细节里暴露。

    小裴子在南京读研究生,我一个月里总要去找她一次,我们之间的友谊,就在这样大姨妈周期似的吃喝购物里生长,养分足够,便永不枯竭。

    我从不进学校去找她,约定成俗,每次都只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里会面。商场是我们上大学期间建起来的,几年里,我们眼见着各色餐饮店开了关,关了换,只有电影院和KTV永恒屹立,总是一副宾客满座的骄傲劲儿。周围一圈高校,一半以上的服务群体都是学生,姑娘们年轻困顿,抱着奶茶在商场里晃来晃去,眼睛里充满欲望又透着骄傲。

    我提前到了星巴克,坐在角落里等小裴子,她很喜欢这里,大学时期也十分困顿的我们,喝杯星巴克好像就比喝coco的高级一些,女人之间的战争发生在生活所有的细节里。

    这座商场的星巴克,逐渐成了我和小裴子会面的据点,我成为了自己曾经羡慕过的那种成熟女性,优雅熟络地点单,告诉服务生偏好及口味。

    我坐的老位置,在角落,靠窗,正好可以看到吧台冲调咖啡的年轻帅哥和外面三两结伴的小姑娘。

    小裴子来之前我正望着窗外的空地长久地发着呆,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发愣,大脑总有一段时间与身体不同步。那会儿我正在想些什么呢,也许是在细数那个整天找我麻烦的女主管的斑斑劣迹,也可能在想一会儿逛街要买点什么化妆品,更大的可能是,我在想那个学长。

    因为那时的我,太需要恋爱了。

    二十五岁的女人,从没谈过恋爱,这让我感到焦躁和挫败。没谈过恋爱,似乎等同于没有魅力,这是我决不能接受的。

    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谈恋爱,完全是被那场漫长的暗恋耽误了,我对学长的暗恋,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已经从微酸变得腐臭,有时我甚至想问自己,浪费那么长时间喜欢一个绝不可能的人,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有些后悔大学期间没有多谈几场恋爱,无疾而终也是好的啊,这样以后别人问到我感情经历的时候,我至少可以表现得像一位真正成熟的女性,感叹一番年轻男人的可爱、浅薄与幼稚。

    更重要的是,像我这没有野心碌碌无为的职场女性,几乎没有交际圈,想要找个男人,也许要沦落到喝茶相亲的地步。

    不管当时我在想些什么,都在小裴子出现后被打断了,她气喘吁吁地在我对面坐下,拿起我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气哼哼地说道:“老板说我们项目有问题!要重做!”

    我们大学读的工科,小裴子在本校读研,研究方向也还是工科,她的专业名我总是记不太清,只知道成天要跟半导体之类的物件打交道。

    还在读书的小裴子,学生气十足,她气哼哼抱怨的时候,我抬眼看她忽闪的长睫毛,总觉得她比我年轻好几岁,这可真让我感到恐慌。

    “一会儿我们去唱歌!我需要发泄!”小裴子和我之间存有某种默契,即使我不回答,接下来的活动也会被安排妥当。当然,我也知道,接下来的活动不是唱歌就是看电影。

    周末的KTV,下午场包间也十分紧张,我们去的时候,吧台已经站了几个高大的年轻男孩子,在他们前面的几个小姑娘被挡得严严实实。

    小裴子挽着我的手臂,排在他们身后,我盯着前面人的脊背,又开始走神,年轻男人的背又宽又结实,隐隐传来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味,我在脑子里思索这些味道来自哪个品牌,哪个系列。

    我想此后每次闻到这个香味,应该都会想到这个脊背。

    (三)

    跟刘钊在一起后,我常常会下意识的把这个脊背的归属者当作他,因为刘钊即使满身汗味,依然会让我产生与当时十分相似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毫无道理,毕竟我跟刘钊的首次见面,就是在这间KTV,就在不久的稍后。

    小裴子说的发泄,是真正的发泄,凤凰传奇的歌也被她嘶吼地不成调子,我掏掏耳朵:“我去个厕所。”

    KTV灯光昏黄,左右相隔的男女洗手间外面像是会宴厅似的,大而空旷,中间有根粗且高的六棱柱直顶天花板,柱子的各面都贴着金黄雕花边框的大镜子,每面镜子下的洗手池水龙头也是金光闪闪,真是俗气又奢靡啊。我一边洗手一边走神,镜子里可以看到男洗手间门口的一大片空地,我就茫然地盯着这块空地走神。

    我在想什么呢,哦,我在想,KTV这种设计真是用心良苦,作为一个娱乐场所,这个会宴厅似的空地,非常适合男女之间发生一点什么眉目传情的事情。尤其是,这会宴厅还在洗手间这种地方!既私密又隐晦,简直就是在给那些暧昧的男男女女某方面的暗示!

    想到这里我恨恨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眼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还好,妆还保持的很完美,可是带着这样完美的妆,我也并没有吸引到一个适合恋爱的男性。

    过道里年轻男人的笑闹声越来越近,我擦干手准备回包厢,小裴子这样嘶吼的唱法非常费嗓子,我怀疑她这会儿已经唱不出来了。

    我错身经过这群年轻男人,并没有正眼去看他们,而是低垂着眼睑,目不斜视地走过。高跟鞋踩在KTV的金色暗纹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年轻男人的笑闹声随我的走近而停止,我能想象,此时的灯光下自己有多么迷人,毛孔被柔和的光线隐匿,一定像块羊脂一样,加上我涂了火红的唇膏,腰肢被黑色长裙箍得纤细,裙摆摇曳,性感这个词那时应该也是可以用在我身上的,而我脸上的神情又冷漠如斯,带着社会女性在年轻人前特有的骄傲。

    跟刘钊在一起后,我曾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总是背答案似地描述初见那一刻的场景,甚至是那天的我的装扮细节。他说,姐姐,那天,我一直在想着你的脚踝,晚上还做了场春梦。

    我对这样的答案真是百听不腻,就算刘钊只是恭维我,语气也足够真诚,被这样帅气的年轻人恭维,总会让我增长一些对自己魅力的认可。

    学长不曾爱上我,大概是因为眼神不大好吧。

    此后,我拥有了许多条黑色长裙,带褶的、不带褶的、鱼尾的、伞型大裙摆的,无一例外,长度都到脚踝。

    刘钊想要做爱之前,会愈发的温柔起来,他单腿跪在床边,为我脱鞋,大手隔着长裙把我的脚踝握住,隔着衣裙吻我,他的唇潮湿而柔软,透过布料传到我的皮肤,像是在膜拜,这样虔诚的吻,即使是我这样的社会女性也经受不住,我浑身战栗,弯下腰,胸口紧紧抵在他的脑袋上,短而硬的头发刺得我发痛,但似乎这样,才可以压住自己砰砰直响的心不要从喉咙里跳出。

    可是这样的恭维也并不能否认我在他面前摔倒的事故。我款款经过这群年轻男孩,再走十步就可以到达包厢了,事故就发生在这最后的十步里。

    包厢的门大约是为了显得高贵奢华(奢华就有了提高费用的资格,再奢华一点,我这样社会经验不够的女性都会望而却步)做的十分厚重,我穿着高跟鞋想要开门,必须把全身的重量都贴在这扇门上面,我站定在门口,倾身准备把重心都贴到门上,门猛地从里面被小裴子拉开了,我就以一种俯冲的姿态跌了下去,而小裴子呢,她的大脑和身体显然没有保持一致,身体的本能反应是要避开我,而大脑是想要接住我的,所以她以一种伸出手却侧身避开的姿势楞在原地,而后满脸歉疚的俯视着我,她的脸上还带着因为嘶吼过度而泛出的血红色,因为皮肤很白又显得整张脸粉嫩异常,我抬起头看她,震惊于这样一张脸的美丽。

    小裴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才想起来自己这样滑稽的样子被一群年轻帅气的男孩子看去了,我回头去看过道那头的他们,刘钊就站在其中,他抿着嘴笑,眼睛弯起来,真美啊,年轻男人的笑里,带着蓬勃朝气,让我着迷,我这才第一次看见他的正脸,和我想象里年轻男孩该有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干净又明朗。他们当中有几个男孩子笑起来毫不收敛,牙齿全都露了出来,尽管声音不大,我也清楚这笑丝毫不带恶意,但是我还是感到一阵惊慌,像初潮时被全班人看见裤子上的血迹一样。

    但是社会经验不是白增长的,我很快平静下来,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些年轻男孩子一眼,显然女人面无表情的时候比男人显得更加具有震慑力,年轻男孩子们很快停了下来,刘钊带着歉意朝我做了个手势,我便扬起嘴唇朝他极尽勾引的笑。

    为什么用勾引这个词?

    这个笑容我是有练习过的,我对着镜子,研究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怎么笑最能展示自己的优点——我觉得每个女人肯定都这么干过。我的嘴唇稍厚,涂上唇膏便会展现出富有光泽的饱满感,我的左边脸比右边脸稍小一些,从左侧看上去更清纯,从右侧看则略显妩媚。

    大概因为太想恋爱了,我又恰好被电影里某个妖精似的女主角勾引到,我想,勾引人是件技术活,如果能像电影女主角一样媚眼如丝,我应该就不会单身至今了。我对着镜子里的人瞪眼、嘟嘴,镜子里的人也朝我瞪眼、嘟嘴。

    靠!这个做作的女人!这怎么行!我简直气炸了肺。

    我在脑子里搜罗那些让我记忆深刻的美艳女性形象,玛丽莲梦露?不不不,太肉欲了,不符合我的要求,安吉丽娜朱莉?嘴唇的厚度我也达不到,很难模仿。最后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女神,娜塔莉波特曼和斯嘉丽约翰逊,她们的性感可真是恰到好处啊。

    我总结了她们一下勾人的表情,下巴微收,眼神上抬,一边嘴角高高扬起,充满了挑逗。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午,并且用手机自拍保存下了那个下午的成果,滤镜下的女人美的不像我,这居然也让我颇为自得。

    我没有停下来看刘钊对此的反应,而是很快跟小裴子进了包厢。这样年轻的男孩子,不在我理想恋爱对象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样不计后果的挑逗代表着我仍保持着绝对的骄傲。

    我和刘钊确认恋爱关系,也像是一场玩笑。

    那天回家之后,又隔了几天,我收到了个好友请求,验证消息写着:姐姐,sorry。

    我立马就想到了刘钊那张脸,我放下手机,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去洗了个澡,敷了面膜,吹干了头发,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我点开手机,又打开了已经没有红色提示的新好友添加界面,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我想,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对话界面出现之后,只显示了两条内容。

    “已经添加了liuzhao为好友可以开始对话了”——他的微信名就叫liuzhao,看来这个男孩子也没什么想象力。

    此外就是那条验证消息“姐姐,sorry。”

    这两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刘钊迟迟不说为什么sorry,我便打开了他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都是些体育赛事类的消息,我也看不太懂。

    因此我又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平均一个月一条内容,没有照片,几乎全是些音乐分享。这样的朋友圈看起来又深沉又神秘,没有什么需要删除的。

    再次回到对话框,还是没有新增消息。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准备睡觉,试图忽略这个好友请求给我带来的影响。

    可是我的生活圈子里实在太久没有新鲜面孔了,这个好友请求让我辗转发侧,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我又忍不住重新连接了网络,打开那个对话框。

    “姐姐,你还记得我么”

    这样的问句后,刘钊又发了个小奶猫躺在地上伸爪子试探着挠过来的GIF表情。

    这种萌宠表情包让我深感震惊。

    现在的男孩子都走这种可爱路线了么?我的表情包还是跟小裴子时不时的聊天过程里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都是一些“你是撒币嘛”“你的良心不会痛嘛”此类扎心金句。

    我有点忐忑,但是隔着屏幕这忐忑就可以减去一大半。

    “呵~你是那个笑话我的男孩子”我打下这行字,又删掉。

    “至少让我先听听你的道歉”

    我记不清刘钊后来怎么解释的,也或者他根本没有解释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认识刘钊以后我们讨论的很多问题最终都是不了了之——没什么能达成共识的,大概是因为有代沟吧。

    总之那天晚上我们最后的话题变得有些暧昧,不知为何就转到了下次去学校的约见上面。

    刘钊说:“姐姐,你下次再找你朋友直接来学校呗。”

    我说不行,学校没地方可去,连个图书馆都进不去。

    最后刘钊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同意了下次去找小裴子时顺便去学校看他。

    夜晚的单身女性心防都会降低一些,只有这个理由最合理了。

    此后每天晚上刘钊都跟我进行点不咸不淡的对话,有时候会给我发点他打球的照片,看上去应该是同学给他拍的,照片里的刘钊不是在奔跑就是叉腰站在球场边。

    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这样的年轻男孩子,花样还很少而且直白。

    我每天下班之后多了一项娱乐项目,跟刘钊聊会儿天,给我发照片的话就再欣赏一番年轻人健美的身体。

    刘钊常常在聊天结尾的时候透露他想见我的愿望,年轻人热烈的情感透过简单直白的文字传递过来。

    我能感到他的愿望真挚而强烈,而这种热情对我的冲击却只能维持一瞬,年轻人的热情因为来得太快太强烈而显得十分不可靠。

    (四)

    和刘钊之间的联系,我本能的当成了一个秘密,这种不见光的关系让我觉得隐秘而有趣,在这段关系里,我扮演着社会经验丰富、洞察人心的女性,这种强烈的代入感甚至使我在白天的工作里也增长了一些自信。

    这样的隐秘,我连小裴子都不愿分享。

    再次和小裴子见面,是在一个月之后,我几乎是精准地卡好了这样的时间间隔——如果比平时去的早,似乎会让刘钊认为我对他很感兴趣,去得太晚又会显得刻意。

    我们照旧在那间星巴克碰了面,我坐下没多久小裴子就到了。

    “最近过得不错哦?”她带着一股子揶揄调笑。

    我隐隐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就那样吧”我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下意识的避开她接下来的问题,问她“你们项目解决了?”

    虽然我从来都没有搞清楚过她究竟进行的是什么项目,但是这样一问,就可以明白地表达出我对她的关心,表示我愿意为了她听那些自己压根不感兴趣的学术内容。

    毕业之后我似乎丧失了社交这项技能,但是在小裴子这里,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我感到无话可说的时候,就可以提一提她的研究项目,而这个话题至少可以坚持到她毕业。

    更让我恐慌的是稍后与刘钊的约定,和这样的年轻男孩子面对面,我又要聊些什么呢?

    我甚至想要不直接回家算了,把他从微信联系人里删除,他就会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掉,而我,也可以避免去费力编造出一点合理的失约理由。

    那天我最终还是和小裴子一起回了学校,不遵守约定不是一个职业女性该有的行为。不知道何时起,我开始对这种类似承诺的约定感到很大的压力,我不能忍受自己因此而在别人的心里减分——似乎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给我计分的小本子,时不时地审视我,在小本子上刷刷地为我加分或者扣分。

    我为此忧心忡忡。

    尤其是在刘钊面前,可能因为有些在乎他的看法,这种任人宰割的慌乱就更强烈。

    刘钊和我约在了学校操场见面,傍晚的操场昏暗,路灯之间间距很远,架在高高的灯杆上,在操场投射下一片又一片昏黄氤氲的光亮。我和小裴子站在操场外的铁门前向里看,刘钊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站在看台的路灯之下,像棵挺拔的树,即使是夜里也在向上生长。

    小裴子朝我啧啧道:“真帅啊!抓住机会啊,你是该恋爱了。”说完她一步三回头的地离开了。

    那天直到吃饭的时候我才得知,刘钊就是找小裴子要的我的微信号,小裴子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一脸的意味深长,对此我虽然表现得镇定,其实却很惊慌,因为自己所谓的“隐秘”,实际上却是众人皆知的事,大家可能会像谈论笑话一样谈论这件事,虽然小裴子不可能这样做,但我仍然有种被当众揭开秘密的难堪。

    这也成了我必须遵守约定的一个原因,小裴子成了这个约定的见证者,我便连费力寻找失约理由的机会也丧失了。

    我刚踏进操场,刘钊就立刻向我走来,这样迅速的反应让我重新恢复了坦然,而黑夜,呵!一天里,我最喜欢的时间就是黑夜。

    弥漫的夜色都化成了我的裙摆,我就带着这样的裙摆,走向他。

    “姐姐,我以为你不来了”刘钊笑了起来,他长得很高,即使我穿了高跟鞋,也还和他差大半个头。

    我上学的时候,很怕和大高个一起走路,身高上的差距会对我产生压迫感。

    但是我的直属上司是个身高超过190的男士,我时常要站在他面前汇报工作,这使我对此类的压迫感也产生了抵抗力。

    于是我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给他展示我光洁的额头,以及,刷得卷翘浓密的睫毛。刘钊的眼神呆呆的,此时,阳光少年在我的余光中显得更加稚嫩。

    我们绕着操场散步,刘钊话不多,我就更加沉默,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增加尴尬,而是隐隐产生一种暧昧的气氛。

    刘钊几次的欲言又止,让我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我甚至能想到,少年的体温在升高,手心和后背也许还浸出了汗水。

    我又想,跟这样一个年轻人谈恋爱似乎也不错,永远是甜丝丝的。

    “刘钊!”

    三五个年轻人高声朝我们的方向呼喊刘钊的名字,他们的声音里带着笑。年轻人之间的鼓励和打趣都显得这样可爱,我问刘钊:“你同学?”

    刘钊点点头,“几个打球的兄弟”

    “你不过去?”

    “不用管他们”刘钊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

    我听见他低声嘟囔:“我自己搞得定。”

    这样笃定的话让我起了逗弄心理,我问他:“你能搞定什么?”

    “我吗?”

    刘钊停了下来,我便抬起头来看他。

    我想那时我的眼里一定带着戏谑,因为我虽然不爱社交,却喜欢嘲讽戏谑,嘲讽能让我获得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样的心理,刘钊这样的年轻人大概是不会有的,也正因为如此,刘钊在我眼里是太阳、是月亮,近乎完美。

    嘲讽这样完美的人,我的满足感也会加倍。

    刘钊对上我的眼睛,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便如湖水般沉静下来,他一字一顿,像在课堂上作课业汇报,他说,“姐姐,我们谈恋爱吧。”

    年轻人的认真,真是容易打动女性,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多,现在回忆起来,我仍然感到脸颊发烫。刘钊啊,说起来,他可是我的初恋。

    所谓的初恋,不同于暗恋,更不同于单恋,是你恋我,我也恋你,你侬我侬。

    那时的我,可没有预料到年轻人会这么直白,我反应过来他在告白,尽管心里雀跃,却仍然不动声色,问他:“你就打算这样搞定我?”

    刘钊显然有所准备,因为他回答得太快了,就像在考场上打开卷子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前天在模拟卷里做过的考题,有一瞬间的惊喜和了然,恨不得马上提笔先做这题。

    他说:“姐姐,你至少要给我个试用期,看我能不能搞定。”

    说实话,尽管做了模拟卷,他的回答也只能拿一半的分数。

    但是长得好,分数就可以再高一些,不管是老师还是我,都愿意对这类的试卷、这类人更宽容一些。

    我和刘钊的恋爱,就在这样拉锯式的谈判里得到了确立。

    一开始,我就对这份感情不抱期待,我想,是该恋爱了,只谈一个月也是好的。

    刘钊却不这么想,他几乎是从各个方面渗透进了我寡淡的生活。

    比如,他周末会来跟我一起住,他的衣服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周末里慢慢在我的衣柜里累积起来的,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他的东西已经占据了我衣柜近三分之一的空间。

    回想这些真是自讨苦吃。

    我失去的刘钊,是如此的甜蜜,他带给我的,几乎都是好的。

    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找一点坏处,我只能说,刘钊太会撒娇了。

    他占据我的笔记本打游戏,战况胶着的时候分不开身,便会可怜兮兮地向我求助:“姐姐,给我倒杯水,好渴啊。”

    我对于游戏虽然一窍不通,但在此事上面却很看得开——网络上一直在鼓吹,女朋友体谅男朋友打游戏有多难。我想,这有什么难的,我可以整整一天坐着不干什么正事,就这样发发呆,再看看刘钊打游戏。

    游戏里传来“double kill!triple kill!”,这激昂的声音成为了我发呆专用BGM。

    我坐在办公桌前走神,电脑屏幕上的字变成一个个黑点,黑点旋转变换,组建了一座迷宫。刘钊去了哪里呢,他是不是被我的拒绝打击过了头?

    那天我们几乎没有动筷子,刘钊把戒指从花枝上取下,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戒指,一字一顿问我:“姐姐,你愿意嫁给我么?”

    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感到恐慌——我没有准备好,不是说我没有准备好接受刘钊,我早在初见的操场上,就接受了他。

    我只是没有准备好进入婚姻,说起来,我周围人的婚姻,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幸的,大家都平稳地组建家庭,养育孩子,成为父母。

    这么一想,我对婚姻的恐慌可真是莫名其妙,按说我这样不求上进的人最应该期待婚姻,期待平稳的生活,所以我究竟在怕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五)

    小裴子半年前已经研究生毕业回家就职了,现在,刘钊也消失了,我在南京简直是举目无亲。

    其实我有点埋怨刘钊,因为我讨厌“惊喜”。

    小裴子在这一点上就非常体贴,她甚至会在我生日的时候提前问我,最近缺点儿什么。我就知道,哦,她是要送我生日礼物,这样一来,我既有期待,也不会因为突然而来的礼物而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当众求婚,也许就不会这样难以收场,事情也有回旋的余地。

    我可以更坦然地向他解释我对婚姻的看法——我擅长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刘钊也不是个无理的人,如果事情是这样的,刘钊就不会消失了。

    我们此时仍然会保持原状,既不需要走进婚姻,也不必结束恋爱关系。

    我发了一天的呆,在对刘钊的想念和埋怨里结束了这个工作日。

    我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用打车软件叫车的话,花费有时候只需要个位数,而今天的我,也没有心情去挤公共交通。

    司机把我一直送到了小区楼下,付费服务真是贴心得让人感动,下车的时候他礼貌送别:“亲,不要忘了给我五星好评哦。”

    我连忙点头,“好的。”

    我低头摁着手机给司机点亮五颗星,没有注意到头顶覆下来的阴影。

    等我抬起头,刘钊的胸膛几乎已经要贴到我的鼻尖。

    他的衣服上散发着被阳光晒过的温暖味道,这味道让我嗓子发干,我甚至能感受到咽喉表皮之下的血管突突跳动,扯动着紧绷的血管壁。

    “你回来了啊”

    我试着表现得平常一点,但是我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这可真让我感到难堪。

    我在刘钊面前从没哭过。

    这种失控的情绪和行为,估计要毁了我自刘钊心里的形象。算了,我在刘钊心里的形象,也许早就毁了。

    他今天可能是来收拾东西的,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变得理智一点。

    幸好我的粉底防水性能够好,也没有涂些什么睫毛膏之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幸好我的眼泪收得足够快,总之,我从手机屏幕里确认,自己的妆没有花掉,反而因为泪光莹莹带了些柔弱的美感。

    告别的时候,是该美一点。

    我侧开身体,准备上楼,一边想,一会儿我还可以帮刘钊一起收拾东西,这样的和平分手大概也能勉强称作“圆满”。

    然而刘钊将我的胳膊拉住,他说,“姐姐,我好累啊。”

    我转回头,刘钊这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近距离看,我发现他眼睛下面罕见地有一圈青黑,这在他年轻的脸上显得非常突兀。

    “上去歇会儿?”

    我试探着问道,我不清楚我们之间现在到底算什么情况。

    刘钊单方面求婚、单方面消失、现在又单方面的出现,他无意中掌握了我们之间的主动权。

    和刘钊的关系中的这种改变,我此时却毫无察觉。

    因为他显得那么脆弱而疲惫,对这样的人还有防备,就显得我太苛刻太刻薄了。

    他走在我身后,脑袋抵在我的肩膀上,两只长长的手臂脱臼似的无力下垂,随着走动而晃荡着。

    这让我充满了负罪感,仿佛他这么累都是我的错,我的拒绝,也像是在无理取闹似的。

    进了房间,刘钊就安安静静的在沙发上躺了下来,他手长脚长,蜷成了一团,我给他盖上薄毯,支起下巴坐在餐桌旁边看他。

    这种气氛有点诡异,我总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是母亲在守护着远行归来的儿子。

    为他受到的苦(尽管我并不知道刘钊这几天受了什么苦,但他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受了很多苦的样子)而心痛,并在心里祈祷能为他承受这份辛苦。

    我为自己的这种献身精神而感动,由此我突然想到,也许我对刘钊的感情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容易切断。

    没准我是太爱他了,所以才拒绝了他的求婚。

    甚至可能就是太爱了,才不希望他在我身上看到任何世俗,不希望给他加诸任何束缚。

    而我在他眼里永远符号化,永远像诗,永远纯粹,永远决绝,永远如同不能实现的梦。

    而婚姻,将会毁了这一切。

    我必须从高空坠落,陷入柴米油盐。

    我从符号变为了实像,会衰老,会腐朽。

    这些杂乱的想法让我几乎要流泪——女人有时候真是哭得莫名其妙。

    我想,如果刘钊真的想结婚,我最后应该也会妥协。

    可是被我拒绝了的刘钊,还会再向我求一次婚么。

    这样的困惑里,我便不想再继续面对着坦然入睡的刘钊,转身进了卧室,换上睡衣也躺到了床上。

    一旦有一个人入睡,整个屋子里就会产生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东西,我怀疑睡着的人体会向空气中释放某种催眠物质。

    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更因为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我很快也睡着了。

    醒来后已经是夜里十点,刘钊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腰上,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我的脖颈里。

    我们如此亲密,好似从未发生过那场求婚和拒绝。

    我的细微动作还是吵醒了他,刘钊眯着眼睛看我,黑暗的卧室里,我只能看见他眼睛里反射出来的细微光亮。

    “姐姐,一起生活吧,结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我点点头。

    刘钊便继续睡了过去。

    我怀疑,刘钊没准是故意消失了三天,玩了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而在他心里,早就认定了我迟早会答应。

    婚期敲定之后,我和刘钊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改变。

    这种改变是如此的悄无声息,如此隐秘。

    等我发现,为时已晚,刘钊已经完全占据了我们之间的主动权,他催促我安排双方父母见面,一手敲定了酒店和婚庆公司,我完完全全的在被他推着走。

    21世纪的好处在于,什么东西都可以产业化,只要付费合理,连腋毛都有人帮你剃。这些从业者素质高超、业务水平一流、标准化作业,没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我百分百的信任他们,比信任自己更甚。

    即使我一直处在茫然和恐慌里,整个准备的过程中都像一个人形傀儡一样丝毫没起到任何作用,婚礼还是如期而至,社会职业女性的契约精神让我丧失了毁约的资格和勇气。

    婚礼的当天,我还是没有即将嫁做人妻的实感,整场婚礼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彩排或是表演。

    这样的盛大场景里,刘钊向我走来,身着西服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的上梳,五官变得模糊起来。

    他在我眼里变成了千千万万个重影。

    那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一下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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